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坤,靖坤!”

    熟悉的声音将南宫稷唤醒,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竟不知已深陷在痛苦的幻觉中多久,冽镜池之水已经快要没过胸口。而陆霄也不知已经过来了多久,此时的他竟也浸在冽镜池中。

    “二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南宫稷出口的声音已经相当虚弱。

    方才陆霄在岸边尝试着呼唤了南宫稷好一会儿,却全然不见回应,只能隐约看见他形容痛苦万分,却还在缓缓往冽镜池深处挪动。情急之下,陆霄也只好跳入冽镜池中来寻南宫稷。

    凑近细看,才发现他脸色惨白不已,可身上的皮肉却已经红得发紫。这显然是在冽镜池中浸泡过久的症状,也容不得再多耽搁,陆霄忍者周身的剧痛,赶忙将南宫稷拖上了岸。

    “你在这冽镜池中已经泡了多久了,竟也不知道出来?”

    “我……我不知道……”

    陆霄不禁低声埋怨道:“师傅明明叮嘱大师兄来看着你,可他竟差来几个小辈弟子顶包,自己不知道哪儿去了,可真是……”

    南宫稷难以自控地颤抖着,却还是叹息着摆摆手道:“这冽镜池附近的山林也都被冽镜池中散发出的寒气深深裹挟侵袭着,纵使大师兄修为不错,受寒气侵扰过重也必定有损修为,他不愿在此久留也实属人之常情。”

    陆霄翻了个白眼道:“呵,这就是他修为一直无法精进的原因,一丁点的苦都不肯吃,能精进才怪了!”

    可南宫稷很快推了推陆霄道:“二师兄,你也不可在此地就留,还是赶紧回去吧。”

    陆霄立马故意冷着脸道:“哎,你要是还跟我说这种话,可就太生分了啊,我可要生气了!我还想着正好借此机会也陪着你修行精进一番呢,怎么着,你是怕我超过你?”

    南宫稷也只好无奈笑笑:“哪有的事……”

    “哎,对了,方才我看你那模样有些不对劲,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南宫稷的目光瞬间垂了下去,低声叹息道:“大约是在池水折磨之下有了幻觉罢。”

    “什么幻觉,同我讲讲?”

    南宫稷却岔开了话题:“算了,不提了。二师兄,我拜托你的事,可有音讯了?”

    陆霄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自从小师妹离开之后,就没了音讯,就像她来时一样突然,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你说的那游舫也没找见。这事说来也奇怪得很,按理说,那么大的一艘船,它是怎么开进镜湖中的?又是如何避开众人耳目的?最终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此前虞嫣使用了障眼法的事,南宫稷也对陆霄说过,可那种障眼法陆霄也不是没见过,若是那游舫不动,障眼法还可管用,且也只能瞒得了修为不深、道行浅薄之人,若是遇上陆霄、南宫稷这等高手则很容易被戳穿。

    在仙门盛会之后,陆霄特地亲自将整个镜园处处巡查一遍,别说是虞嫣的人,就连她的气息也完全没见一分一毫。

    陆霄很快接着说道:“不过,此事你也不必担忧,就算你不说,我这二师兄也自当竭尽全力。盼儿她……这几年里的变化属实惊人,功力和修为的长进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可若是想同时与六大掌门为敌……还是太勉强了些,若是能再见到她,也该好好规劝一番才是。”

    南宫稷点头道:“盼儿她向来听你的,若二师兄能见到她,可一定要好好劝劝她,教她万万不可再做傻事。”

    陆霄拍了拍南宫稷的肩:“这番话,你也对你自己多说几遍。你想找盼儿的急切心情我知道,可如今还是得先挨过这刑罚才是。此前师傅也说过,想在冽镜池中好受点,唯一的捷径,便是心静,若是心中没有杂念侵扰,便可用意念来抵御冽镜池寒气的侵袭。你可要趁此机会好生修行,唯有修行精进,才更好救盼儿。”

    南宫稷点头道:“二师兄所言极是!”

    在岸边休息不到一刻,南宫稷便又入冽镜池中。陆霄只是坐在岸边,便被周身包裹着的寒气侵袭地浑身发抖,甚至感觉舌头和脑仁都在发颤,至于那池中之苦,他也能轻易相见。望着南宫稷那渐渐被池水侵袭染红的背,他不禁皱眉摇头。

    这次师傅的惩罚,怎么说都太重了些。

    陆霄在岸边陪了南宫稷几个时辰,眼看着黄昏将至,南宫稷便教陆霄回去。思前想后,陆霄也决定暂时离开。

    “你在此地专心修炼,我会继续暗中打探小师妹的下落,你不必记挂,切记一定要安心精心。”

    “嗯,靖坤知晓。”

    陆霄特地为南宫稷留下一个沙漏,生怕无人提醒,他拿不准时间。他不放心,还特地叮嘱了南宫稷几次,教他务必要看好了沙漏。

    挨过了一日的折磨后,南宫稷的身体也开始有些适应,也渐渐找到了些方法。耳边再想起那些声音时,他也不再与之抗争,佯装什么都没听见就是。只是他心中的执念非但未减轻半分,甚至还愈发坚定不移。甚至正是这份执念才让他如此刚毅顽强,站在冽镜池之中的身形也愈发挺拔刚强。

    远处盯梢的几个晚辈弟子远远地看着,不禁啧啧称奇。

    “哇,我们在这儿都这么冷,也不知道那池水里会是什么样。可真不愧是三席啊,可真厉害!”

    “啧啧,这么远的地方都冻得骨头发颤,怕是在池水里,要冷的骨头都要碎裂了,亏他居然能忍耐那么久,恐怕早就已经不是凡人了吧!”

    “哼,若不痛苦,又怎会称得上‘大刑’?说到底不还是他自己自找的?”

    “但若是常人受此刑罚,恐怕根本受不住吧?”

    “大约掌门师傅就是料定他受得住才会如此惩罚。不过,可真冷啊,嘶……离得这么远竟然还这么冷。”

    “是啊,我都已经受不了了,要么还是找几个人来替咱们吧……”

    ……

    人总是本能趋利避害,对痛苦这种“有害的”感觉向来极为排斥、难以适应,但仔细说来,却也并非全无适应之法。若是方法得当,也可稍稍适应。

    挨过了几日的折磨后,南宫稷似乎还真找到了窍门,冽刑似乎已经变得没那么痛苦,仿佛对周身刺骨的寒意和剜心的痛楚的耐性也增强了不少,一个时辰下来,竟能几乎没什么反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至于那“敲门”,便是此前陆霄提醒过的“静心”。但南宫稷却也并非当真心如止水、毫无杂念,而是仅留一念,将其他杂念悉数尽除——他一心只想着“须得趁此机会好生精进,方可下山救盼儿”。

    无论耳边再响起什么杂音、眼前再有什么幻想,他均不予理会,一心只抱着这一念头,结果竟当真入定成功,几乎感觉不到痛苦,也不被打扰,当真将受刑变成了修炼。

    这一日陆霄又上山来看南宫稷,远远地望着冽镜池中寒气格外旺盛,而曾静水唤来看着南宫稷的弟子,竟只剩一个总角的小师弟,他裹着厚厚的棉衣,活像个棉球,竟倚靠在山石旁打瞌睡。

    陆霄上去便敲了下他脑壳:“在这种地方还敢打瞌睡!你怕是不想活了!”

    “二、二师兄!”那小师弟被狠狠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揉着脑袋,瞌睡虫也给吓没了。

    “我问你,你三师兄他进那池子有多久了?”

    小师弟挠挠头:“好像……好像有几个时辰了。”

    “哈?”陆霄当场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大小,“你这是瞌睡了多久?睡糊涂了是吧?他怎么可能进了那池子几个时辰……”

    “没、没,我没骗人!我若是敢说谎,二师兄尽管罚我便是了!我才打瞌睡不到一刻,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看见三师兄泡在那池子里几个时辰了。”

    没成想他这么一说,陆霄反而更急了:“你眼看着他泡了几个时辰不去唤他出来!”

    小师弟的脑壳又挨了一下,陆霄也没再理会他,赶忙飞也似地奔去冽镜池,也顾不得池水凛冽,赶忙冲到南宫稷身边。

    “靖坤,靖坤!”

    “二师兄,你来了,怎么又进来了?赶紧先上岸!”

    倒是南宫稷见陆霄冲进池子里来反而急得不行,赶忙拉着他上了岸。

    陆霄见南宫稷身体通红却面色如常、淡定自若,也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你知道你在这池子里泡了多久吗?”

    南宫稷将沙漏递给了陆霄:“沙漏翻转了六次,那便是三个时辰。”

    “啊?!”陆霄惊呆,“你、你没事吧?”

    “二师兄不必惊惶,靖坤自觉良好无恙。”

    陆霄等着双眼望着南宫稷,对他的话也只好半信半疑。只是不禁嗔怪道:“你万万不可如此!原本师傅此番对你地责罚就有些过重了,你可不能在折腾自己!盼儿的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更别再自我惩罚!”

    南宫稷一脸苦涩与无奈:“二师兄所言极是,无论我如何自我惩罚,对盼儿也并无半分好处,更无法弥补她。二师兄也不必为我担忧,我不过是想要趁此机会好生修炼、精进一番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陆霄倒是有些信了,却也更加吃惊:“天哪,可真不愧是你啊,恐怕整个玄镜山中能将这冽镜池当做修炼之地的,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但若是你当真能趁此机会精进修为,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哎,如今六大门派都在为‘清邪正本’之事筹备着,若你当真有所精进,想必师傅也定能分外喜悦。”

    南宫稷却问道:“此番师傅也果真下定决心了?”

    身为跟随师傅多年的弟子,最受器重的几位弟子,自当也是最为了解师傅之人。南宫稷也知道周清江圆滑世故、老成持重的处事风格,他为人处世向来以门派为重,尽管偶尔被人说“老奸巨猾”,可他也都是为了门派利益着想。

    周清江也曾亲口对南宫稷说过:“为师少时也曾心怀天下想仗剑天涯,想行侠仗义、除四方妖魔邪祟,可自从担下掌门之重任,才发现眼中所见之境早已悄然改变。身为门派之长、一门之首,心中所念所想为首的不应再是‘天下大义’,而是门派存续……”

    尽管南宫稷无法认同师傅此番言论,可事后越是细想,便越是能理解师傅的立场处境与良苦用心。

    多年来,周清江为了他口中的“门派存续”,已不知做了多少违心之事,门派之中更是有无数弟子成了“门派存续”这第一要务的牺牲品,虞嫣便是其中之一。

    入定几日后,南宫稷倒是看得愈发清晰了然。

    可但凡是有心有情之人,都不免要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我想,师傅大概是想趁此机会彻底清理门户吧……”

    陆霄口中所言,也正是南宫稷心中所想,恐怕“清邪正本”之大义不过是个由头,周清江真正的目的,依旧是借“清邪正本”之名,清理自家门户。

    仙门正派自古以来都颇为注重门派声誉,并非仅有天道派对“清理门户”一事执念慎重,而是各门各派皆将其视为门派之责。非但打门派如此,小门派也亦然,除非没能力,否则须得亲自将门派之中的恶徒败类铲除。

    陆霄不满叹息一番,又接着说道:“也不只是师傅,各门各派的那些个掌门长老,哪个不是要面子的主?此次仙门盛会,盼儿令他们颜面扫地,还当场与他们下了战书,这一下得罪了多少人呐……想要除掉盼儿的,恐怕也不只师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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