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空寂长远,  与山头那一方的厚实乌青遥相映衬。

    下半夜难捱,寻不到方向。

    一共来了两辆救护车。

    纪天明被押送上其中一辆,在警方的看守下先行去往医院。

    后一辆救护车晚了十来分钟才开走。一群医护抬起昏迷不醒的纪岑安上去,到车上了还在加急救治,  一路上都在全力维持伤患的稳定,  生怕稍有不慎就出诊失败。

    犯罪现场被瑞士警方全盘接管,  后续的事宜都交由本地政府和相关部门处理。

    涉案人员都被带走,  送至警局。

    南迦跟去了医院,  由一名警察护送到那边。

    薛老板也一起,陪着一块儿。

    最近的医院离农场仓库这边的距离不算太远,但也不短,需要半小时左右才到。

    基本是一抵达医院门口,  早就侯在那里的专业人员就接走了纪岑安,  火速高效地将其推进手术室。

    一道门横隔,又将闲杂人等挡在外面。

    手术持续进行,  长达十数个小时。

    比孙老头儿那次还棘手,难度重重。

    大伤小伤太多了,还有后背的中弹,没有哪个医生敢保证术后的结果。

    南迦守在手术室外,哪儿都没去,不离开半步。

    随行的警方交代了一番,  叮嘱一些事。她望着门口的位置,好看的脸早就白得像一张纸,  眸光空落,中途几次都注意力不集中。

    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警察无奈摇了摇头,  也束手无策,  有心无力帮不上忙。

    这一晚的事端很多,格外忙碌。

    医院之外的突发状况频发,另一边的精神病院里,追查到那边的警方同样在处理枪击现场,着手收拾残局和进行抢救。

    随着纪家父子的决裂,某些势力也在此以后出现崩塌的裂缝,不再牢固。

    都是纪天明犯下的事,麻烦一堆。

    南迦无暇顾及那些,一样都没管。

    躺在手术室里的纪岑安一度心跳停止,各种状态不断,游离在垂危的边缘。

    白亮的无影灯照着,稳稳定格在上方。

    天远地远的国外不比国内,出门在外的限制挺多。

    南迦坚持留守医院,不肯离去,许多过场都是薛老板帮着应付。

    国内的z城和c城都有在联络这边,问及细情。

    也是薛老板接手处理,把这里的情况传回远隔重洋的两个城市。

    手机上不断有来电和信息,南迦一眼不看,撇开那些了,没心情应对。她就是稳固盘踞的石头,低着头,身子微弯,背都打不直了,抵着墙一动不动。

    这家医院的规模一般,病人不多,工作人员也少,大晚上的四处都冷清,南迦的存在就是一种特殊,挺引人注目。

    薛老板劝不动,期间离开了几个小时,让其独自守外边,自己则配合瑞士警方办事。

    直到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以前,南迦都保持一个姿势,偏执地立在原地。

    情绪消沉,整个人颓丧又压抑。

    要不是偶尔还会动一下眼皮,她看起来真不像是个活人,不比手术室里躺着的纪岑安好到哪里。

    发现这位过于不对劲,出于担忧,一名护士上前询问,要赶她走。

    怕一旦有突发状况或是别的问题,她守在这里就是添乱,  兴许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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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那样子瞧着着实吓人,魂都丢了,搞得比正在经受手术的正主还严重。

    再有,南迦不是纪岑安的亲属,正儿八经算来,她俩没有任何法律层面上的关系,她不适合留下。

    护士态度强硬,一再劝离。

    南迦唇线平直,长眼半合,耷拉者,许久,低声回道:“sie  ist  e  frau”

    护士愣了愣,深深看她一眼。

    南迦重复了一次,还是用的德语。

    嗓音喑哑,很是没劲儿。

    似是终于从出神中挣脱出来,拼尽了全力才得以讲出这一句。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护士让步,由着她了。

    南迦嘴唇干干的,额角垂落的凌乱乌发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头顶的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氤氲。

    走廊的尽头是漆黑的昏色,沉重压在心头。

    薛老板是上午九点才回来,带着干净的衣物出现。老头儿做事牢靠,出去一趟就打理妥了全部,还跟王女士通话汇报一遍。他挺讲义气,答应过的承诺绝不含糊,每一样都办理得完美妥帖。

    不过也仅只于此了,更多的不会干涉。

    薛老板分得挺清楚,自知及时抽身的道理,等到国内传来消息,确定两边都尘埃落定,他就隐退了,不再继续掺和。

    衣物是给南迦换洗用的,她现在的形象实在不敢恭维,衬衣上那么大一片血迹,必须清理一下才行。

    薛老板临走前叹口气,简短交代一下子,见她那样子就知道衣服算是白拿了,但不烦人,差不多了就低调走开。

    一包的东西被放在地上,搁置在脚边。

    南迦低眸望向自个儿的面前,指尖抽动。昨夜的血迹干了,附着在她手指上,醒目而刺眼。

    陪同留在医院的警察是轮流换人,夜里是女警,白天就换成了俩肌肉男警察。

    男警察收到了上头的指令,对南迦也挺照顾,午时吃饭还多买了一份捎给她。可这也是白费力气,根本送不出去。

    俩警察面对面相视,交流了一番,其后多留一份心关注南迦,担心出事。

    手术是下午三点才结束,子弹被取出来,其余的伤口也都处理完毕。

    伤情被控制住了,可不代表那就完全脱离了危险。

    带着呼吸机的纪岑安被推出手术室,送往icu监测。

    这人还醒不了,处在昏迷之中。

    医生出来告知病人目前的情况,大致讲个笼统的。

    总之就是还不确定,当下只是第一阶段,仅仅成功取出了子弹,暂时保住了纪岑安而已。

    南迦一声不吭,沉默听着,末了,又换地方守着。

    病床上的纪岑安脆弱,比之昨夜没多大区别,这人没有半分活气儿,对外界的一切都无所感觉。

    医护不让旁人靠近病患,谁都不行,径直就从旁边路过,连多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

    南迦都没能瞅见对方的正脸,亦没资格进重症监护室的门。

    国内是晚上才又传来动静——邵予白赶过来了,得知这边的变故后就放下所有工作,风尘仆仆包机到瑞士。

    一碰面,撞上南迦那副鬼样子,邵予白怔愣,不由得放缓步子。

    察觉到有熟人来了,南迦依旧头也不抬,面色灰败地杵在那里。

    走近了,邵予白脸上不大  好看,沉声问:“她怎么样了?”

    南迦不答,似是没听到。

    公众场合不好发作,警察也在,邵予白强忍不快,讲话很低,用只有双方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质问:“你不是说会带她回去,这就是你的办法,把人护进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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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迦不辩解,半晌才转动眼珠子,瞧向跟前的情敌。

    气得要死,邵予白都快炸毛,憋了一肚子火。

    “你离开之前是怎么答应的,玩儿我是不是……”

    南迦没反抗,不回嘴。

    邵予白怄得想干架,暴脾气上头就收不住,可终究还是忍着了,极力压下火气,不在外面闹事。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我跟你没完。”邵予白咬紧牙关,老半天挤出一句。

    对邵予白的发飙无动于衷,南迦抿着唇,嘴巴微微开合。

    要讲点什么,可最终开不了口。

    不会照顾南迦的感受,邵予白语调很冲:“这是我第二次把她交给你……几年前,现在,你哪一次都没做好,一次都没有。”

    眼神黯淡了不少,南迦没反驳。

    熬了一晚,连夜的疲惫使得她眼下都泛出浅淡的青黑,看着就很颓废。

    厌烦她的样子,邵予白收紧手,死盯着看了两秒。

    敛起眉眼,南迦只低低嗯了一声。

    给不出另外的回答,就这么一个字。

    似乎是压得有些狠了,这个字都是略微变调的。

    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带着难以厘清的复杂深沉。

    邵予白干站着,不甘心地打量了半分钟,又硬生生转开脸,勉强作罢,先放过不提。

    但不是心软同情她,而是为了昏迷不醒的纪岑安。

    医院不是争执的地方,有气有怨不能在这儿算账。

    那不合适,也不是时候。

    “不会再有第三次。”邵予白说。

    南迦站定,迟钝地缓了缓:“……抱歉。”

    多一个人守着并不能阻止伤情的恶化,什么都改变不了。

    病床上的纪岑安感知不到外边的动向,甚至不知道邵予白的到来。

    下午到晚上,医生一连进了重症监护室几次,纪岑安的情况不容乐观,反反复复的。

    那些有关病情的专业术语太难懂,她们插手不了,只能等着。

    邵予白坐立不安,把着急表现在行动上。邵予白来来回回地走动,时不时还有点烦躁,手心里都是薄汗,担忧医护哪次救不回来就到头了。

    相较而言,南迦没动,倒显得更淡定一些。

    瞅见医生又进到重症监护室里,邵予白低骂了句,无端端上火,侧头就又要找南迦的事。

    只是转身了,发现对方受气哑巴似的,也没好到哪儿去,邵予白还是憋了回去。

    南迦双眼都红了,细瘦的腰身弓起,双手搭在自己腿上撑着,挺直的脊背不知哪个时候弯成了一条单薄的弧。

    死命绷着,仿佛再往下低一些就会折断。

    光滑的地板倒映出她高挑的身形,在地上形成不清晰的一团虚影。

    长长的医院过道沉静,来往的人员穿行其中。

    仅南迦是坐着。

    孤身只影,融不进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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