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朝义对能元皓的判断颇为信服,可是他仍然认为这次的事情必定有大唐的插手,除了大唐谁还会希望燕军方大乱呢。

    想了一想,他说道:“毕竟江南一带始终属于大唐领土,恐怕蛛丝马迹难以逃过他们的眼睛,若是有心,也未必不能收集这些情报。”

    这次能元皓也默然。

    史朝义的判断很有道理,货物的进出果然是瞒不过那人的耳目。

    莫非李泌早就在江南布下了棋子?

    能元皓心中突然生出荒谬的想法,莫非李泌当年远走江南并不是真的隐居,而是在布置暗桩,并引诱我们走私的用意。

    如今若是断了这条路线,只怕燕军立刻陷入物资不足的困境。

    想到这里,能元皓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却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只能安慰自己道,李泌就是再精明,也不可能想得这么深远。

    这时,许季常面色凝重的进来了。

    他递上一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两封书信。

    史朝义接过一看,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两封书信都没有抬头和落款。

    第一封书信上面写的内容是……

    “君兄长之旧部,皆已灭口,容情之恩已报,史朝义兵败怀州,君岂不悟,待大军攻伐之际,君悔已迟,若弃暗投明,可许以侯爵之位,将军深思之。”

    第二封书信上面写的内容是……

    “君应知时势,顺天而行,乃幸事也,请先除能元皓,向我以表诚心,我将暗助将军行事。”

    看完,史朝义沉痛地道:“可问过他的亲卫了么,可是有人栽赃?”

    许季常苦涩地道:“属下仔细盘问,无人知道张忠正如何和大唐联系的。但是这锦盒是放在张忠正寝室的柜子里面的,这柜子只有张忠正有钥匙。而且有人留意到张忠正每晚睡前都会从锦盒,查看里面的信件。若是有人栽赃,至少昨夜之前那些书信不会在里面。”

    史朝义手抚额头不语,神色冰冷阴郁,过了片刻,道:“传张忠正来见我。”

    当张忠正走入堂上的时候,史朝义再也抑止不住心中愤怒,将锦盒和两封书信摔在张忠正面上。

    张忠正眼光一闪,看到书信,面上通红,道:“末将的私人书信怎会在陛下手上。”

    心中存了万一之念的史朝义彻底失望了,他冷冷道:“那么你是承认这两封信是你的了?”

    张忠正脸上一红,道:“正是末将所有。”

    史朝义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之意,道:“我对你素来器重,你就这样报答我么,你可对得起三军将士吗。”

    张忠正心中迷惑,心道,兄长写给自己的家书里面,只字未提国事,这能有什么问题么?

    他下意识的拿起书信看去,一看之下,他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史朝义冷冷道:“原本我还相信你和你哥刺杀杨错不成是意外,我还想你向能将军发难是为了看不惯这种贪枉之事,可是如今你要如何解释,大燕何曾亏负于你,你要叛国投敌。”

    张忠正心中急切,想要解释,可是越是焦急却是越发难以分辩,拿着那两封书信竟是说不出话来,急切之下,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若是史朝义此刻心境清明,必然会看出张忠正心有苦衷。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早已对部将起了疑心。

    何况他本身就是弑父上位。

    而他的父亲又是杀了安庆绪,安庆绪又是杀了安禄山。

    早就形成了怀疑链条,谁也不信任。

    张忠正向能元皓发难,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朱滔、卢子期之言又让他深信不疑。

    所以见张忠正如此情状,史朝义反而越发觉得此人矫情作态,可恨至极。

    堂上另外两人,许季常本就是负责监察军中将士,遇事总是爱生疑心,在他心中人不过分为两类,已经叛变的人,和将来要叛变的人,故而也没有察觉出张忠正心意。

    反而能元皓虽然遭遇这种难以翻身的境地,但他心中没有窒碍,看出张忠正之苦。

    他连忙上前道:“陛下,张将军或者有些苦衷,还请陛下容他申诉,这两封书信若是唐军送来,张将军将他焚去就是,怎会留下作为证据呢?”

    能元皓说得虽然有道理,史朝义和许季常都是神情一动。

    偏偏张忠正心中怨恨已深,他对能元皓本就怀恨在心,如今史朝义又摆明偏袒能元皓,那两封书信也说不定是许季常栽赃。

    所以,他心中激愤之下,不仅没有趁势解释,反而大怒道:“能元皓,不用你故作好心。”

    史朝义听到此言心中更怒,厉声道:“将张忠正关入死牢,许季常,立刻将张忠正在洛阳的亲信将领全部拘禁起来,一一盘查,看是否有人已经被他收买叛变。”

    他声色俱厉,能元皓和许季常也都凛然不敢多言。

    张忠正只觉心灰意冷,看了看史朝义和能元皓,心道,我虽以私心告发能元皓,可是毕竟能元皓走私贪渎是实情,陛下不问此事,反而责问我如何得知,如今又拿着这两封不明不白的书信来向我突然问罪,罢了,既然陛下存心偏袒,我又何必还要辨白。

    张忠正本就是将生死看得极淡的人,想到这里也不向史朝义拜别,转身下堂,也不管身后跟上来的侍卫如何,心中满是苦楚悲愤。

    史朝义见张忠正如此,心中越发气恼,但是他毕竟还是冷静的人,虽然早已落入李泌计策中,心中还是隐隐觉得张忠正可能有些苦衷,便向许季常问道:“你还是要仔细查一查,这段时间你应该对张忠正有所留心,可知道有什么人和他比较接近,说不定那两封书信真是有人栽赃也不一定。”

    能元皓神色一喜,他虽然也怨恨张忠正无故向他发难,可是却不相信张忠正真的叛变投敌。

    许季常则是深思片刻道:“这件事属下也很奇怪,张将军往来之人并无嫌疑,除非是他的属下亲信有人通敌,才能替张将军和大唐交通消息。”

    “不过这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必然需要多次密商,传递消息之人必然需要常常外出,形迹必然会落入人眼,可是张将军属下没有这样形迹可疑之人,若是张将军真的派了数人分别传信,也断然没有可能。

    “他纵然有了反意,也必定只能让一二亲信或者是让张忠志得知,绝不会如此不谨慎。所以这两封书信如何到了张将军手中还是难以推测。”

    史朝义听到这里,面色一寒:“也许是他哥张忠志指示的,刚才只是因为我们的逼问,所以把他哥摘出去。”

    “那属下这就去查探。”

    “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是。”

    正要出去办事,突然押送张忠正的两个侍卫冲了进来,高声道:“陛下不好了,张将军突然出手,将我们击晕,他逃走了。”

    堂上三人都是听得呆了,谁也没有料到张忠正会在这时脱走。

    虽然史朝义下令将张忠正拘禁起来,可是毕竟还没有公开他的罪名,就算是张忠正真的反叛,也未必没有机会挽回史朝义的信任。

    这样突然脱走,就是史朝义原本相信他无辜,此刻也不会再有别的想法,更何况史朝义本就已经相信张忠正反叛之事。

    史朝义深吸了一口气道:“传我谕令,四门紧闭,城内大索,一定要将张忠正生擒活捉。”

    许季常冷冷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不会让他逃走。”

    许季常匆匆走下堂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号角声,这是向四门传令。

    也是代表着洛阳城此刻起进入军管,所有平民都必须闭门不出。

    这么长时间,洛阳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势,满城军民不免人心惶惶。

    而在宫内,史朝义神色冰冷漠然,他真得觉得很疲倦,这些年来从军作战,他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孤单和空虚。

    上层良将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再加上田承嗣之死,已经让他痛失臂膀。

    张忠正背叛,能元皓身陷缧绁,更让他觉得羽翼尽折。

    失去得力的心腹大将,史朝义第一次觉得再无杀敌取胜的把握。

    他沉默片刻,对能元皓说道:“我已决定,等到张忠正被擒之后,就说是他诬陷你入罪,这样一来此事应该可以遮掩下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想朝中重臣也知道轻重缓急。”

    “再说你的行事也是我默许,看在我的面上,不会有人追究此事,如今我身边将领已经只剩下你了,能将军,你不要辜负我的苦心,不可死在我的前面。”

    能元皓只觉得心中一酸,泪如涌泉。

    虽然他不计个人毁誉,行那走私贪渎之事,都是为了大燕着想。

    可是却也知道一旦事情泄漏,自己不免要担上污名,就是不死也要失去军职。

    想不到史朝义竟然决定亲自承担罪责,这般维护爱重,自己就是一死也难以报答。

    他双膝跪倒,泣声道:“末将遵命,末将立誓舍身报国,捍卫江山社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后悔。”

    史朝义眼中也不禁闪过泪光。

    他强行忍住,道:“如今时势危急,乱世见忠臣,朕相信你一定能办到。”

    能元皓心中一痛,道:“末将心中只有精忠二字,只有末将在世一日,绝对不会辜负家国。”

    史朝义长叹一声,道:“你也去协助许季常,一定要将张忠正擒回,我要知道他泄漏了多少军机出去。”

    能元皓应诺退下。

    史朝义手抚额头,只觉得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忽然侍卫传来噩耗,张忠正逃走后,竟在府上自杀了。

    史朝义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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