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昉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说完, 然后就躬身站在那,等待着沈怜雪的宣判。
沈怜雪坐在那,她低垂着眼眸, 修长的脖颈微微垂着,弯曲成一个姣好的弧度。
她那双粗糙的,带有薄茧的手交叠在身前,只是松松搭在一起, 并未握紧。
她就那么安静坐着, 没有一丝声响。
雅室内,除了静雅的茶香和清淡的四合香, 便再无其他味道。
但她却觉得, 有许多苦涩之气涌入口鼻。
出乎她的意料, 那味道并不难闻。
沈怜雪轻轻阖上眼眸,再睁开时, 她的神色逐渐恢复清明。
从听清裴明昉话语的那一刻, 沈怜雪觉得时间都停在了原地,她并没有什么如释重负, 没有大仇得报,甚至并不觉得如何开心和快乐, 但她却也不痛苦。
她说不上来, 大抵是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所以她对裴明昉是没有怨恨的。
当然, 在过往岁月里,偶尔想不开的时候, 她会把那种恨意转嫁到他身上, 她会止不住地想, 为什么那一日那个年轻男人会被人陷害, 他是不是蠢?是不是笨?是不是太无能?
是不是他机敏一些,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每当她如此的时候,她就会发现自己陷入了痛苦深渊,无休止的怨恨和谩骂,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无论对于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跟怨妇一般怨恨所有事情,都是浪费时间的。
浪费她跟女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当她觉得难过的时候,她就会去看团团,抱一抱自己软软的小女儿,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每当看到团团,她心里的迷障就会被肃清。
人生是没有如果的,如果能重来,天下万物便都无常。
行至今日,她靠着女儿,靠着自己,靠着身边的好心人,一点点从旧日的阴霾里走出来。
心病能治好,心伤或许也可以。
虽然伤痕依旧在,至少不会让自己疼。
她重新活了过来,成了甜水巷有名的厨娘,有了自己的摊位,并且向着开店铺而努力。
她的一切都在好转,人生有了奔头,女儿也陪伴在她身边,跟她一起成长。
旧日的阴云已经散去,她甚至并不会如何去寻觅团团的父亲,团团不想找,她也觉得没有意义。
无论有没有这个人,对于她们母女来说,都不重要。
没有他,她们已然过得很好,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为何要去依靠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人,把未来的人生寄托在陌生人身上,才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们已经很好,这个人对于她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但是她却忘记,或许这一件事对于那个人更重要。
这一刻,沈怜雪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看起来再坚强,再勇敢都不是真正的强大,而内心的坚定和无畏,才是真的勇士。
沈怜雪缓缓抬起头,她深吸口气,轻轻开了口。
“裴大人,此事万不可胡言乱语。”
沈怜雪目光平和地落在裴明昉身上,她没有怨怼,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欢喜。
她很平静。
“裴大人如何确定此事?”
裴明昉直起身来,他在沈怜雪的示意下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然后便挺直腰背规矩坐好,眼睛只看茶桌上的茶杯。
“沈娘子,那一日是腊月十三,事情发生在白纸坊元宝斋,次日清晨,我还在昏睡中时,你已经离开,仓促中带走了我随身的玉佩。”
“那是一对双鲤玉佩,是早先祖母赏赐给母亲,母亲又传给我,所以我一直随身携带。”
裴明昉看似十分平静,但他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此时此刻,他大抵是全天下最紧张的人。
沈怜雪太过平静,平静到比刚才的沈如意还要冷静,他知道她这几年的苦难与不易,颇为心疼和苦闷,她跟团团所遭受的一切,他只要听到半个字,心就跟针扎一样疼。
痛彻心扉这四个字,原来是真的。
裴明昉紧紧攥着手,他死死看着桌面上的茶杯,仿佛要看出什么门道来。
沈怜雪安静听他说着,待他开始说细节时,交叠的双手倏然一紧。
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沈怜雪使劲抿了抿嘴唇,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那一瞬间,被人遏制住身体的恐惧似乎重新回到身体里,但……
但在她目光落到裴明昉身上的一瞬间,那种恐惧奇异地缓慢地消散了。
在裴明昉的身上,她看到了比她更重的痛苦。
愧疚和自责啃食着他,让他活成了行尸走肉,让他痛苦不堪。
沈怜雪并非圣人,没有那么宽宏大量,除了团团,她不会无缘无故去宽容任何一个人。
但她却也不会不辨是非。
沈怜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不要一开口就全是颤音,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为什么出现在……那个地方?”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在她心里裴明昉确确实实是个好人,好官。
因为熟识,因为相处,也因为他曾经的仗义执言,曾经的雪中送炭。
并且当年之事,沈怜雪虽大多都记不清,但她可以清晰记得,当时裴明昉确确实实已经神志不清。
她只是中了迷香,而裴明昉或许被人结结实实下了药,以至于此日清晨裴明昉整个人都病恹恹陷在被褥中,人都陷入昏迷。
若说他是故意,那也太奇怪了。
沈怜雪确实曾经胆怯、懦弱,可她不傻,她分得清好人和坏人,知道谁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如今既然裴明昉把事情查清,同她坦诚相告,那么沈怜雪也不过只想听一个真相罢了。
裴明昉抬起头,他有些仓皇地看向沈怜雪,却只在她娟丽的面容上,看到了平静和沉稳。
她跟八年前那个慌慌张张的小姑娘不同了,而他也不是那个会被人坑骗的青年。
他们两个人,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们。
裴明昉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诉说那一日情形:“我少时在丹鹿书院读书,师承麓苒先生,也曾被陆山长教导,因出身世家,才学斐然,未及二十岁便高中状元,入朝为官。”
“那时我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已经是治世能臣,能立即便肃清吏治,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实在有些年轻气盛,不知好歹。”
沈怜雪听他如此说自己,竟是忍不住有点想笑。
裴明昉继续道:“我那时有几个好友,从小一起在丹鹿书院读书,算是陪伴着长大,我们的政治抱负和理想都很一致,我也愿意同他们倾诉自己的抱负。”
直到那一日。
裴明昉垂下眼眸,声音并无如何沉痛,他早在事发时,他就已经接受了自己被至交好友欺瞒坑害的事实。
“那一日是其中一个好友约我出来吃酒,说是吃酒,其实依旧是评议政事,我吃下第一杯陈酿,便开始迷糊起来,之后隐约记得接连被灌了三四碗酒,直到开始浑身发烫,不省人事。”
“后来太医诊断,他们给我吃的根本不是酒,只有第一碗为了让我吃下去,加了一点陈酿,后来给我灌下的全部都是合欢散。”
这种药是烈性的,沈怜雪自然没听过,但听到裴明昉说三五碗都灌下去,足见当时要害他的人有多坚定。
“大概怕我只要有一丁点清明就会逃跑,所以他们给我下了三倍的量,以至于我很快便神志不清,至于怎么去的元宝斋,怎么……我其实都不记得了。”
裴明昉说到这里,声音又有些涩然:“对不起。”
沈怜雪微微一顿,他们两个都不自觉别开了头,沈怜雪没说话,她低下头等他继续说。
“第二日,因为寻不到我,裴安在请示了母亲后,派裴府的暗探在我喝酒的脚店附近搜寻,最终在元宝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裴明昉苦笑出声:“大概是报应吧,回去之后我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月余才康复。”
被下了那么重的药,不可能有人还能活蹦乱跳。
裴明昉现在还好好坐在这里,足见其意志坚强了。
沈怜雪听到这里,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那些……人呢?”
裴明昉垂下眼眸,他的声音平静如同无波的深潭,寒冷刺骨。
“约我出去,给我灌药的那个同窗,被夺褫夺功名,发配边疆,已经于五年前病逝。”
“跟他一起把我送入白纸坊的官吏全部下狱,两个在狱中自尽,一个被灭口。”
“事发后我那个好同窗说,他们给我安排的是红栀子楼的名妓,结果名妓当日身子不太舒坦,不大想要出门,竟是直接留在了红栀子楼,根本就没去。”
而那些坑害他的人,因为害怕被沈家拿捏把柄,当时竟都没有留人守门。
“至于那个幕后之人,现在还站在朝堂之上,大摇大摆做他的同平章事,”裴明昉定定看向沈怜雪,“我向你保证,他也不会有好下场。”1
沈怜雪听到同平章事这四个字,十分吃惊:“是尤宰执?”
如今汴京里呼风唤雨的宰执大人,天下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裴明昉颔首道:“是他。”
“尤家同裴家分属两派,尤家极力主张议和,不肯同辽人开战,当年我父亲过世时,他就对裴家发过难,我出入朝堂,风光无限,他不可能容忍我。”
“所以,他买通了我的至交好友,想要在我的德行上面做文章。”
事实证明,裴明昉当年还是太年轻,对身边的同窗也太过信任,才有了当时的悲剧。
“只是没想到,当年出现的会是你……而你早早便离开,没有留下来指正我。”
尤家心虚,做了坏事不敢派人窥探,怕裴家抓住反咬一口,根本就没人守门,打算等天光大亮再去抓奸,闹得人尽皆知。
结果名妓没去,而阴差阳错进了白纸坊的沈怜雪却又自行离开。
她一离开,尤家就连这意外而来的受害者也没了,如何状告年轻的状元郎呢?
虽然最后因为这个打击,裴明昉大病一场,但从此以后,却也成为尤家最难对付的对手。
他的父兄都是只会打仗的莽夫,只有他,犹如一条冰冷的毒蛇,用他那双竖瞳死死盯着尤家,盯着尤定邦。
自此之后,他再没给过尤家机会。
裴明昉抬头看向沈怜雪,第三次道:“对不起。”
他的道歉真挚而诚恳,那是他心底深处埋藏着的,长达数年的愧疚。
沈怜雪也垂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裴明昉那双泛红的眼眸里满是愧疚和自责,而沈怜雪,却也有着历经千帆之后的释怀。
她不害怕同一个高大的男人这样对视。
她再也不会害怕了。
真相已知,心底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团团的父亲并不是一个鸡鸣狗盗之辈,不会突然出现一个为非作歹的坏人,冒出来要当团团的爹。
相反,他是个光风霁月的真君子。
这就足够了。
沈怜雪浅淡地笑了:“好,我知道了。”
————
在查到真相之前,裴明昉曾设想过很多种情景,但无论哪一个情景,都不是现在这般。
因他而受了莫大伤害的女子,在安静听完了全部故事之后,就是浅淡冲他笑笑。
然后跟他说“我知道了”。
没有哭闹,没有怨憎,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如释重负。
她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一切。
裴明昉安静了很久,久到沈怜雪都疑惑地看向他,他才开口道:“你不想……不想说别的吗?”
沈怜雪放在膝盖上的手反而轻轻松开。
她道:“裴大人,当年之事,我们都是受害者,都是被人坑害的可怜人,你已经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当年的几个凶手,而我……而且也已经自己从当年的伤害里走了出来,所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沈怜雪轻轻笑了一下,她余光看着门外徘徊的小身影,对裴明昉道:“我不贪心,也学不会贪心,对于我来说,其实不需要大人给我什么补偿,因为我已经拥有了上苍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裴明昉的目光顺着她看过去,就看到门外一闪而过的绯红身影。
沈如意今日也穿了新裙子。
她个子长高了,又赶上过年,沈怜雪就给她买了一身绣着雪兔的绯红袄裙,衣服里面结结实实缝了一层兔毛,穿上非常暖和。
沈如意这身衣服刚到手,就迫不及待传过来给裴明昉显摆。
裴明昉眼眸里的沉重,被那绯红的小身影驱散。
他长叹一声,对沈怜雪拱手道:“沈娘子,受教了,原是我一个人沉湎过去,心结不清。”
“我不如你。”
原本是最痛苦的那个受害者,现在坐在他面前,反过来开导他。
文人便就是文人,他们有自己坚持的信仰和德行,秉持着风骨和尊严,却活得没有市井百姓通透。
沈怜雪看裴明昉如此郑重,倒是有些局促了。
“裴大人,你忘了之前你同我说的话了吗?”
沈怜雪声音很轻:“当时那么多人都只能呆愣愣看着我,只有你说,他们欺负我,不过是因为嫉妒我,我没有错。”
“你当时能开导我,为何现在却无法开解自己?”
裴明昉端起茶杯,遥遥冲沈怜雪一敬:“当局者迷罢了。”
是啊,无论什么话,劝解别人时,嘴上说说都容易。一旦牵扯到自己,那便是百转千回,心结难愈,当局者迷。
沈怜雪也端起茶杯:“裴大人,既然事情说清,那我只有一个问题。”
裴明昉定定看着她,不等她开口,便说:“团团是你的女儿,她永远都是。”
沈怜雪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她心中最大的那颗石头,最令她心慌难耐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沈如意的父亲是个正人君子,是少年状元,是治世能臣,他没有同她争夺沈如意,而是很郑重地承诺与她。
沈如意永远是她的女儿。
这话说完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沈怜雪浅浅品茶,此时才有些五味杂陈。
她刚才努力把所有的惊慌失措和惊疑不定都压下去,努力表现得冷静自持,实际上在她心底深处,还是有些惊慌的。
她确实没想到,当年那个男人,会是裴明昉。
对于沈怜雪和沈如意来说,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却也是难以意料的惊吓。
为何会是裴明昉呢?
沈怜雪现在也想不明白,但有时候老天爷就是喜欢同人玩笑,让事情以任何人想象不到的结果往前奔涌。
沈怜雪抬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裴明昉,却发现裴明昉也在看她。
他目光里的沉痛,随着沈怜雪宽慰的话语而渐渐散去,现在的他,目光似乎和她一样平和。
他看向她的时候,没有审视,没有评判,甚至没有那些男人常有的名为惊艳的眼神,他看向她,如同看一个相识经年的老友,平和,稳重,带了一种让人心安的尊重。
沈怜雪心中微微一颤,她跟裴明昉都不自觉地别开眼眸,一个看向窗外的枯枝,一个则低头研究手里的茶杯。
大抵里面太安静,以至于门外的小棉袄都等不及了。
沈如意敲了敲门,奶声奶气地问:“爹爹,娘亲,你们谈完了吗?团团想吃茶。”
这一句爹爹娘亲,把两个人佯装淡漠的脸都叫红了。
裴明昉刚刚还为女儿的那一声爹而激动落泪,这会儿就觉得不自在了,这位在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宰执大人,这会儿竟是连耳根都红了。
他连窗外的枯枝都不看了,也低头去研究手里的茶杯。
沈怜雪倒是知道女儿性子,她先是有些羞赧,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轻咳一声:“进来吧。”
沈如意直接推开门,啪嗒嗒跑进去,飞扑到母亲膝头。
她故意表现得幼稚,扑过去还嘿嘿笑了两声,说:“好啦,再说下去天就黑了,团团都饿了。”
多大的事,都没有让女儿饿肚子重要。
裴明昉立即清醒过来,他看向沈怜雪,道:“沈娘子,今日还是同团团留下一起用晚食吧。”
沈怜雪干脆点头:“好。”
裴明昉一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是一贯沉默寡言,却并不是笨嘴拙舌,但面对这母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成了哑巴。
裴明昉看了看沈怜雪,又看了看趴在母亲膝头冲他笑的沈如意,心里浅浅叹了口气。
他干脆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说罢,也不等沈如意呼唤,他跟背后有人追一样,迅速退了出去。
还贴心地给母女俩关好门。
待他脚步声远去,沈如意抬起头,同母亲对视一眼。
“娘,”沈如意问,“娘,我以为你们要吵架的。”
沈怜雪无奈地点了一下她的头,弯腰吃力地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你越来越重了,娘都要抱不动你。”沈怜雪道。
她抱着女儿,把下巴放到女儿的头顶,然后用一种很慢很慢的语调说:“我本来想吵的。”
沈怜雪的目光渐渐放空:“我不是不怨恨,不是不痛苦,也有过那么多年的煎熬和折磨。”
沈怜雪对女儿坦言:“所以我想大声质问他,咒骂他,我想问他为什么那么蠢,他不是状元郎?不是天纵奇才?不是国之栋梁?为何还会被人陷害?”
沈怜雪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嘶吼出声。
沈如意轻轻拍着母亲抱着自己的手,用自己又软又暖的手给母亲力量。
“在我即将咒骂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沈怜雪被女儿安抚着,整个人就如同顺了毛的猫儿,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柔软下来。
“我当时就意识到,他似乎比我还要痛苦万倍。”
沈怜雪的痛,痛在外人对她的倾轧,痛在沈家对她的排挤和掠夺,痛在她自己身体上的病症。
但裴明昉却痛在心口深处。
他无时无刻不在愧疚,自责,并且怨恨自己。
最难跨过的就是心上的结,最难释怀的就是怨恨自己的情绪。
沈怜雪长长叹了口气。
“我甚至都不需要去咒骂他,他已经完成自我了报复。”
沈怜雪问女儿:“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沈如意沉默很久,然后拍着母亲的手背说:“娘,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经历过那么多挫折,那么多磨难,然后重新从磨难里起身的沈怜雪,就如同被砂砾打磨的珍珠,终将绽放她身上所有的光华。
此刻,她就如同唐僧取经一般,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最终来到了圣地。
而裴明昉带来的真相,他比之于她万倍的痛苦,就是沈怜雪得道成仙的真经。
这一刻,沈怜雪才彻底释怀。
大彻大悟,旧事已逝,所以沈怜雪在沉默之后,用一种悲天怜人的姿态,去宽慰裴明昉。
原本最应该怨恨所有人的受害者,现在成了拯救所有人的救赎。
沈怜雪低下头,看向女儿:“我不一样了吗?”
沈如意看着母亲温婉的面容和平静的桃花眼,咧嘴笑了:“无论什么样,你都是团团的娘。”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沈如意坚定地说。
沈怜雪终于绽放出璀璨的笑颜。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楞,星星点点落在茶桌上,倒映在沈怜雪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
波光潋滟,流光溢彩。
沈怜雪看着女儿笑了:“马屁精,今晚的烤鸭不许多吃。”
门外,一个修长的身影静立。
裴明昉地垂着眼眸,任由软弱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即便是他,都忍不住要怨恨老天爷,为何要给他这样扭曲凄惨的命运。
但现在,他却再无怨恨。
裴明昉静立许久,这才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轻轻往楼下行去。
此时此刻,他由衷感谢苍天。
原来真的没有必死的结局,没有永远解不开的心结,也没有一直治不好的伤痕。
只看红线的另一头系在谁的手上。
感谢苍天,他的红线另一头,是沈怜雪。
裴明昉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从蹒跚到虚浮,又从虚浮到坚定。
他的眼睛里,那些怨恨和空茫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往无前的坚定。
落霞苍茫,霞光万千。
裴安跟在裴明昉身后,担忧地道:“大人。”
裴明昉的声音伴随着冷风而来:“沈家的那个大娘子,近来有什么动作?”
裴安听着裴明昉笃定的声音,咧开嘴笑了:“听闻沈家的大娘子近来问了隔壁的香行价格。”
裴明昉微微挑眉:“哦?倒是很有进取心啊。”
两个人缓缓前行,只留下淡淡的话语。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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