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宽广的草地,开着各样的花,夜色之下,旷野里的花似乎要比别处自由,肆意地盛开在银白月光下。
好亮……梅隐遮住眼睛,遮住耀眼的光芒,一只手撑住床坐起身来,伸手可达的地方却并不是质地柔软的床褥,而是带着凉意的草叶,他睁开了眼,撤开挡在眼前的手,入目的便是无尽的夜色和无垠的花海,星星细碎的光同银色月光一同撒在眼前,落在花瓣、草叶上。
这是哪里?!
梅隐站起身来,散开的黑发散落,被野地里的风轻轻吹起,他打量四周的景象,这里的原野似乎无边无际,月光也透亮的有些过分,刚刚照在他眼睛上的好像就是这光亮。这不合理,他本该在自己的床上睡觉……为什么一睁开眼就身处这里?
哪怕他不愿意去相信一切神力和鬼怪,可在这一刻,所有的他所具有的神父的基本常识以及长久以来所接受的神学理论似乎都在告诉他,他被一种奇怪的力量从温暖的床上带到了未知的地方。但他来不及对这个地方考察,周遭的花草都晃动起来,幅度很大,可现在周围没有一丝风。
仿佛是在起舞一般,这些叫不出名字的花似乎在这晃动中蓦然长高了许多,原来娇小玲珑的可怜骨朵此刻抽长了枝干,延伸到梅隐的腰际才停止疯狂的生长,花骨朵和花瓣也变大了,细碎的香味聚集在一起,蔓延在整个原野。
这些花朵各式各样,玫瑰百合郁金香,本不该开在一处的花却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生长在一方土地上。梅隐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退出这片诡异的花海,可下一秒他的脚便被禁锢在了原地,脚踝上湿冷的触觉刺激着皮肤,纵使眼下的情况让人恐惧,可梅隐却不敢再动。他低下头去看缠住自己脚踝的东西,是一条粗长的藤条,从泥里钻出来似的,还带着潮湿的气流,这些藤条太粗太长了,若是这个时候乱动,保不齐它们会缠绕的更紧。
他放松身体,刚刚一直顺着他的脚往往上爬甚至已经到了大腿的藤蔓也渐渐动作缓慢起来,最后竟是停了下来,最后缓缓地退了回去,消失在了花丛中。
梅隐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收回脚,一时也不敢再动。
花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枝干,各种花的不同香气黏结混合在一起,却并不怪异,反倒结合出一种奇异的诱人的香气,那香气入鼻,大脑就好像轻飘飘的,飘上了云端,梅隐拍了拍有些混沌的脑袋,皱着眉捏紧了鼻子。花香致幻。
闻不到味道,梅隐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捂住口鼻,慢慢地移动身体,这次那些藤蔓却是没有再靠上来,松了口气,稍微放大了脚步,他后撤一步,却撞上一个滚烫却坚硬的东西,但很快,他就知道那不是“东西”了,身后的心跳声通过身体的接触传过来,在静谧的空气里震耳欲聋,要冲出胸腔一般。
这是一个人。
或许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人也应该值得警惕。但此刻梅隐管不了这些了,在这个地方,除了他和花草,另外一个人的出现,无疑让他感到亲切,他转过身,几乎是有些迫切地开口:“你好……”
他住了嘴,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悄悄握紧了拳头,他压抑着惊奇和惧意,接着刚才的话,”…你好,先生“
这位先生长着一对深棕的小角,短短的,埋在他浅金色的长发里,身后有一条纤长的、毛茸茸的尾巴,在月光下,泛着纯洁的白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格外明亮的月亮,他的皮肤白的瘆人,周围的鲜花掩映,可看着却有些森然,一双深绿的、森林一般的眸子正半眯着看他。
这位“先生”显然比这个诡异的地方、这些诡异的花朵,更加让人感到恐慌和害怕。毕竟没有一个正经的先生会头上会长角,背后会长尾巴。
他的衣服也不是西装或者长袍什么的,这个怪人仿佛生在中世纪,他穿着一眼就看得出工艺繁复的白绸衬衫,袖口是做了特别处理的邹起来的花边,脖颈和胸口处的领子也是卷边的,精美的让人不知道是如何穿上去的,光滑的绸缎被轻巧地塞进裤腰,他的下身,是最易于与白色搭配的颜色,黑沉的布料同此刻的夜幕一样。
梅隐大概能想到这位先生穿的是什么一双鞋子了,毕竟中世纪的年轻绅士,不会穿一双运动鞋开搭配精美的衣裳。
“洛斯特”,绅士碧绿的眼眸看着他,似乎并没有恶意,但他忽视了梅隐的那句‘你好’,口中说出的这个名词,听起来好像是他的名字,他还是抱着双臂,身后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摆动,得提一句,这位绅士的声音就像刚经历了变声期即将成年的少年。
对面这位颇有些……唔,不礼貌地来说,颇有些“奇形怪状”的人,似乎没有恶意,至少他先发制人,在没有说‘你好’的情况下就擅自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虽然脸上的表情绝对不能算是友好。
“喂!愚蠢的人类!”,洛斯特皱起了眉,手臂终于换了个动作,“不许说我奇形怪状!”
貌似他可以听到他的心声,梅隐在心里加了一条,脸上带上点笑意,“不好意思,先生,我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额,绅士”
洛斯特碧绿的眸子在月光下很漂亮,像是剔透的绿宝石,他冷哼一声,没打算对梅隐的话作出回应,却忽然伸出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一把扯过梅隐,抱在怀里,在他颈窝嗅来嗅去,浅金的发落在他的脖颈间,带来些许痒意。
黑金的发色混杂在一起,在月光下有种别样的美感,洛斯特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好奇地拿起一缕梅隐的头发,放在眼前看看,又嗅了嗅,这样的举动,倒是让梅隐有一瞬间觉得他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但下一秒,那只纤细白皙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因为头皮的痛觉,梅隐微微皱了眉,将头后仰,“先生……”,他试图以理服人,“对于一个陌生人,这样是不礼貌的,”,但他忘了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绅士,看这样子,倒更像是一个精灵或者恶魔。
“闭嘴,人类”,洛斯特恶狠狠地加重了力气,但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大的威慑力,“看着我的眼睛,”,他凑近了梅隐,有一瞬间惊奇地发现这个人类的眼睛竟然也是这样纯粹的黑色,同他的发丝一样,他重复了一遍,“看着我的眼睛。”
梅隐想他不应该听这样一个无礼的人的话,但显然洛斯特只是象征性地说了这句话,手上的力道告诉他,对方并没有要让他自己行动的意思。
洛斯特将梅隐的脸带的离他更近了,那双藏着碧湖的眼睛仿佛旋起了旋涡,那片绿色要幻化成一片浅浅的薄雾,撞入了梅隐眼里,将他带入了那片泛着波纹的深湖中。
教堂的钟声敲响三次,巨大的指针停留在十二时。
梅隐睁开了眼,从床上爬起,入目是熟悉的布置,书架、书桌、圣瓦诺的画像,以及床边那朵黑玫瑰。
他听见了刚才教堂的钟声,现在是十二点。
收回目光,他揉着额头,黑发因为梦魇被汗浸湿,凌乱的贴在脸上。颈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转瞬即逝的痛意。梅隐从床上下来,点亮了银烛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脖子。
手指触摸着刚才传来刺痛的地方,可那里的皮肤光洁如新,没有一丝伤痕。或许是错觉?梅隐放下手,撑着冰冷的石台,看着镜子里被汗浸湿的自己,那样子简直像是从雨里走了一趟。
他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垂下头,盯着洁白光滑的水池,细腻的白瓷镶着金色的边,刚才梦中的那个精灵长什么样子?最后他好像把尾巴缠在了他身上……
拧开水龙头,梅隐伸手将冷水扑在脸上,脸上的热度渐渐散去,睡意已经全部散去了,或许他该去为自己做一场祷告,祈祷自己能不被梦境缠绕。
西比镇的雨来的猝不及防,邮差先生今天难得休了假,声势浩大的雨和阴沉的厚实云层笼罩着西比镇。
窗外雨声涟涟,洁净的窗户上布满了雨痕,银烛台在温暖的房间里发着亮光。梅隐撑着下巴,盯着那朵黑玫瑰,或者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朵红玫瑰。
神父的祷告对许多人有效,但似乎对神父本人差点意思。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之后,梅隐的睡梦不再平静安稳,往常最多只会出现圣经和诗歌的梦里开始频繁出现那个头上长角的精灵,有着长长尾巴的洛斯特。
梦境对他的身体似乎没有造成什么不可弥补的影响,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可他昨天照旧去了花店,照拉鲁的话来说,他简直像是被妖精吸取了精气。
但这几天他确实很忙,所以忽略了这个在夜间常常出现的梦魇,也忘记了那朵珍稀的黑玫瑰。半个月来,这朵玫瑰并没有枯萎,反倒越发精神,就在今天,它彻底地变成了艳丽明亮的红色。
这可真是反常,梅隐拨弄着玫瑰的红色花瓣,口中喃喃,“简直像是吸食了血液”
他决定扔了这朵玫瑰,尽管它长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朵都要漂亮。
外面还在下着雨,森林里的雨因为茂密树冠的遮掩,没有镇子里那般大,只是土地依旧因为雨水变得湿黏。
梅隐撑着伞,来到了之前见到玫瑰花的地方,手里的玫瑰在阴沉的天气里愈发鲜丽漂亮,鲜红的花瓣像是光滑的绸缎。得扔掉它了,无论这朵玫瑰有多漂亮。
即使是神父也无法解释这朵玫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颜色,红的像血。
玫瑰掉在地上,落入湿润的土壤,雨滴打上了花瓣,晶莹的水珠滑入花心。
梅隐转身,还是觉得可惜,但眼下他该去找位医生看看自己的身体了,毕竟他眼睛下的青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打在雨伞上的雨声骤然加大了,几乎要将雨伞击破,又在瞬间,雨声倏忽间停止了,梅隐惊奇地看着四周仿佛静止在半空中的水珠,手中的雨伞忽然从手中飘离,他发现自己也和那雨水一样动弹不得了。
腰间缠上来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身后温热的的气息在静止的雨幕里将他环绕,那个梦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人类,你要丢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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