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暮色四合,斜晖倾撒海面,变作点点溶金,他才从狭缝中出来,打算回村。
半路上,他又遇见了泓峥,他那表弟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瞧着他,想要知道他无故失踪一夜,究竟去了哪里。
春从化龙之后,功力大增,他防范着某条龙使用他心通窥探一二,话不多说半句,便避开他飞身离去。
回到村子,春从首先来到医馆,他打算悄悄将那瓶伤药放回原位,却没想到,一道女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村长,你回来了,咦?你是要拿药吗?可是受伤了?”
原来是沽儿,春从没料到女孩这么晚了还在医馆,被她突然发现,当即尴尬又心虚。
“没有,我我见药瓶有些歪斜,想将它扶正”
沽儿相信了这番蹩脚的说辞,她现在身困体乏,懒得多想。昨夜她也是一宿未眠,她那师兄突然半夜喊她起床,非拉着她进山采药,说某种稀奇的药材只有子夜过后才会从土里钻出来云云,他们就这样摸黑找药,白天还接着为妖兽们诊病,直到刚刚,才送走最后一名患者。
女孩上下眼皮直打架,连连打着哈欠,告别春从先回了村,她那师兄倒是精力旺盛,现在仍在隔壁屋,描画着新得的稀罕药材。
祀太师兄,你是不是阴虚阳亢呀?沽儿边走边腹诽,疑心自家师兄那白天不困,夜里不睡的精神气是不是某种病态,她打算明天先为他号号脉,诊诊病
沽儿走后,春从也不便打扰祀太作画,他合上医馆的大门,踏着月色,慢慢朝村子走去。
是的,他说谎了,那瓶药是他偷拿的,祀太忙于治疗患者,根本不知情。
春从抬眼仰望清溶溶的月亮,神思迷茫,他那时为何鬼使神差地提到祀太?是想借机折辱琉珊还是别的什么,他此刻已不愿再想
“哎哟,小芸你轻点!”
此时琉珊正在自己的寝殿里,她趴在紫玉云石雕制而成的美人榻上,身下铺着绵软厚实的百花锦被,足足叠了三床,一位机灵的小婢女正在为她按摩腰背。
“公主殿下,让奴婢为您除去衣裳吧,这样才好擦拭药油呀!”
小芸说罢就要动手,可琉珊一把拽住她,呵斥她不要擅作主张。
“你就这么按!待会儿沐浴也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出去,我自己洗。”
“是”
小芸只得听命,继续隔着衣裳揉按,可公主的越罗团花衫本就纤薄,她还是隐隐透过布料看见了她背部的大片淤痕。
噫~公主这次玩很大嘛,都这样了也不恼,看来是很钟意那位公子。
小芸正在胡思乱想,手下又失了轻重,疼的某公主叫出了声。
“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小蹄子,都是我把你们惯坏了,去去去,给我准备香汤去”
小婢女吐吐舌头,躬身退下了,她确实不怎么怕自家公主,琉珊属于刀子嘴豆腐心,对她们少有苛待,她们都很喜欢她。
“殿下,王后早时来找过您,我们说您外出游玩了”小芸与几个婢女在镶嵌双龙戏水的螺钿围屏后一边回禀公主一边备着洗澡水。
“嗯汐儿和涞儿最近有没有好好练功读书?现在应该也睡下了吧?”
“王后亲自管教着少主们,殿下您且放心”
琉珊捶着背,一摇一晃地走向内室,她自从出嫁生子又死了丈夫后,母后便不再约束着她,任她胡作非为,还把她的一双儿女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她有时也会想,父王母后可真是溺爱她,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放之四海都是第一得宠的公主,可惜这次,马失前蹄,龙亦失策了。
都怪那条独眼龙春从!不对,从他表弟泓峥开始,她便一步步失去了骄傲的本色,这对表兄弟真是她的克星,哼,一想起来就令龙气愤!
某公主咬牙切齿,总算挪到了内室,她挥退众婢女,自行宽衣解带,踏入浴桶。
作为龙本不用洗澡沐浴,这只是王族的奢侈习惯罢了,被灵法净化而成的淡水,此刻热气蒸腾,弥漫着似兰似麝的香雾,琉珊用绢布轻轻擦拭一身雪肤,闻到了隐隐的药味,那是婢女们特意添加的舒缓筋骨的药草,某公主腹诽这群小蹄子还算有心。
她枕于桶壁上,抬眼望着画屏自转的琉璃宫灯,渐渐出神,那彩绘的各式画样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眼前飞舞跳跃。
花鸟鱼虫,龙虎狮猿可是到后来,所有这些画面都变成了一样的场景,那是一条金绿色的鲤鱼,正在舍命勇闯至天方
天底下的黄龙有的是,她才没有像泓峥说的那样,将春从当成是沐哥哥的替代品,她只是初见他的龙身有些惊讶罢了,她当然清楚他是谁,他是欺负她的坏鲤鱼。
某公主忽然想起那条坏鲤鱼给她的小玩意儿,便起身出水,移至珊瑚衣架前,将宫绦上挂着的一个小东西取下来,她随即返回浴桶,不住把玩起来。
那是一个核桃大小的透明小球,本来是一对,春从给她一个,自己留了一个。
某龙如是说,“这是记事珠,合在一处,用手盘之,便可记起几日内遗忘之事,分开,可做通信之用”
琉珊现在就打算试一试,她将小球贴于额前,在脑海中写下一行字,等她拿开观望之,小球中便浮出一阵烟紫色的雾气,随即那行字也完整地显现出来。
今日子时,石缝见。
她定定地望着小球中的字迹,忽然慌乱起来,不行不行,她还难受着,不能这么快就做那等事,她对着小球施展灵法,又是吹又是擦,却怎么都消除不掉,她没了主意,懊恼地在水里扑腾。
“殿下,是不是水凉了?奴婢进去给您添些新水可好?”
“不用,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琉珊大声命令道,她看着手中的小球,气得险些将它扔出去,水温渐冷,她恍惚中动用灵法将其加热,可一时没有掌控好,高热的水温又烫的她叫嚷起来。
几个女孩在屏风后探头探脑,担心着自家公主,又是一阵灵力释放,琉珊总算凝结出寒冰之气,中和了过高的温度。
为什么?为什么一遇到有关他的事情,她就变得慌里慌张?琉珊不甘心的再次看向小球,却发现那球中出现了两个新字。
不去。
哗啦一阵出水声,琉珊动作之大直接溅出去半桶水,她恼羞成怒,攥紧小圆球,仿佛那是春从的脑袋。
“不去就不去,我才不稀罕呢!!!”
一缕轻烟自金猊香炉的兽口中,袅袅升起,那是沽儿特制的一种白旃檀香,点燃后,满室清凉,最适宜这过不去的长夏。
殷棠之双臂展开,搭在浴桶边缘,他双目轻合,正在闭目养神。
明日,他要与皇叔外出狩猎,顺便上演一场好戏。
“来人”
有几名近侍得了令,躬身进来,其中一人手捧一件素绫寝衣,其余则跪伏在地,为容王擦身。
“你,过来”
“奴才在。”
一名小太监听见贵人唤他,忙膝行几步,叩首听命。
“你脸红什么?”
小太监攥紧手中的巾帕,忽然想抬头看一看殿下,一旁的主事太监见大事不妙,忙将他的头死死摁住,那小太监的额头重重砸在地砖上,瞬间头破血流。
“殿下,这该死的奴才不懂事,您”
“我在问他,你且闭嘴”
容王微皱眉,语气冰冷,他此时已穿上寝衣,却没有束带,他叫那名小太监抬起头来,回答他的问题。
那小太监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忍着疼痛,一脸视死如归,他豁出去了,满脸脏血污了贵人的眼睛,他今日必死,那这一刻,他便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吧。
“奴才羡慕殿下的那处”
“哦。”
殷棠之一脸平淡,这小太监所言的那处,就是他小时候发过宏愿想要割掉的“小鸟”,看着小太监一脸痴情地盯着自己,他心下了然。
这小子喜欢他。
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谢山,带他下去治疗,伤好后,让他到我房里伺候”
名叫谢山的主事将小太监拉走,容王冷冷地瞧着他,心有计较,这人原是殷丹齐的近侍,东宫一死,明吉修竟将他调派来,明里是伺候,实则为监视。
太傅想知晓他的一举一动,这本没有什么,可他极讨厌这个谢山,狗仗人势,奸猾刻薄,他若登基,必定将其换掉。
某间耳房中,谢山看着小太监,不禁冷笑一声,“小芒子,你倒是因祸得福呀,今后得了容王殿下的宠爱,可不要忘了咱家”
谢山虽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极是纳罕,这容王虽然风流轻狂,但一直好的都是女色,怎么突然看上了这个小子?
他细细瞧着小芒子,这少年的身板对于阉人来说,着实高大,而且他毫无姿色,木讷讷的,好似个呆头鹅。
小太监头上缠着细麻布,憨憨地挠挠脸颊,脸上的红晕不降反增,他原本以为自己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但殿下的玉音却如甘霖般从天而降,让他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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