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灵显然已经甚至不清, 人也半疯半傻,她说了半天就是你,最终也没能喊出来沈怜雪的名字。
她似乎认识沈怜雪, 却又似乎不认识, 只癫狂地看着她, 嘴里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沈怜雪本就对她未有许多好奇, 也不想多问, 只女儿要来, 她才陪着来。
见到这样情形, 她便低头问“团团,你还想同她说什么我们不如早些回家去。”
裴如意却摇了摇头,她让那名引路的女使从牢房出去,自己则走到栏杆外, 距离沈雨灵不近不远的位置蹲下。
“你为何会恨柳四娘”裴如意道。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或许应该告诉你一声, 柳四娘已经死了。”
柳四娘早就已经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这一路风餐露宿, 挨打受罚,药石无有, 大富大贵过的柳四娘, 自然不如当年的自己,她熬不下去。
心里的念想散了, 人就废了,她不过走了三月便病入膏肓,最后死在了路上。
她死之地距离要流放之地, 不过只剩二百里。
押运犯人的兵卒自不会给她收尸, 甚至连草席都无, 直接扔在了乱葬岗,就此了结。
柳四娘的死,无人关心,无人在意,但裴家军一直驻守边关,在边疆各处都有守卫,得知这一消息后便传回京中,放到了裴明昉的案头。
仅此而已。
当时的沈雨灵正做着当皇后的美梦,正在府中肆意妄为,正在想着如何继续打压沈怜雪,让沈怜雪再也不能翻身。
她自然不会在意,被她坑害出京的母亲是否还在人世。
所以,当裴如意告诉她柳四娘已经死了的时候,正在发疯的沈雨灵突然愣住了。
她几乎难以置信的匍匐在地,仰着头狰狞地看向裴如意“你说,谁死了”
她现在似乎又清醒过来,说的话也能让人听懂。
裴如意淡笑看她“我说,你的母亲柳四娘,去岁便已经死了。”
沈雨灵的表情僵在脸上,她似乎想了许久,才终于明白了对面的少女说了什么。
沈雨灵重复她的话“柳四娘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大笑出声“柳四娘死了”
似乎因为太过激动,以致她趴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整个人如同蛇一样在草席上扭曲蠕动,诡异至极。
沈雨灵笑够了,突然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我的孩子没了,你说沈家人丁兴旺,过继一个便是。我因难产伤了身子,缠绵病榻,痛苦万分,言哥不来看望我,而你,也未曾来过。”
沈雨灵说着,眼睛里的怨恨几乎要冒出来。
“待到后来,因我的补药金贵,你便说那药无用,叫我别吃药,多养些日子便好。”
“你是我的亲娘,可就因为舍不得银钱,眼睁睁看着我病死。”
“我死的时候哀求你,想要见一见言哥,想要让你哄哄我,你却说你却说言哥早就同我和离,归家再娶去了。”
“即便是亲生女儿,当我对你无用,你也弃如敝履。”
“柳四娘,我恨你,你该死。”
沈雨灵的话,让沈怜雪和裴如意皆是大吃一惊,沈怜雪一开始并未听懂,待到她都说完,沈怜雪才低头看向女儿,见她冲自己颔首,这才叹了口气。
沈雨灵前后的改变,她的癫狂和怨恨,便都找到了答案。
但无论如何,这也不是她连同柳四娘一起坑害沈怜雪,把她往死里作践的理由。
“柳四娘,你也想不到吧,我还能重新来过,这一次,我给自己选了一条更好的路。”
沈雨灵笑着,喊着,癫狂若疯子。
她在地上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我沈雨灵,做皇后了。”
她说“衸哥哥唯爱我一人,对我宠爱有加,只一心一意陪伴我,我要什么都会给。”
“你看,你看,我好幸福。”
“你看,你看,终于有人爱我了。”
她伸着干枯又脏污的手指,在自己花白而油腻的头发上顺了顺,脸上有着扭曲的幸福微笑。
“你没得到的,我都的得到了,”沈雨灵的目光落在了裴如意的身上,“你说对吗”
裴如意淡淡看着她,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她果断起身,回到了母亲身边,道“娘,我们可以走了。”
沈怜雪没有再去看沈雨灵,她只低头看着女儿,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这阴森的脏污的地下牢狱。
待回到阳光之下,裴如意才眯起眼睛,长叹一声“如此结局,已然很好。”
沈怜雪一直牵着女儿的手,把她紧紧护在身边,听到这一句,她柔声道“过去,就不要再想。”
裴如意仰头看向母亲,冲她咧嘴一笑“嗯。”
待出了延福宫,裴家的马车就等在宫门口,裴如意跟母亲一起上了车,却发现父亲也在车上。
“咦,爹爹,今日不用留职”
裴明昉正在读书,听到动静便取了纸笺夹在书中,放到抽屉里。
“今日贤王要去家中玩,便不留职,政事堂那么多宰执,不差我这一个。”
他说得颇为轻松,裴如意听了也不觉得有何怪异,只点头“那好呀,不过贤王阿叔怎要今日登门”
裴明昉瞥了女儿一眼,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王妃同允宁也来。”
裴如意一听赵允宁要来,立即便高兴起来“宁哥哥近来很忙,许久未一起玩,今日倒是有空。”
裴明昉虽是特地别开了话题,但看到女儿脸上的笑容,还是垂下眼眸,道“允宁要好好读书,哪里像你,不学无术。”
裴如意嘿嘿一笑,也不在意父亲的逗趣,她盘算着“云宁哥哥说要教我骑马,都等了好些日子,今日倒是适合。”
她如此念叨这,沈怜雪便无奈地帮她取下头上的沉重发簪,看向裴明昉,比了个口型“可是有事”
贤王赵祈同裴明昉是同窗,两人自幼便相识,又算是八百里开外的亲戚,关系一直很好。
贤王是个性子很有些俏皮的人,如今虽是摄政王,但他只以宗室身份主持政事,大的政令皆不干涉,同裴明昉是很好的一对搭档。
也正因两人政见相合,如今才能朝堂清明,行政便捷有力。
也正因此,贤王同裴明昉日日都能在政事堂得见,有话政事堂就说了,今日会来府上拜访,显然是另有其事。
裴明昉被沈怜雪瞧了一眼,顿时紧张地抓了抓膝上的衣摆,勉强让自己不要紧张,脸上维持着冷静表情。
“是有些琐事。”他如此说着,又忍不住把抽屉里的书取出来,开始胡乱翻起来。
裴如意“”
裴如意小声说“爹,你拿反了。”
裴明昉还没答话,沈怜雪就轻声笑起来,她伸手抽走裴明昉手里的书,反转过来重新塞回他手上。
“什么事啊,让咱们裴大人如此紧张。”
裴明昉坚决自己汗都要下来了,明明沈怜雪没说什么,明明她脸上带着笑,但想起自己要隐瞒沈怜雪偷偷做事,裴明昉就不自觉要紧张。
“也没多大事,夫人不用担心。”
裴明昉只好说了一句废话,以逃过宰执夫人的审问。
然而宰执夫人只不过是关怀一下夫君罢了,见他实在不肯说,便也微微一笑,并未继续逼问。
“好,那就听大人的。”
裴宰执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擦了擦汗,明明已是秋日,他却还是出了一头汗。
裴如意同母亲对视一眼,冲她挤眉弄眼。
沈怜雪点了一下女儿的头,却未再多言。
待回到了裴府,裴如意忙窜回自己的踏雪楼,赶忙把自己身上那一堆金玉取下,换上舒适的柔软衫裙。
在自己家中,她从不隆重打扮,头上的花钗都取下,换了红绸丝带,利落又轻便。
她刚坐下吃了口茶,又补了半个橘子,就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嗓音“团团,可得空”
裴如意趿拉上软底绣花鞋,从屋中出来,站在露台往下看。
明媚的阳光下,高挑的少年立在小花园中,正仰头冲他笑。
他那张满汴京都有名的俊俏面容,在阳光下好似发着光,简直是光芒万丈,让人睁不开眼睛。
“宁哥哥,你来了呀。”
赵允宁冲她爽朗一笑,道“是啊,今日得了空,立即便赶来,再晚些,裴大伯送来的马儿便要难过呢。”
裴如意轻声笑了。
她道“你且等一等,我下楼来。”
她说完,跟蝴蝶一般飞进卧房中,只留赵允宁留在花园中,沉静等候裴如意的到来。
裴如意自不是那等娇气小姐,见个相熟的邻家哥哥还要打扮杯茶,她不过换上厚底靴,又在发髻上加了一支新鲜的绣球花,便咚咚咚跑下了楼。
不过待到一楼,她又略微顿住脚步,不快不慢来到门前。
“宁哥哥,里面请呀。”
裴如意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赵允宁就配合地拱手行礼“多谢裴小姐相邀。”
两个人作怪一场,赵允宁才跟着她进了踏雪楼,熟稔地直接跟着她来到茶室中。
裴如意先请客人坐,然后自己则坐在另一侧,开始吩咐青鸢烧水。
“宁哥哥,你一定知道阿叔为何来”
裴如意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赵允宁好笑地看着她,脸上那种小大人的神情随着年龄而渐渐改变,已经有少年模样的赵允宁身上,外人只能看到成熟稳重,端方有礼。
但在裴如意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外表乖巧,内里作怪的小少年。
“哎呀,团团妹妹,我也不知啊。”
赵允宁很是悠然自得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道“若一定要回忆的话,怕是很辛苦了。”
裴如意抬眸,瞥了他一眼。
赵允宁冲她挑眉一笑“团团妹妹,你拿什么来买我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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