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终身难忘的一日,世间正值时局动荡,民不聊生。她和爷爷逃难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他们长途跋涉,躲避着强盗和贼兵,爷爷终因年迈体弱,累倒在一处破庙中。
“爷爷,爷爷”
“沽儿”不久于人世的老人望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小孙女,止不住泪流满面,他流出最后一滴浑浊的眼泪,颤巍巍地抬起枯老的手。
他就要死了,可是沽儿离了他要怎样活下去呀!乱世当道,没有哪一处是不危险的,恶人竟比野兽还要凶残,她一个小女孩要去哪里求活路
爷爷枯枝一样干瘪的手停在半空又倏然落下,他还没来得及跟唯一的亲人交代什么就撒手人寰了,天空中一道惊雷炸起,雪亮的寒光映照着老人死不瞑目的脸孔。屠沽儿伏在爷爷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她抓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终于因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庙外已下起瓢泼大雨,她呆坐了许久才抹干满脸的泪痕,她将爷爷的双眼轻轻合上,用尽浑身力气将他拖到庙中的神像后,她找来干草把尸身掩盖起来,她是那样的弱小,连为至亲挖一座坟的力气都没有。
做完这一切,庙外的雨渐渐小了,她最后跪在爷爷身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她一定要活下去,然后再回到这里让他入土为安。
屠沽儿迎着蒙蒙细雨,踏入昏暗的天色之中。
她孤身一人疾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身上只有半块坚硬如石的饼子和几本爷爷的医书,她不敢下山,之前她和爷爷亲眼在官道上见到强盗和兵痞是如何打家劫舍和□□掳掠的,要不是他们躲藏及时,早就惨遭毒手了。
望山跑死马,她走了三日也没能翻过这座山头,女孩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她踉跄地瘫在一条小溪边,再也没有赶路的力气了。
当她俯下身,捧起溪水想要喝上几口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异响,她哆嗦地回头,看到了一头苍灰色的独狼。狼的眼睛射出寒光,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此时女孩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她无法动,也无法发出呼救声,只能听天由命,坐着等死。
屠沽儿认命了,她闭上眼睛,希望这头狼能一口咬断她的喉咙让她死的痛快点,她留着眼泪,听着狼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那头大灰狼终于来到她身前,她甚至能感受到它身上热烘烘的气息,可是狼并没有如想象一般一口咬住她的喉咙,它似乎犹豫了,只是伸着头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啊呜一声,灰狼仰头叫唤,它最后用小小的三角眼睛看了女孩一下,便毫不留恋地跑走了。
屠沽儿倒在地上半晌,当周围又只剩下涓涓流水声后,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狼走了,它并没有吃她。女孩呆呆地坐在溪边,还是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最后她只能认定是爷爷显灵,让野兽放过了她。
屠沽儿恢复了一丝力气,她不敢再耽搁,咬紧牙关继续赶路,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可能一直走下去,就还有希望和活着的勇气吧。
天渐渐黑沉,今日竟然连月亮也消失无踪了。女孩低着头,慌乱地走着,自从爷爷离世后,她每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都会寻一处隐蔽的角落休憩,可是现在她却怎么都找不到树洞或草堆,加之白天受过狼的惊吓,使她更为惶恐无措,她一步三回头地走着,眼睛因为恐惧而越睁越大。
前方突然出现了幽蓝色的火苗,屠沽儿无意间闯进了一片坟地,周围满是磷磷燃烧的鬼火,一簇一簇摇曳着,像是在跳舞,她脚下一绊,差点摔一跤。
“啊!!!”女孩突然尖叫一声,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惊惧地眼泪扑簌簌直掉,好不容易挣脱了就没头没脑地向前冲,等到她终于镇静下来,早已不清楚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屠沽儿喘着粗气,泪眼婆娑,她很想就此放弃,找个角落自生自灭,可是想到还没有入土的爷爷,她又举起小手,擦干了眼泪,继续走着,消耗着自己仅存的一丝力气。
周围的景致又有了新变化,四周再没有野兽嚎叫的声响,这里万籁寂肃,仿佛连风也小了许多,女孩一步一缓地挪着,她肚腹空空,口干舌燥,双眼迷离,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最后她再也走不动了,身子向前一歪,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并没有下坠,扑向地面,而是斜斜地靠在了一片虚空上。
这景象着实诡异,她仿佛贴在了一面不软不硬的墙上,而且还在流动,女孩神志不清中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拍打这看不见但摸得着的东西,心绪愈发激动,她的手指也在摩擦中蹭破了,此时,她指尖的一滴血滑落下来,她面前的那堵屏障就轰然消失不见了。
屠沽儿猛地失去支撑摔倒在地,在昏迷前,她隐约望见前方黑影幢幢,为首的那一个更是双眼精光直射,快步向她走来。
再次醒来时,女孩也不清楚自己晕过去多久,她仰面躺着,首先看见的是房舍的木梁。
“你醒了。”一道清越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啊啊”女孩看见那人想说话却哑了嗓子,她此刻唇焦口燥,发不出声音。
男子先是探究地在她脸上逡巡一番,接着便动作和缓地扶起她,喂她喝水,屠沽儿靠在他怀里,急切地喝着水。
“慢慢来,不要着急。”男子劝慰着她,甚至还轻拍她的后背,女孩从未与年轻男子接触过,此时羞红了脸颊,他相貌清俊,束发戴冠,想来应是二十上下的年纪。
“咳咳”屠沽儿轻咳数声,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谢谢”他想必就是搭救她的人了,这恩情她没齿难忘。
“无妨。”男子把空茶杯放到一边,他的神情有些微妙,既不欣喜也不恼怒,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望向女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嘭!”门板突然被大力撞开,一道身影急速跨入门槛冲向卧房。
“村长,村长,那小姑娘如何了?到底能不能吃呀?”
“呀!!!”当屠沽儿看清来者,吓得用棉被盖住自己,躲在床上瑟瑟发抖。
他他他不是人!是一个人身猪脑袋的大怪物!女孩刚燃起的希望又再次跌落谷底,呜呜呜他还说要吃了她,她今天怕是真的要葬身此地了。
又有一个声音随后响起,“哎呀朱老五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村长不是说了不能吃,你还惦记呀?”
蒙在被子里的女孩听出后进来的是一个嗓音妖娆妩媚的女子,可她还是不敢出来,听她说话,虽然没有吃自己的打算,但也极可能是个妖怪。
“老五,不可莽撞,还有,进屋须叩门。”先前的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回头去看床榻上的被子包。
他掀开被子一角,找到女孩的手拍了拍,“姑娘,你不要怕,且看看他们,有我在,无人敢伤你。”
他劝说了好一阵,屠沽儿才把身子立起来,她还是蒙着被子,跪坐在榻上,只露个小脸。她心惊胆战地偷眼去瞧后进来的两位,只见那只人身猪头的妖怪正拱着猪鼻子在四下查看,嘴里哼哼唧唧地要吃的,他见女孩露出脸来,涎笑着就要上前,幸得被唤作村长的男子一把拦住,他才放规矩没有再靠近。
而最后进来的女子则斜倚在门框上,她身段妖娆,仿若无骨,艳色的衣裙敷衍地裹着,露出胸前一抹丰满的雪肤,她挑着妩媚多情的眼梢,好笑地打量女孩,屠沽儿刚以为她没有异常之处,女子被门板挡住的后背就竖起了一根毛绒绒的大尾巴,她吹着尾尖的毛发,在女孩的注视下,又倏忽将其变成了两根雪白的狐狸尾巴。
“哈哈哈哈”那疑似狐狸精的女子咯咯咯地笑着,她特别满意女孩被她吓坏的表情,“这小丫头挺有趣,村长你借我玩两天”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戏弄她了。”男子催促着他们离开,并将门重新关上。
屋中又恢复了安静,他站着,而屠沽儿则揪着被角在擦拭眼泪,女孩啜泣着,身子在被子下一颤一颤的,他有些于心不忍,不过该面对的谁也逃不掉,事情还是尽早告诉她吧。
“姑娘你可有姓名?”
“我,我叫屠沽儿。”女孩小声回答他,她不敢去看站着的男子,害怕他也显出什么原形来。
“屠姑娘”
“您,您叫我沽儿就好。”女孩言辞恳切,他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使他是妖物,她也不能无礼。
“好,沽儿。”男子见女孩在恐惧之下也能有礼有节,顿生好感,他翻看过她的随身包裹,里面有几本医书,想来是她的家人留给她的。
“沽儿,能告知我你是从何而来的吗?”他继续循循善诱。
屠沽儿于是讲述起来,她和爷爷逃难途中的各种艰难险阻,爷爷最终离她而去,她饥寒交迫中,遭逢了野狼又侥幸生还,后来就到了这里,她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村落,幻想自己可以留下来,不过见到刚才那两位后,她就打消了念头。
男子听完她的叙述,了然地点点头,他道,“沽儿,你知道狼为何不吃你吗?”
女孩摇摇头,她确实想不明白。
男子又道,“我姓方名春从,是这里的村长,我想再确认一下,不过此番有些失礼数,还望你谅解。”
她认真地点点头,虽然不清楚他具体要做什么,但还是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方春从坐回榻上,他缓缓靠近女孩,眼色变得凌厉深邃,“失礼了。”他启唇仅这一句话,之后就迅速执起她的手,将脸贴近。
屠沽儿看着他不断嗅闻她手心的举动,想起了之前的那匹狼,她有一瞬间地挣扎想要缩回手,可是方春从铁箍似的握紧她,不容其挣脱。
“不怕。”他又淡淡地安慰了一句,接着抬起头,并拢两指,施展法术,迅速划开了女孩的掌心。
血线渐渐浮现出来,他轻轻沾取一点送入口中,他没想到只那一滴就让他的口中充满从未有过的苦涩味,他忍着剧烈的苦味还想深入探究,可是那血像是长了脚一般,迅速滑过他的喉管,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及多想就灌下半杯茶水,连带着血滴一齐吐出来。
“方,方村,村长你怎么了?”女孩显然被他一连串的举动惊吓到了。
方春从蹙起眉头,闭目良久,那血还是有些许渗入他的脏腑之中,他初始感觉苦意充盈,而后就是无端的心房剧烈跳动,他睁开的双眼中精光直射,这是他要显真身的前兆,他好不容易压下血滴对他的影响,呼吸吐纳,许久才恢复常态。
他定定地瞧着屠沽儿,这个小姑娘绝非凡间之人,怪不得她能孤身穿过野兽聚集的密林而毫发无伤,还破了自己的结界,可是他探查半天,依然猜不透她究竟是何物。
“沽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他正襟危坐,表情肃正。
“你不是凡人。”
小女孩怔愣当场,这可是比她来到一座妖兽村还要无法理解的事情,她的眼眶又蓄满泪水,整个人愈发委屈无助。
她,她怎么就不是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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