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的, 一股劲儿冷不丁往下沉。
纪天明疑心病向来很重,听到这儿脸色都变了,不似早前那样沉着有把握, 愈发严慎小心。
半边身子靠着墙壁, 纪岑安借力撑扶起自个儿,向后退了半步,应付自如地抵开他,嘴角又轻扬, 一眼就洞悉这个昔日大哥的所有想法。
“你应该多查查国内, 而不是盯着这边。”她缓缓说, 视线不躲闪,平直望着。
纪天明迟钝反应过来:“都是你搞的鬼, 在背后耍阴招。”
纪岑安实诚:“我一个人可办不到。”
“还有孙家那一群……”
“不全是。”
神情凶得像要吃人, 纪天明面目都略微狰狞了, 一字一顿问:“还有哪些?”
纪岑安好整以暇地偏偏头, 故意问:“大哥你认为还能有谁?”
纪天明僵住,自是清楚答案。
其实与国内断联后他就该想到了,裴少阳他们齐齐没声儿, 只有一种情况才会如此, 没有别的可能性。只不过他还抱有侥幸心理,仍停留在原先的处境上, 自以为他们还是掌控全局的上位者。
“时隔这么久了, 也该是结案算账的时候了。”纪岑安轻语, 瘦削的背微佝, 因伤而直不起来, 她以倨傲的姿态鄙睨纪天明, 将其视作失败者, 娓娓讲道,“这几年一直都不止是你们才有在发展,那些留在国内的,他们也在追查,行动。”
曾经的对家,被坑过且深受其害的投资人,还有卷进纪家事端里受到牵连拖累的员工与家属……以及负责案件的警方和相关部门。
父子俩倒是往前走了,可这部分群体还滞留不前,现在他们既然露面了,那国内必定也不会干等着,眼睁睁让罪魁祸首再跑掉。
裴少阳几个现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后面能不能脱身都是问题,哪里还顾得上这边。
——纪岑安第一时间就把名单和证据都传回了国内,让南迦把东西交给了可靠的警方同志,最初便规划妥了可行的路线——只要拿到东西,绝对趁胜追击,不放过裴少阳等同伙,一定截断这行人的退路。
单个一人能做的不多,不足以彻底扳倒这股庞大的势力,但还是有点推动作用,至少能压制国内那边,得以打乱他们的布局。
“欠的债是要还的,或早或晚。”纪岑安说,“总有这么一天。”
纪天明收紧拳头:“我们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过。”
“我不一直都这样,哪一天好过了?”纪岑安好笑,“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比不得你们。与其在这儿逞能威胁,大哥不如想想你之后的出路,多费心考虑自己。”
纪天明怒目圆睁,一张英俊的脸扭曲,没了往常的镇静。他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纪岑安,可又没有,只无能回道:“你别得意,我会解决这边。”
被打的脸还没消肿,嘴角扯着都难受。纪岑安抬手抹了抹,目光如炬:“那可不一定,说不准的事。”
不想再听她的掰扯,纪天明喝道:“闭嘴。”
纪岑安眼也不眨,不怕他:“挡在前面的裴少阳没了,下一个又该轮到谁?得有个担责的,必须要给上面的一个交代。”
再抓起她的领口,纪天明阴恻恻开口:“不是你能插手的,少管闲事。”
“我也管不着,都在这儿了,还能做什么?”纪岑安张张嘴,谙熟人心的那点见不得光的阴暗,凑近了,对上对方的脸,笃定而正经,“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你很快就会是第二个裴少阳。”
显然是动摇了,加之本身也有危机感,不信任亲爸背后那些势力,纪天明手下的力道都轻了许多,讲不出反驳的话,脖子都红了。
被吃得死死的,也无力抵抗现实。
真相就是这般,纪岑安没讲错。
当下的局势不论最后怎样收场,安全渡过还是一败涂地,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得平息那些与纪家勾结到一起的幕后黑手。
乱子是纪家引起的,是这边撼动了整条利益链的根基,那他们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填补这块的损失。
纪家现在能担责的就两个,一是纪云京,另一个则是纪天明。
纪云京还是这家里主事的那个,尚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纪天明就不然了。国外不比当初在国内,他这个纪家长子本就没多大能力,混得像吉祥物一样,除了顶着的那个名头,其余的堪不了大用。他眼下就是帮纪云京缓冲的活靶子,和当年纪岑安的存在没多大差别。
哪怕后面纪云京有心保全这个儿子,也难保那些人不朝纪天明动手。毕竟亲人就是“软肋”,纪天明可是打击/教训纪云京的不二之选。
纪岑安盯着他,定定说:“你们都不是站在最上面的,以后注定会是牺牲品,没人捞得了裴少阳,也没人能帮你,不信就试试看,看纪云京他会怎么摆平局面……”
终还是有脑子,没傻到人家讲两句就被糊弄的程度。
看穿纪岑安的本质目的,纪天明扼住她的脖子,脾性暴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挑拨离间,你还差点道行。”
被掐得呼吸都不顺畅了,纪岑安使不上力,拉不开当哥的,但脸上也未有半分害怕的神色,任其越收越紧,她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讲,还是原本的样子,不屑一顾,瞧纪天明不上眼,宁折不低头。
纪天明疯了似的,着魔了,恨意烧尽了理智。他把纪岑安当仇人,不讲那么多年来的亲情,压着声音说:“真觉得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会着你的道?不要做梦了,想都别想……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你只是个外人,就不应该存在。”
缺氧了,纪岑安不由自主就拍了拍他的手臂,挣扎了两下。
她也挺轴,知晓纪天明的弱点,因而一再提及一些有的没的,讲到过去的家事,讲到纪家对纪天明的亏欠,甚至是夫妻俩那些乱七八糟的旧往。
比如程玉珠打心底里是不接受这个儿子的,她和纪云京的婚姻只是出于门当户对的联姻,起初就对父子俩没多深厚的感情,早些年两口子还闹过离婚;比如在国内的那些年,纪云京不肯将公司实权交给纪天明,连亲儿子都信不过。
于程玉珠来讲,假使没有大儿子的出生,也许她和纪云京的婚姻不会持续太久,到后面也不会为了维持婚姻而要二胎,不生二胎就不会出事,意外就不会降临,或许程玉洛和陈展中可以好好活着……
这些事是没有因果关系的,按常理,它们不应当联合成一体。但程玉珠就是那么想的,二十几年了,越偏执就越钻牛角尖,越是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扯到一起,绑成一团解不开乱麻。
程玉珠不爱大儿子,固执地寻求寻求宣泄口,把原因归咎到亲近的孩子身上,以此来减轻负罪感。
纪天明琢磨不透个中缘由,不明白某些道理,可纪岑安想得通。
兄妹俩大小就一块儿朝夕相处,一个屋檐下长大,纪岑安太清楚纪天明在乎的点了,不留情就戳他难以启齿的脆弱。
她的大哥表面上正常,光鲜亮丽,实际上就是个缺爱的虚壳子,自小到大都听大人的话,时时刻刻都循规蹈矩,活到现在一次出格的举动都不敢有,他就是十足的孬货烂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父母的阴影和控制。
纪岑安斜视:“你活该落到这个地步……咳、咳咳……都是自找的……”
纪天明还不松开,真有要现场弄死她的冲动。
“在发现你不是我们家的时,我就想过解决掉你,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你也活不到现在。”他用上了两只手,那股子怨恨复杂而难以理清,不纯粹,蕴含了太多的情绪,“凭什么你一个外人可以过成那样,他俩都向着你。你不过就是个野种,从来也没人承认过你。”
纪岑安极力挣开些,勉强脱离他的钳制:“凭我有这个命,你没有,所以只能当个可怜虫。”
纪天明果然又暴起,大有要拼命的架势。
纪岑安说:“不过都是棋子,你迟早都会被抛下。”
纪天明眼下都红了。
“他也没把你当儿子。”纪岑安揭穿表象,“你比我还差点,也就那样。”
……纪天明失去了自控能力,砰地推纪岑安一把,将其摔地上。
纪岑安倒下去,重重摔进一堆杂物里。腰间被硬物硌到,很痛,她当即闷哼一声,不由得蜷缩在地。
纪天明上去,单手抓她的头发,双眼被盛怒蒙蔽。
纪岑安不示弱,对着就又是一口血沫子。
但这回纪天明有先见,提前躲开了,偏侧脑袋就险险避开。纪天明垂首,瞅着纪岑安的惨样,颈侧的青筋都跳了跳,狠毒地看着她,忽而意味深长说:“三年前那次车祸是你走运,命大躲过了,但这回可就不一定了。”
下意识愣住,纪岑安始料不及。
这是她不知道的内幕。
观摩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纪天明心情不错,坦白问道:“你不会还以为那次是仇家打击报复吧,真当是讨债的下的黑手?”
纪岑安转头,面沉如水。
“车祸你找人做的?”
纪天明不否认,说:“以绝后患,必须除掉所有风险。”
纪岑安紧盯着他。
纪天明:“当时那么多警察都在,那些要债的可不敢轻举妄动,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会。”
纪岑安一言不发。
“找了很久的凶手,就没猜到这种可能?”像赢得了胜利,纪天明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的确没有。
纪岑安抿唇,半晌,眼皮子半合:“然后,又怎样?”
不与之再浪费口舌,纪天明说:“你不要想有好下场。”
纪岑安接道:“那就等着看。”
这才放开,纪天明丢下她,把她扔地上。
后背再是一痛,纪岑安倒在那里,待他快走出门口,又说:“你们已经迟了……做什么都晚了。”
纪天明停住,但不回头,后一秒就继续朝外走。
这一出算是真正断开了兄妹情谊,二十几年的相处被剖开,像腐烂的垃圾般散发恶臭。
旁边只剩外国佬守着,还没被打死的纪岑安老半天都恢复不过来,挺尸一般瘫着,浑身上下都疼,指节都抖了几下,直到纪天明走远了才蜷缩起腰身,把自己弓成一团。
比躺在医院那回还难捱,她只是强撑着,意识已经很沉了,逐渐变得模糊。
许久,也没谁前来扶一把,亦或看看,纪岑安硬生生晕了过去。
……
再醒来还是在原地,倒在地上。
外面天黑了,这期间无人进来。
先前的绿眸卷毛男也不在,不知去向。
纪岑安强行撑坐起来,往墙壁那边挪,直至挨着了,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抵上去。
守着她的外国佬少了几个,原先有一堆,现在只剩两个。
其他的走了,有别的事要办。
纪岑安睁眼就注意到了异常,猜到发生了什么。
俩外国佬对她不是很上心,似乎有别的事在担心,他们正交头低语,一脸愁容。
纪岑安仰头,望着顶上的方向,一会儿缓过神来了,再四下扫视一圈。
仓库的门没关,大敞开。
两个外国佬心大,怕是当她快咽气了,也没太防备。
中途陆陆续续还有别的人员进来,不断进出。
出变故了,父子俩和绿眸卷毛男都出去了,暂时过不来。
纪岑安没劲儿挣扎,坐着旁观一切。
一名外国佬过来给她绑绳子,把人拴柱子上。
纪岑安也没反抗。
近乎两天不吃不喝,又遭到狠打虐待,她眼下比较虚弱,嘴唇都白得吓人。
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子,俩外国佬怕她真一口气上不来要出事,他们讲着鸟语一合计,终还是决定给纪岑安喂两口水。
不过这里没水,外面才有。
其中一男的出去取,留下另一个看守。
纪岑安靠着木头柱子,有些耳鸣,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大概只看到身材偏瘦高的外国佬出去。她眼前都是模糊的,也不晓得是不是被打时伤到了脑袋或别的地方,总之集中不了注意力,只觉头重脚轻,面前的世界都是颠倒的。
余下那名外国佬察觉到了纪岑安的异样,眼看着她发作歪倒,怔了怔,反应了片刻才上来稳住她。
伸手在她鼻尖探探,感觉她好像没呼吸了,外国佬猛地一惊,也顾不得太多,赶紧解开绳子让其平躺,连忙救人。
可倒下的人很久都没动静,胸口都不起伏了,气都不出一下。
外国佬吓到了,下一刻就喊同伴。
瘦高个行动快,听到响动就丢开水壶往这里奔。
只是他一只脚刚跨进仓库,还来不及搞清楚情况,进去就挨了迎面而来的一铁棍。
歪倒的身形跌跌撞撞地出来,抄起棒子就是拼尽全力地三棍子。
打完,等外国佬痛到哀嚎,爬都爬不起来,纪岑安才继续往外,光着脚死命朝黑夜里奔。
倒地的外国佬不多时就撵上来,并唤来其他同伴。
身后的手电光照来,刺眼又强烈。
纪岑安不回头,身体不听使唤,行动全靠本能。
砰砰——
枪响的声音清脆。
前头有光和车子。
眼睛里看不清东西,纪岑安下意识躲开,朝另一个方向奔。
……再接着。
她就倒了下去。
毫无征兆的,也感觉不到外界。
犹如突然断线,蹭地一下,纪岑安就半跪下去了。
恍惚间是幻觉,失去意识前,纪岑安瞧见了南迦,被对方抱在怀里。
那人搂着她,手上都是湿漉漉的,都是血。
“纪岑安……”
南迦的声线都在发颤,不平稳地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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