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珺和阿彻来到屠善人家,还没敲门,就听到一年轻女子大吼大叫:“你别管我!我这次要是瘦不下来,我宁可去死!”
话落,便听到哗啦啦一阵声音,又是哭声又是叹息声,赵珺阿彻楞在那里,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吱——”
门开了,出来一个愁容满面的中年男子,正和赵珺打了一个照面。
赵珺欠了欠身道:“请问这里可是屠善人家?”
那中年男子只点了点头,却无心搭理赵珺,只一味地唉声叹气,拿起榔头就往外走。
赵珺猜他就是屠善人,忙跟上前,说道:“大伯,我在汴京开了一家饮食店,每日想从你订购新鲜的羊肉——”
还没等赵珺说完,屠善人喝道:“我不卖肉了,你别缠着我,走走走!”
阿彻急了,“不卖就不卖,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赵珺忙劝下阿彻,她见屠善人面有难色,便开口说道:“大伯,满汴京城里,就数您家的羊羔肉最好吃,怎么突然就不做买卖了?若是价钱,都好说。”
屠善人也不是蛮横之人,只是憋了一肚子火,碰巧遇到了赵珺而已。
此时他见眼前的姑娘,一脸真诚,口气软了几分:“姑娘,不是我欺你!你瞅瞅我养的这些羊,大半年来瘦的瘦,死的死,现下不过是挑些好的卖与老主顾,我是真的算不做这杀猪宰羊的活了,造孽啊!可怜我的儿……”
说着说着,屠善人落下泪来,他忙用手背揩了揩。
赵珺心中一动,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让一个人到中年的男子落泪,怕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了吧。
“老伯,你若是信我,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屠善人也是憋了大半年的烦闷,无人可诉。眼前这位姑娘极面善的,便一股脑地把遇到的难事告诉了她。
原来遇到难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幺女,唤作屠珠儿的。
屠善人的浑家死得早,生的两个姐儿又都嫁了人,他就又当爹又当妈,把幺女屠珠儿拉扯大。
给幺女起了这珠儿的名字,一是因为她从小生的胖乎乎,珠圆玉润,十分可爱。二是把她视为掌上明珠般疼爱,他家虽是个杀猪宰羊的,好吃好喝地紧着,不曾亏欠于她。
珠儿也是极懂事的,念及老父亲年纪越老越大,便一心一意操劳起家中屠猪宰羊的生计来,烧火做饭,放养养猪,十分勤劳能干。
一父一女相依为命,向汴京城里的大酒楼贩卖煮羊肉,生活也颇为过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前,原本勤劳能干,整日里笑口常开的珠儿竟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放着好好的饭不吃,说什么要节食瘦身,嚷着要么瘦,要么死,还说什么掌控不了自己嘴的女人,就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不瘦出个小蛮腰,誓不为人。
一开始,屠善人只当笑话听听,女儿大了都爱美,虽说京中贵人流行女子行走若弱柳扶风的纤弱美感,可他家是个杀猪的,追求那干甚!
没想到,屠珠儿真实践“要么瘦,要么死”这句话。死活不肯吃饭,饿了就吃喝水充饥,一日里只吃水煮白菜,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体大膀圆的珠儿竟真瘦了两三圈。
屠善人哄着说:“行了闺女,你也瘦了,能好好吃饭了吧?”
屠珠儿却不知足,还想再饿出个小蛮腰来,又是一个月的不吃饭,饿得她头昏眼黑,别说干农活了,走两步就晕。
最要命的是,珠儿自小是个贪嘴的,每每去州桥夜市,不把夜市摊儿上吃个遍,断是不肯回去的。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吃了一顿炕羊肉,那是她吃过最美味的一顿炕羊肉,也是最罪恶的一顿!
饿久了的人一尝到荤腥,一发不可收拾,那段时间,她天天跑到州桥夜市觅食,吃到肚子鼓成球再回来。
半个月过去,珠儿不但没瘦,比原先还胖了几分!
她不死心,又开始顿顿吃水煮白菜,不消一个月,人虽又瘦了下去,但每日无精打采的,脸蛋变得蜡黄,再不复红润光彩。原本油亮的头发像一把枯草……
最要命的是,她经过两三个月的折腾,心智已近崩溃,白日里逼着自己只吃水煮白菜,可一到夜里,又偷偷跑去厨间吃果子。
长时间饿极了的人,一旦吃到往日思念的吃食,那就跟饿虎扑食一般,只一味地往肚中塞。
就跟魔怔了一样,明明知道自己已是吃不下了,还拼命地往嘴中塞……
那日清早,屠善人起来去厨间烧火,推开门一瞧,吓了一大跳。
厨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昨儿剩的半碗红烧肉没了,连前儿个剩的快馊了准备喂猪的米粥也没了,就连梁上挂着的腊肉、地窖里藏得芋头全都没了。
屠善人怀疑家中是不是遭了贼,却瞅见角落里缩着一个人,定睛一瞧,竟是自己的珠儿!
那珠儿躲在角落里不断啜泣,一问才知,她半夜饿得受不了,偷偷跑到厨间,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全吃光了。
屠善人愕然,一夜之际,所有东西?他倒不是心疼东西,是担心珠儿突然吃了这么多东西,脾胃能受得了吗?
果不其然,珠儿白日间便害起病来,上吐下泻,发起高烧,屠善人急忙延请大夫来看,都托说是饮食不周造成的,只消饿一饿便好了。
如此这般,珠儿更是不吃东西了,实在忍不住,夜里又跑去厨间偷吃东西,三番五次,屠善人是再也不敢在家里放任何吃的了。
不消半年的光景,屠珠儿性格大变,原本温柔可亲的她变得极为暴躁,终日里躲在房中,也不出门见人,但凡屠善人端饭进来,她便怒极,赌气摔碗。
屠善人说着说着,便抹起泪来:“姑娘,你不知道,我这半年来是怎么过来的。珠儿如今到这般光景,我哪里还有做生意的心思!”
“郎中都看遍了,只推说能正常饮食,这病也就好了,可珠儿怎么都不肯好好吃饭!”
他是个信佛的,相信因果报应,嘴中絮絮念叨:“定是我造孽太多,报应到小女身上。我已打定主意,关门不再做生意,只带着我珠儿回老家,换个地方,或许这病许就好了。”
阿彻无语,这珠儿真是个邪的,放着好好的饭不吃,搞什么啊?
赵珺听了下来,屠珠儿应是长期节食导致身体失调,已出现暴饮暴食的症状,恐怕还有抑郁症。
她沉吟了半晌说道:“老伯,可否让我瞧一瞧珠儿姑娘。我略懂些医术,或许能帮上忙。”
屠善人犹豫了一下,这姑娘这般年轻,能行吗?
但瞅着她一脸真切,只是瞧瞧也无碍。
他便带着她进屋,隔着门喊道:“珠儿,爹爹带了个大夫给你瞧瞧,是个女郎中,你不用换衣裳,开门就是。”
里面半晌没回话。
“珠儿?珠儿?”
仍没动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屠善人有些急了,说着“珠儿,爹进来了。”
然后直接推门进来,发现珠儿竟倒在了地上!
屠善人唬得慌了手脚,大哭大喊,赵珺上前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有鼻息,应是晕厥过去了。
她扭头对阿彻说:“阿彻,快去请郎中。”
这边她让屠善人把珠儿抱了床上,对屠善人说:“大伯,快去取些糖水来!”
赵珺猜测珠儿应是低血糖导致晕厥了。
屠善人早已乱了手脚,一听赵珺吩咐,忙去倒糖水。
见他走了,趁无人之际,赵珺捏了个治疗术,将自己的仙力缓缓地注入珠儿的身体内。
这边屠善人倒了一碗糖水,慌慌张张走过来,赵珺用小勺子慢慢给她喂下去半碗糖水。
好在赵珺用了治疗术,不到一刻钟,那珠儿悠悠醒来,眼睛空洞洞的。
屠善人喜极而泣:“醒了!醒了!珠儿啊,你要吓死爹了!”
阿彻把郎中也请来了,郎中把了把脉,只推说身体过于虚弱,能正常饮食也就好了。
阿彻白了白眼,这话等于一句废话,珠儿的病因,不就是无法正常饮食导致的吗。
珠儿醒来后,看着她爹,幽幽地说:“爹,我活着也是白活着,只会给你添麻烦……爹,你别管我,让我去找娘吧……”
屠善人大哭道:“儿啊,这是怎么了啊!要死也是我这个老头子死!定是我杀生太多,造孽太多,都报应到你身上了!”
赵珺叹了口气,刚才她给珠儿治疗之时,接触到她体内郁结的自卑、不甘心、自暴自弃、沮丧、痛苦、后悔诸般负面情绪,已是了解是怎么一回事。
赵珺前世也经常受到旁人的指指点点。
“胖死了,你一个女人能不能减减肥。”
“丑死了,你这样下去,哪个男人还敢要你?!”
她面上不在乎,可夜深人静之际,又何尝不在乎?!
后来,她死而复生,从那绝望的生死界逃出来,再尝到那一碗黯然销魂粥,这了悟,人活着,就是要吃五谷杂粮。作为一名拥有“望气”能力的神仙,她才明白,外表不过一张皮囊,真正能决定你是谁的,是皮囊里面的灵魂。大多世人却弃本逐末,为那张臭皮囊费劲心思,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珠儿的病是心病,更是那帮吃饱喝足、屁事不干自诩为风流贵族的人发了病的臆想!什么狗屁小蛮腰、什么狗屁三寸金莲、什么狗屁弱柳扶风,什么狗屁a4腰,自古以来,就是这个社会病态审美对健康女子的摧残。
她俯身对珠儿说道:“珠儿,我会做一种食物,保管让你吃了之后变美,你可愿意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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