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上一钩斜挂,似女儿家新描画的娥眉。寒风吹来,簌簌地飘起小雪,似洁白的砂糖倾洒在诺大的太尉府。
这雪洒落在黛瓦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洒在池塘中,枯荷像是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素纱;这雪洒落在细墁地面上,映着朦胧的月色,闪耀着点点星光。
夜深了,太尉府的正厅内,仍是一派欢声笑语的景象。琉璃钟,琥珀浓,千杯美酒劝君醉;花香,酒香,脂粉香,软腰曼舞乱如红;吹龙笛,击鼍鼓,况是青春日将暮。[注:化用李贺的《将进酒》]
正厅内春意盎然,外面却是北风凛冽。
夜色溶溶,一只猫儿从侍女的裙边掠过,惊得一名小侍女高呼一声,差点摔了双手捧着的汝窑蜜色釉执壶。
执灯笼的领头侍女低声喝道:“可仔细些!这执壶里面装的可是最为珍贵的美酒‘蔷薇露’,十万钱都买不到一斗呢!”
小侍女吓得花容失色,胸前两个白玉团子颤动,既惊叹这蔷薇露竟如此珍贵,又骂那淘气的猫儿,谁知它早就溜走,只在薄薄的雪地上留下了了两行小梅花脚印。
猫儿惹了祸,受了惊吓,一路蹿到了府邸的东北角,这里极为寂静,与那欢声笑语的正厅迥然不同,是一派孤寂冷清的景象,光亮处仅天上的娥眉月,和门前挂着两盏灯笼。一阵北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之声,阴气森森,正是太尉府祠堂所在之处。
祠堂门前有两个守卫,一个是爱关扑的李四,他此时冻得直缩着脖子,低声骂道:“他娘的真个倒霉,要不是昨儿晚上关扑输了,怎么今夜轮到咱兄弟俩来守门。那帮臭爷们,此时恐怕已经在鸡儿巷的打洞了!”
另一个守卫叫曹旺,最爱口腹之欲,他也冻得浑身发颤,掏出了腰间的酒壶,里面装的是十文钱一斤的小酒,他仰头喝了一口,又递给李四:“行了,少说两句吧,再过两个时辰,换了班,咱哥儿俩去州桥夜市的贾家瓠羹吃上一碗羊肉瓠子汤,再来三四个胡麻饼,发了汗,浑身暖和了,再回家睡大觉。”
这羊肉瓠子汤是用一条羊腿加一片羊身,草果五个,炖成一大锅羊肉汤,滤去浮沫,将熟羊肉从锅里捞出切片;取瓠子六只,挖去嫩瓤,刮掉外皮,也切成片;用姜汁和面,擀切成面条;将瓠子片、羊肉片与葱段同炒,添入羊汤,烧沸后,下入面条煮熟,最后用盐醋调味,羊肉温补,瓠子清淡爽口,最适宜寒冷之夜来上一碗。
李四接过酒葫芦,闷了一大口,抹抹嘴道:“是嘞,是嘞!方胖子说州桥夜市上新开了一家武大郎炊饼店,听说他家的蟹黄馒头吃起来贼拉香,满□□油,排队的人老些个,甚至还为此大大出手呢!咱哥俩也去买半斤馒头尝尝!”
隆冬寒夜,雪花落在二人的头上,竟是被他们讨论吃食的热烈气氛融化成了水,两人虽说暖和起来,肚中却越来越饿。
曹旺抬头望着天上的娥眉月,咂咂嘴道:“四儿,你瞅瞅这月亮,像不像新炸出来的撒子?”
李四抬头望月:“像得很咧!”
此时,祠堂门前青石砖上,出现了一行脚印,它竟似个猫儿一样,无声无息地从正门溜了进去。
这只猫儿到了祠堂内,抖了抖身上的雪,正是捏了隐身决的赵珺。
祠堂内昏昏暗暗,神桌上摆了三列牌位,每个牌位前又供奉着海灯,仔细瞧着,都是高家的列祖列宗。赵珺环顾一周,正如阿彻所言,里外并无异常。
但这祠堂内的幽冥虫气息十分浓重,一定有密室。
阿彻:“上次我找了几番,都没有找到机关所在,这该如何是好?”
赵珺:“不着急,即是机关所在,高俅那厮一定频繁使用,肯定会留下痕迹。”
她用神识细细搜寻,果然有一个牌位,沾染上了极为细微的幽冥虫气息!
她上前查看,那个特殊的牌位写着的是“先母荼氏”,用手转动,果然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神桌后出现了一个密道!
阿彻称赞道:“还真被你找到了。”
赵珺得意笑笑,“走!我们直捣老窝!”
这密道竟修的十分狭窄,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越往下走,那幽冥虫的气息越浓重。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豁然开朗,地底下竟然是一个类似祭坛的地方,正中心的位置,赫然立着一个极为高大的黑色神像!
那神像全身漆黑,身披斗篷,左手持着一把巨大的剑,右手虚握着,悬在半空中,似是握着什么,整个神像极为诡谲,是赵珺平生从未见过的神像。
此时,这神像似乎动了一下!
赵珺吓得往后退一步,定睛一看,顿时头皮发麻,这,这个神像,竟然覆满了幽冥虫!
阿彻怔怔地说:“他大爷的,我们这是到了虫窟了吗?”
赵珺有密集恐惧症,虽说这幽冥虫惧怕她身上的仙气,不敢靠近,可她此时也不敢靠近,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了。
阿彻:“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的神力不够支撑更久的隐身,快些寻找到母虫,弄死它,就算是证据了!”
赵珺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自我安慰,我是灶神爷,天不怕地不怕的,若是被人知道我有密恐,也忒丢人了。
她鼓气勇气,终于准备往前迈出一步。
神像上原本安静的幽冥虫突然暴起,似巨大的黑色旋风,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赵珺一愣,用神识一查,这密室之中,竟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写幽冥虫,正是朝着那个人所在的方向疯狂地扑去,这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张叔夜万万没想到,这太尉府内,竟然藏着一个虫窟!
那日,柳飞飞说,高俅占据了她的身子后,便再也没出现。此事之后,她和家中父母闹翻,硬是退了婚,不料有了身孕,不到三个月流产,旋即就是柳家的灭顶之灾。
听完这一切,张叔夜在脑海中描绘着,吴王、高俅、柳家、柳飞飞、杨玮、幽冥虫、官家,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突然有一个猜测,恐怕这高俅,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破坏柳飞飞与自己的婚事去的!
若是自己与柳飞飞成了亲,张家与柳家休戚与共,自己定会保全柳家,断然不会一夜之间倾倒,世代忠良被打成了乱臣贼子。
柳相倒后,高俅青云直上,他极会讨得官家欢心,朝堂之上更是左右逢源,蹴鞠、点茶、诗词歌赋,端的是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但根据自己手上搜集的线报来说,这高俅发迹之前,仅是个混迹于东京城内的小混混,干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又怎能会如此高雅的点茶技艺?!短短五年之间,他竟能摇身一变,成了文人雅士座上客?
难道,这高俅,是有人假冒?
还有最让他疑惑的一点,吴王与端王之争,是最为残酷的皇权斗争,历史上手足相残、杀兄弑子数不胜数,这说得通,但说不通的是,为何杨玮要假冒书信栽赃柳相?高俅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柳相年纪已大,既没有儿子也不搞派系,没两年就退了,干倒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
官家只给了自己五天的时间,现已过了四天,自己尚未找到关键证据,他决定,亲自去探一探太尉府!
两天前,自己安插的暗哨传来消息,高俅经常去往祠堂,一待至少大半夜,那祠堂,肯定有问题!
夜探太尉府,此事十分隐秘,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朝堂之上的轩然大波,因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身前往,一身夜行衣,靠着绝顶的身手,悄无声息避开了太尉府里巡逻的守卫,从东南角的竹林内,像一只夜鹰般飞入了太尉府祠堂之中。
这祠堂从外表看,并无异常,他要寻找打开密室的机关。
他借着飘摇的海灯烛光,仔细地查看祠堂内的每个角落,他心细如丝,很快就找到了关窍之处。
虽说这祠堂每日清扫,但正月里东京城内连日连夜地燃放烟花炮竹,空气里多了许多灰尘。
旁的牌位都细细落了一层灰,只有一个写着“先母荼氏”的牌位少有灰尘,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用手挪动牌位,果然出现了密道!
他蹑手蹑脚走进密道,内心闪过一丝不祥之感,这种直觉只会出现在他生死关键之时,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关键证据,既是为了洗刷柳飞飞的冤屈,更是为了守护东京城的安定。
走了不到一炷香,他进入到祭坛之中,望见立在中央的巨大神像,心中震惊无比!
他见过这个雕像,这是极北之地供奉的杀神!
为什么在东京城的太尉府,会出现如此大的杀神雕像!
高俅,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
就当他惊愕之时,无数的幽冥虫似龙卷风一样朝着他用来,黑压压的竟像是千层巨浪,饶是他历经千军百战,练就一身钢筋铁胆,此刻忽见到这成千上万的幽冥虫,也惊得脊背直冒冷汗,生死关节,就在一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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