唐惟妙吃过早饭就在等待着表兄的到来了。

    沙发很柔软,但她正襟危坐,拘谨又期待,眼神直直盯着门厅方向。

    “唐姐,茶。”方管家放下茶盘和咖啡,推来一盏精致的盅,“方糖在这里,需要以添加。”

    唐惟妙轻声问他:“表兄什时候到?”

    “已经差人去接了。”方管家有意说道,“路还未整修好,我这边恐怕要失礼,带着高先生飞来。”

    他做了个双手掐腋下的动作。

    “就像这样。高先生留过洋,对于我迫不得已的失礼举动,应该不会太过介怀。”他缓缓套话,“唐姐和高先生的关系很好吗?”

    “外祖母还在时,也只是书信问候,很的时候见过表姨母一面。四前,兄长北上读书后,往来才密切些。”唐惟妙摩挲着杯沿,垂眸道,“后来兄长海外求学,姨母家的表兄,纪相仿,父亲有意让他结伴出国,也好有照应,所以一同资助了表兄……”

    这番话说得别有深意,方管家道:“是唐姐不大了解的人呢。”

    “兄长从前来信,有提过表兄为人。”她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抿了口咖啡,发涩的苦。

    哥哥的来信中,提到过与表兄观念不合,常有争吵,每每争吵过后,表兄就会夜不归宿,不知又到了哪个灯红酒绿的街区消遣去了。劝他用功,也总是敷衍答应,并未上心。

    也许是为了让家人放心,哥哥的信中,总会在抱怨之后,添上一句:“高兄人不坏,只是倦怠学业,易陷浮华,假若他劳苦用功,想来毕业也非难事……”

    背后的楼梯有脚步声,节奏缓缓。

    只是听脚步声,就知这人从容优雅。

    是凤庄的少爷。

    唐惟妙没敢回,她只是微微直了背,颈线都绷紧了。

    脚步声靠近。

    “方束,沏杯茶。”他吩咐。

    方管家微笑离开。

    “妙姐早。”他言语中藏着笑意微澜。

    唐惟妙将视线抬至他西装扣的位置,不敢再向上:“少爷早。”

    “妙姐,还不知道我的字吧。”

    他的胸膛忽然靠近了,弯下腰,轻轻拿了她的手腕,翻转来。

    他的指尖,在她的手心慢慢写下了己的字。

    涟。

    凤涟。

    “凤凰展翅时,扬的风,会在每一个见过的人眼眸中,留下涟漪。”

    他后一笔写完,指尖悬在她的手心。

    “妙姐,好有缘。今日我的衣服,很相似。”

    唐惟妙怔神片刻,慌忙收回手,垂眼看向己身上的半袖旗袍,珠白的面料,银丝竖纹。她抬,忍不住好奇,看向他身上的内衬衬衣。

    裁剪收腰贴身的西装马甲里,是一样纹路材质的衬衫,银丝竖纹,领口大敞。

    再一不心,就瞧见了他此刻的眼神。

    此时此刻,就如彼时彼刻,她观赏那幅画作。

    她移不开目光,她轻易地就被吸引,看他俊朗的眉目,清艳妖娆,笑望着己。

    看他微微歪着,嘴角含笑,信又恳切地,仿佛要从她目光里得到什,牢牢抓着不放。

    “凤涟。”他说,“在爱人为我择姓之前,我只有字。”

    他开口说话,唐惟妙蓦然清醒,正要移开目光,凤涟却抢先一步。

    他的手指越来越近,似要抚摸她的脸庞。

    唐惟妙微微偏过,余光中,那只修长清俊的手悬停在耳畔,他轻声道:“需要我帮忙吗?”

    他轻轻扯出了盘发上的白色珠钗,低声道:“它快要垂落了。”

    唐惟妙手忙脚乱挽发。

    移开目光也遮掩不了她眸中的羞涩,双颊如扑了胭脂粉,微微泛了红。

    手指挽好发丝,凤涟轻轻环着她的颈,手指慢慢将那支珠钗推进了发间,他微微靠近了些,像是在检查己的成果,热息就贴在劲边耳畔,低声道:“很好看。”

    鬓边垂下的发丝搔着唐惟妙的脸侧,她晃了神。

    “或许,听说过岐山凤凰的传说。”

    他缓缓讲述,声音依然擦着她的耳畔走。

    “我一生只心动一次,一眼钟情,沉溺一生……”他说,“如若得不到爱人的回应,我的生命之火就会熄灭,心被封冻,慢慢枯死。”

    唐惟妙看向他,第一次这近,看清他微垂的睫毛,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神情。

    “我在前不久,坠入爱河。”他说,“无法控制,一人而心动……”

    他抬眸,温柔的目光缠着她。

    热意席卷涌入心,唐惟妙的手指蜷缩来,被他用如此的目光注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要陷进去,如他所愿地问出口——是谁而心动?

    门铃响。

    凤涟身,背对着她,一秒冷脸。

    她没能问出那句话,酝酿好的情绪和氛围,被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截杀。

    方管家匆匆走来,受到少主压抑的怒火,他只低声提醒道:“是唐姐的表兄。”

    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凤涟无奈地了。

    方管家修正笑容,拉开门。

    进来的人个瘦,梳着三七分的油,一身和凤庄的少爷相似但大为不同的白西装三件套,刚刚被妖携带飞行而来,卷了边,显得裁剪是不得体。

    他扫了一圈黄昏馆的摆设,眼中流露出贪羡,等看见在场唯一的轻女性,又是眼前一亮,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窃喜和贪色来。

    “唐表妹吧!”他步快速地走过来,想要一把抱住唐惟妙,给她来一个西洋贴面礼。便宜先占了,过后再卖弄学识,告诉她这是西洋时髦的礼仪,面见上流阶层的太太姐,都是如此行礼。

    只是,冷脸的凤庄少爷钳住了他的胳膊,像拎鸡似的,一把将他拽开,挡在了中间,留出了安全距离。

    “就站这里说。”他发话。

    失去中心的表兄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了,他很气愤,抬眼扫过这满身贵气的妖族少爷,他又识时务地赔了笑脸:“是,是。”

    “高表兄何时回的国,我哥哥呢?他回来了?”唐惟妙急切道。

    “哎呀,这种事,实在是……”这位表兄掩面,夸张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刚回,回了就听母亲说,姨母和姨夫不幸离世,又战事得快,家中避战火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听表妹诉哀思,还好表妹安然无恙,我这就接回……”

    “我哥哥呢!”唐惟妙语气强了几分,尾音却有了哭泣的颤抖。

    凤涟看了她一眼,眼神哀柔。

    “是这样的,表妹听我说。其实我回来前,战火就已经烧到了校园,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我与惟笑兄变卖了家当匆忙买票回程,登船时,难民暴抢夺船舵,惟笑兄他……掉到了海里去。”

    唐惟妙僵住不动了。

    高表兄低着表情伤的讲完,偷眼瞧了唐惟妙,数秒过后,他又道:“我声嘶力竭,恨不得跳下拉他回来,淘浪太猛,惟笑兄越来越远,他大喊着,今后我的妹妹就拜托了,这之后就,就看不到人了。”

    高表兄挤出几滴眼泪,晾了会,他恢复精神,忍不住向前一步,眼神里透露着期盼:“表妹,惟笑兄将和唐家托付给我,我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原本表哥就打算安顿好家人后,就到江省去找,就算在枪林弹雨中,表哥也要带回家。万幸,被妖族所救,快,收拾行李,跟表哥回家去,我不能辜负惟笑兄临走前的托付啊……”

    唐惟妙软倒在沙发边,愣愣流下一行泪,听完表兄的话,她忽然清醒,摇道:“不,我不信,哥哥不会如此说!”

    “表妹啊,他人在浪里,知道己要死了,心中牵挂不下的,然只有了……”

    凤庄的少爷却突然开口道:“是回来后,才知妙姐的双亲离世?”

    “不错啊,实在令人痛心……”表兄仍在表演。

    “既是回来后才知唐家双亲离世,那妙姐的哥哥,也对双亲离世不知情了?”

    表兄先是一怔,速速将己之前的话过了一遍,惊慌失措来。

    “既然都不知情,为何遭难时,会特意将妹妹托付?既是托付,又为何只托付妹妹,不提父母?”

    表兄一脑门汗。

    “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妙姐,回国后半句实话都无,承了恩情却不知回报,知道唐家双亲离世家道中落,还有一爱女无依无靠,那时不想着去找去寻,嫌她是个麻烦。如今找上门来,看到妙姐姿容,又想贪图什?”

    表兄的眼瞟向门口,盘算着如何逃走。

    他回国后,就托朋友关系,在北疆的大城市找了份差事。安顿住后,又接来了父母,日子过得很滋润。

    早在回国前,他就知道唐家双亲不幸卷入街袭击离世,他也知道唐惟笑有个漂亮妹妹,他不是没过色心,但为江河两省开战,他不愿为了己的色心搭上命。

    直到看见唐惟妙的来信,得知她并不在战区,而是安安稳稳寄居在妖族的凤庄。高表兄的色心复燃,这下不需要搭上性命,就能骗到这位貌美的妙龄少女。失去父母兄长,孤女只能依附他,何况,以她的,再疏通疏通关系,拿回唐家的财产完全行得通。

    人财两得。

    所以,表兄精心打扮后,急匆匆赴约。

    却不料,被当面拆穿。

    凤涟指着方管家介绍道:“他叫方束,他有一百种方式,能让吐真言。想好,是现在实话交代了,还是要等他来问。”

    方管家走到高表兄身前,展示了壮阔魁梧的胸肌,威胁般摘下了手套,冷眼看着他。

    瑟瑟发抖的人求饶。

    终于,他说出了真相。

    接到唐家双亲离世的消息,唐惟笑给表兄留够了学杂费后,急匆匆收拾行李回国奔丧,不料却高表兄鬼混,卷入了街帮会争美人的械斗中,住所相同,又都是亚裔面孔,唐惟笑被错当成高表兄,身中数刀,倒在了去车站的路上。

    胆怕事的高表兄不敢再留,拿走了唐惟笑的船票,连夜回国。

    高表兄痛哭流涕,狼狈趴在她脚边,抓着她的裙摆道:“表妹,我发誓,千真万确。哥哥他,是真的不在了……”

    唐惟妙昏了过去。

    接连数日,雨下不停。

    一辆车停在黄昏馆外,方管家毕恭毕敬拉开车门,请他进来。

    来人是个远近闻的西医,平时从不接私诊。

    他提着药箱上了楼。

    病人卧床多日,咳嗽不停,她面容惨白,神情憔悴,背倚着成山的柔软枕堆,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

    凤庄的少爷半跪在床边,喂她喝着药,轻声细语哄着。

    “前不久请大夫来看过,几服药下去,并未见好转。”方管家解释道。

    十几分钟的诊断后,医生来到房间外,对凤庄的少爷说道:“是列诺染,她近接触过相同病状的人吗?这病现在正在战区流行,按理说,北疆远离战区,不应该有这病才对……”

    凤涟想了那个高表兄。

    他回家后,很快就暴病而亡。

    方管家道:“这说,唐姐是被染的?”

    凤庄的少爷眸光划过一闪金光,怒火烧着,吊顶上的琉璃灯,旁边的古董花瓶,以及精雕细琢的楼梯栏杆,出现了灼烧般的裂痕,在医生面前崩落。

    凤凰一族,病邪不侵。即便和高表兄接触过,也无异状。

    凤涟一拳砸在身后的墙面上,言简意赅道:“如何治好?”

    “看症状,还未到晚期,能控制,其实只要一针雷诺苗注射下去,这病就能治好。”医生道,“现在药品都被左将军囤积,除了战区的军营里,到处都缺药,何况价值千金的雷诺苗……”

    凤涟望了眼床上苍白的唐惟妙,微微眯了眼。

    军营吗?

    左将军昨夜已成功攻陷南部大城市,安寨扎营。

    凤涟:“照顾好她。”

    方管家颔首:“少主放心。”

    雄凤展开宽大的双翅,飞出了黄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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