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和琼林苑皆在新郑门外。

    从甜水巷一路顺着汴河大街往城西行去,  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再能抵达。走城中小巷除了略有些颠簸之外,倒是并未如何耽误时候。

    沈怜雪早上醒得早,已经忙了小半个时辰,  这会儿坐在车上,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眼皮打架。

    裴明昉拍了拍身边的女儿,  让她扶着已经半睡不睡的母亲靠躺在软垫上。

    沈怜雪知道女儿在做什么,  她却没有挣扎,  很顺从地半躺下,  很快便能陷入梦乡。

    沈如意冲裴明昉眨眨眼睛,  裴明昉便从箱笼里取出锦被让她给母亲盖上。

    待到安顿好沈怜雪,  裴明昉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团团来,你也睡一会儿吧。”

    沈如意靠在父亲身上,  原以为自己不会困,但马车这么一晃,她也很快便睡熟。

    裴明昉靠在车厢上,身边是女儿,眼前是女儿的母亲,  车厢里安静而静谧,  若是旁人见了,  都会以为是寻常的一家三口。

    裴明昉唇角微微勾起笑意,  他取了一本书,慢慢品读起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达金明池。

    金明池又琼林苑一倍大,  其中最为漂亮的就是金明池,池水清亮,  碧波琳琳,  很是宜人。

    裴明昉提前叫醒了母女两人,  等她们彻底醒来时,刚好到金明池门口。

    “今日两处园子人都多,团团你要跟紧我跟你娘,府上的裴安、裴然还有闫管家你都认得,若是自己顽皮跑走,记得寻我们。”

    裴明昉点了一下女儿,这才下了马车。

    今日裴府过来人不少,除了他说的三人,还有几个暗卫混在人群中,并不十分明显。

    裴明昉下了车来,转身抱下女儿,又扶了沈怜雪,一家三口这才仰头看向游人如织的金明池。

    此处沈怜雪跟沈如意从未来过,刚一到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的热闹。

    绿柳抽了新芽,松柏四季常青,在一片绿茵茵的背景下,是无数姹紫嫣红的春花。

    隐藏在春花中的是波光粼粼的金明池。

    金明池边修有长廊,亭台以及无数阁楼。

    金明池内最美的景自然是修建在池上的仙桥,数百孔长的仙桥穿梭在金明池上,连接宝津楼和水心殿。

    水雾蒸腾,似梦似幻,仿若仙境。

    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百姓们皆出门嬉游,一家人进入金明池时,里面已经是新一波的游人了。

    裴明昉早年经常陪着官家亦或者母亲过来,那时候的金明池并不开放,显得十分冷清,也多了些仙气。

    但若让裴明昉来选择,他更愿意同沈怜雪母女一起,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嬉戏游玩。

    沈如意特别兴奋。

    她跟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般,在父母身边跑着跳着,四处看着风景。

    沈怜雪倒是放心女儿,没有特别盯着她瞧,反而自己也去看这从未见过的美景。

    “这里真美。”沈怜雪感叹。

    裴明昉道:“这里是很美,母亲也很喜欢这里,不过近些年家中修了马场和小湖泊,所以母亲就来得少了。”

    从桃花坞到金明池,直接穿过了整个汴京城,来往一趟实在麻烦,赵令妧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太愿意来了。

    但一年来上一两次,感受一下碧波荡漾的金明池,也是极好的。

    沈怜雪听着他的话,反而问:“那大人喜欢这里吗?”

    裴明昉脚步不停,领着她们一路往池边的小码头行去。

    他眉宇之间有着难得的舒朗,语气也是又轻又慢,透着轻松写意。

    “我啊,我觉得那里都很好,”裴明昉脸上露出笑意,“对于我来说,汴京中的各处,无论是热闹的城中还是悠闲的郊外,都是很好的。”

    “甚至,整个大宋的千里江山,对于我来讲,都是最好的。”

    “一寸山河一寸金,这是我们千辛万苦守护下来的沃野中原,是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故乡,是每个大宋百姓的家。”

    “于我来说,皆是仙境。”

    沈怜雪其实不过是同裴明昉闲谈,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真心话,她略微顿了顿,随即也同他一起笑起来。

    “大人说得对极,与我们来说,亦是仙境。”

    一家三口如此闲聊着,不多时便来到小码头前。

    此处正停着一艘高大的楼船,衣着华贵的乘客与脚步匆匆的茶娘子们来回穿梭,在楼船上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裴明昉冲母女两个微微躬身:“沈娘子、团团,里面请。”

    楼船是要提前订票的,裴明昉早就安排好一切,就是为了让她们也能感受一会儿春日游湖。

    沈如意的眼睛都亮了:“爹爹,好棒!”

    她夸了一句父亲,迫不及待上了楼船。

    楼船上的人确实不多,只有三五客人,且一家定了一处雅室,相互之间并不打扰。

    茶娘子引了裴明昉一行人来到三楼最大的那一间雅室前,引得他们进入落座,飞快上了茶水点心后,便立即退下。

    她一走,沈如意便坐不住。

    她直接跑到雅室的露台上,趴在栏杆边看外面的风景。

    楼船缓缓驶出码头,微风抚来,带来潮湿的水汽。

    沈如意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心旷神怡的景象,此刻自然看得目不转睛,闫管家尽职尽责陪在她身边,生怕她从船上掉下去。

    而此刻的雅室内,裴明昉同沈怜雪相对而坐,皆是闭口不言。

    刚才路上的那些闲谈与惬意,仿佛都不翼而飞,现在的裴明昉看起来颇有些紧张,他反复推着桌上的茶盏,把里面碧绿的茶汤推得微微晃动,浮在上面的泡沫荡漾开来,把上面氤氲出花朵绿叶的图案打散。

    沈怜雪看着裴明昉如此紧张,心中也突然一跳,她也不知怎么的,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于是,只有两个人的雅室里,一时间竟是悄然无声。

    没人去看外面的风景,也无人在意开心大笑的女儿,他们的是心神和余光都落在彼此身上。

    楼船缓慢前行,不多时便远离了人群,往金明池深处行去。

    窗外,是一波又一波的水声,水汽钻入鼻尖,让所有人都不自觉深吸口气,感受着盎然的氤氲春意。

    就在这时,裴明昉抬起头看向沈怜雪,轻声道:“之前政事堂出了些事,我想同你讲一讲。”

    沈怜雪有些惊讶,但还是道:“大人请讲。”

    裴明昉轻咳一声,然后道:“之前团团在金玉楼遇到了尤家六小姐,但这位六小姐却并非在尤家生养,是今年才刚认回来。”

    “其实尤家认的是她的父亲,据说他父亲是尤宰执年轻时走失的庶子,寻找多年才终于寻回。”

    裴明昉一字一顿道:“其实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真实的情况是,这个儿子是尤宰执在国孝时同婢女厮混,有孕生下的孩子。”

    国孝不得婚丧嫁娶,不得喝酒宴饮,更不得夫妻同房,举国上下都要为大行皇帝哀痛。

    然而尤宰执却偏偏犯了这么一个错误。

    沈怜雪很是吃惊:“竟还有这等事由。”

    裴明昉点头:“文人重德行,尤宰执位高权重,尤家权势滔天,其他混事也就罢了,此事却犯了不忠不孝之大罪,实在耸人听闻。”

    裴明昉垂下眼眸,语气淡漠:“因此,台谏联名上书,请命弹劾尤宰执。”

    三十几年前的事,为何如今又重新被翻出来?

    沈怜雪的那双桃花眸子飘然落到裴明昉脸上。

    “大人,你是吗?”

    裴明昉听到这个问话,竟是蓦然笑了。

    他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舒然:“娘子,还是你懂我。”

    沈怜雪看着她,抿了抿嘴唇,同他一起笑了。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裴明昉才轻叹出声:“原本这一次弹劾万无一失,人证物证惧在,任由天皇老子来了尤家也翻不了天。”

    “但是,靖王出手了。”

    裴明昉的语气中并无沮丧,他也一点都不颓唐,甚至带了几分志得意满的笃定。

    “晋王在府中被人刺杀,重伤不愈,而靖王则成了如今官家最亲的弟弟,成为了板上钉钉的储君。”

    “他道如今朝政虚浮,人心惶惶,尤宰执为官三十载,是两朝元老,当以他来护人心。”

    “当年之事,年代已久,认证物证皆能伪造,因此,他以靖王之位为尤宰执请命,请以保住尤宰执的官职。”

    但是这并不可能实现。

    台谏弹劾非同小可,且是所有台谏一起联名,即便官家近来因晋王之危几次三番昏厥,却到底还是官家。

    “官家给了手谕。”

    “褫夺尤宰执的爵位、封号,降其官位为工部侍郎,命其于家中反省一月,一月之后任用另议。”

    这既给了靖王脸面,又罚了尤宰执,算是官家近来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这个局面虽并非裴明昉一开始的的预见,却也把尤宰执从政事堂赶了出去,也算是成功的第一步。

    沈怜雪听完了裴明昉的话,也松了口气。

    她紧紧攥着手心,认真问:“大人,是为了我们之事。”

    裴明昉缓缓吐出一口气,却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

    “他终究不能再留在政事堂,有碍国本。”

    沈怜雪却并未因这句话而丧气,脸上笑意更浓:“大人一心为民,令人敬佩。”

    这一次,裴明昉未再多言。

    两人沉默许久,沉默到沈怜雪以为他的话已经说完,裴明昉却突然抬起头,定定看向沈怜雪。

    沈怜雪也下意识回视他。

    裴明昉目光深邃,那双凤目坚定地落在沈怜雪的面容上,那在沈怜雪面前总是带着细碎笑意的面容,此刻也严肃起来。

    但他的严肃,却又并不摄人。

    沈怜雪就那么安静地任由他看,她双手在膝上交握,心跳如鼓,显得十分紧张。

    但她却没有退缩。

    裴明昉起身,冲沈怜雪长躬倒地,一字一顿道:“沈娘子,裴某甚是心悦你。”

    ————

    一阵春风抚来,池水荡荡,暖意融融。

    沈怜雪认真听着裴明昉的话,待听到这一句时,她桃花眸子微微一颤,卷翘的睫毛微垂,目光缓缓落到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尖。

    她经年在厨房里打转,手指上有着抹不去的茧子。

    但她从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亦或者觉得难看,她觉得那就是她身上的印记,是她之前二十几载人生里留下的记忆。

    沈怜雪抿了抿嘴唇,睫毛轻颤,脸上却难以自抑的泛出薄红。

    她的瓜子脸白皙小巧,这一抹红晕如同天边的晚霞飞过,好似染红了沉寂的天。

    沈怜雪微微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裴明昉。

    而此刻,在她对面掷地有声的裴宰执,也别开了目光。

    若是沈怜雪能抬头看他一眼,定能看到他红成桃花的侧颜。

    裴明昉的垂在身体两侧,他紧紧攥着腰上的荷包,手背青筋暴起,看起来异常用力。

    裴明昉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如鼓心跳缓和下来,吵得他越发紧张。

    他甚至怀疑,就连对面的沈怜雪都能听到他的心跳。

    嘭咚,嘭咚。

    那是他今生所愿。

    两个人随着这一句话都安静下来,一个不知要如何回答,另一个则紧张万分,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全部噎了回去,此刻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大约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听到了外面女儿的惊呼声:“哇,池子里有大鱼,好漂亮。”

    紧接着,小丫头就问闫管家:“闫婶婶,这能吃吗?”

    沈怜雪先忍不住,轻笑出声。

    裴明昉也跟着勾起唇角,刚刚绷起的紧张气氛一瞬便被那小丫头戳破,再也不复存在。

    裴明昉深吸口气,回头看向沈怜雪:“沈娘子,我所言皆发自肺腑,绝非肆意糊弄,也绝非轻慢玩闹。”

    他声音轻柔,娓娓道来:“大抵是去岁冬初,有一日我有事未去政事堂,在南牌坊街口遇到了被骑驴者冲撞的你跟团团。”

    “那日不过匆匆一瞥,但与我而言,却怎么都无法忘记,以至后来再见,我总能轻易回想起那一日光景。”

    “那一日路上那么多行人,大家都惊立不动,唯你虽害怕,却依旧选择挡在女儿面前,把她牢牢保护在怀中。”

    “那一日你的面容,就那么轻易刻在我心上。”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我居然对一个陌生人一见钟情。”

    说到一见钟情这四个字的时候,裴明昉的声音干涩,有着显而易见的羞赧。

    沈怜雪的心绪随着他的娓娓道来而平复下来。

    她微微松开交握的手,把手心的汗在裙摆上轻轻擦了擦,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嗯。”

    “是……是很令人诧异。”沈怜雪轻轻出声道。

    她的声音温柔而和煦,就如同这池上的微风,温柔抚慰人心。

    裴明昉唇角轻扬,渐渐露出一个放松般的笑颜。

    “嗯,是啊,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时,自己也很诧异。”

    “其实过年之前,我想同你实话实说的,说一说过去的事,再同你说我的心境,”裴明昉道,“我也不算年轻,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三十载来我头一次对另一个人动了心肠,我能想到的,只有真诚和坦白。”

    裴明昉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可我没想到,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查到了过去的线索,让我看到了当年那件事的端倪。”

    “我当时很痛苦,很难过,又有些怨天尤人。”

    “你说我懦弱也好,无能也罢,但我当时真的想不透,为何老天要这么对我,这么对你,这么对团团。”

    “我们生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何要有这般命运。”

    “哪怕你因为过去之事不接纳我,我都不回如此难过纠结,但偏偏,命运就是这么无常,让我们在阴差阳错之下有了割舍不了的交集。”

    “那并非我一开始所想的,我所期盼的美好故事,却也是另一种,亦或者是一模一样的结局。”

    “我所想的,无非就是追求于你,获得你的青睐,然后同你跟团团成为一家人。”

    “虽过程有些崎岖,但最终结果却是一般无二。”

    裴明昉摊了摊手,整个人却放松下来:“说起这事来,我就想要感谢团团与你。”

    “最要感谢的还是你,你一个人把团团养育得这么好,养育成了汴京中最可爱懂事的小囡囡,她那日的话,把我从泥沼里重新拉出来。”

    “而你,则彻底让我重返人间。”

    “我真的没想到,到头来,是由你这个受了最多伤害的人,给了我走出来的勇气。”

    原本最应该被人宽慰和救赎的受害者,却反而成了所有人的救赎,她的温柔与坚强,她的豁达与笃定,都让人不自觉放下心中的枷锁,一步一步跟着她往前走。

    似乎只要跟着她一起前行,就能走到最终的彼岸。

    沈怜雪听着裴明昉的话,也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把两人沉浸在回忆里的情绪打破,裴明昉下意识抬起头,眼眸猝不及防对上了沈怜雪的桃花眼。

    她的眼睛很漂亮,深邃有神,坚毅果决,却也有着无限的温柔。

    沈怜雪脸上笑容不变,却道:“大人,你继续说。”

    裴明昉顿了顿,却也跟着笑起来:“过去那些事,便不说了。”

    “我如今想说的是,沈娘子,我对你的心意,从开始至今就未曾变过,并非因为你是当年那个人,也并非因为你是团团的母亲,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沈娘子,我想同你共结姻缘,成为家人,真正成为团团的父母,不知可否?”

    裴明昉如此坦诚,在沈怜雪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似乎裴宰执就是这么一个坦诚的性子,从认识以来,裴明昉从不遮遮掩掩,含含糊糊,有什么便说什么,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就连八年前的那一件事,他也是一知道真相便坦诚相告,并未有遮掩的心思。

    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沈怜雪都听得很认真。

    但现在,这一场坦诚的告白,最终落到了沈怜雪的身上。

    沈怜雪垂下眼眸,在听裴明昉回忆的过程里,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她深吸口气,缓缓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大人,与我来说,你是团团的父亲,也是我信得过的朋友。”

    沈怜雪如此说着,就看到对面裴明昉垂下眼眸,显得有些沮丧。

    但她脸上笑意未消,声音里也氤氲着春日的温暖和欢喜。

    “我能从旧日的梦魇中重新复活,多亏了团团,团团一直陪着我,每一次都是她把我从痛苦的深渊中拉扯出来,所以一次又一次,我终于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我可以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靠自己养育女儿,我可以有自己的事业,有属于自己的铺席,乃至今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食肆。”

    “团团曾经说过,我们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就能过得很好,所以有些事,已经不必去期盼。”

    “我也以为我会如此。”

    沈怜雪声音很轻,如同柔软的羽毛,飘入裴明昉的心田里。

    令他几乎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她说的每一个字。

    “在我困难时,有许多人雪中送炭,我身边认识多年的街坊,新搬来的邻居,他们都善良而真诚,一直在关照我,”沈怜雪目光缓缓挪到裴明昉的面上,“在这些雪中送炭的人之重,也有大人。”

    “萍水相逢,便能伸出援手,我很感谢大人对我的关照,我知道大人是个真君子,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

    说到好人这两个字,裴明昉沮丧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沈怜雪的声音却依旧未停:“大人,因为有之前的接触,因为清楚知道你是好人,所以在一切真相大白时,我心中对你的那点轻微的怨恨也随之消失,我甚至还曾庆幸过,当年的那个人是你。”

    “团团的父亲是一个顶好的人,是个汴京百姓人人称赞的好官,以后团团长大了,可以很自豪地说她的父亲是谁,于我来说,是最大的幸运。”

    她站在母亲的角度,在娓娓道来这一切。

    裴明昉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沈怜雪一字一句都没有拒绝,可她的意思却很清楚。

    她是沈如意的母亲,他是沈如意的父亲,两个人可以成为朋友,一起养育沈如意,但更多的似乎就不能再有。

    裴明昉在告白之前,已经预想过这个结果,他甚至不觉意外,只是有一种期盼落空的茫然和难过。

    裴明昉张张嘴,他想给出做一个好父亲的承诺,但话到嘴边,却被沈怜雪制止住了。

    沈怜雪冲他摆摆手,脸上笑意更浓:“大人,我还没说完呢。”

    她这句话说得柔柔软软,语调带着同沈如意很相仿的俏皮,听得裴明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怜雪对裴明昉道:“大人,我如今已经拥有了我曾经所幻想的一切,甚至最美的那个梦境,似乎都不难实现了。”

    她道:“这些时日来,同大人相处中,我其实是能感受到大人的心意,您并不是一个能藏得住心思的人。”

    裴明昉:“……”

    裴明昉虽然心绪不平,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政事堂的同僚可不这么想。”

    沈怜雪也跟他一起笑了,两个人的笑声回荡在楼船里,飘在金明池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大人,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也能知道你的认真,所以我一直在想,我要如何做,待到你忍不住同我告白时,我要如何给出答案。”

    “但我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沈怜雪道,“食肆里太忙了,生意太好,以致我没有那么多空闲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沈怜雪如此说着,似是有些苦恼,却也有着俏皮的得意。

    “如果大人再晚一些告白,说不定我就想明白了,”沈怜雪道,“不过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倒也算是恰到好处。”

    “大人,”沈怜雪看向裴明昉,“你是否可以等一等我,等我想明白,看清楚,再做打算?”

    裴明昉的心终于落回腹中。

    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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