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睡觉之前,我曾经去浆汁儿的坟前坐了一会儿。

    我的大脑里浮现出了太多关于浆汁儿的忆。

    我感觉她没死,她就在沙子下睡着,等我来。我仿佛看到了她那不老实的睡姿我们住一个帐篷的时候,有时候早晨我先醒来,经常看到她蜷着身子,把脑袋钻到枕头下藏着,只露出调皮的小下巴。

    我想起来的,都是她灿烂的样子,我怎么都想不起她死前的样子。

    沙漠很寂静,偶尔有水声,以及碧碧尖尖的嗓门。

    浆汁儿的坟很寂静,

    我默默坐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站起来。我感觉很疲惫,走了帐篷。

    我已经确定,我对浆汁儿不是怀念,是相思。相思是一种脑力劳动。

    这话是谁说的了?

    哦,是我说的,在多年前的一本爱情散文集中。

    今夜,章主动放哨。

    如果说我们是个战斗小队,如果说我是大家的领袖,那么,碧碧是文官,章是武将,他俩做我的左膀右臂,很给力。

    帐篷里只剩下我、孟小帅和吴珉。

    吴珉在对着帐篷自言自语。他跟自己聊得很认真,声音低低的,偶尔能听清一两句话,多数听不清楚。他时而很开心,咯咯咯地笑起来。时而变得郁闷,轻轻叹口气。时而很愤慨,似乎在怒斥着什么人

    孟小帅给他拿来一瓶水,打开瓶盖儿,放在了他旁边。

    吴珉没有抬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他的疯言疯语。

    我躺下来,说:“孟小帅,你也累了,休息吧。”

    孟小帅轻轻说了声:“嗯。”

    接着,她也穿着衣服钻进了睡袋。

    我们两个人静静地听,吴珉的声音很小,但是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这只鸟啊,一直生活在罗布泊,它有个很容易记的名字,叫布布。这一天,布布在天空中飞翔,四处觅食,它一边飞一边惊叹道这么多的鸟啊!说完这句话,它把自己吓着了,罗布泊上,除了它自己,没有一只鸟,什么都没有!”

    孟小帅扭动着身子,朝我跟前凑了凑,小声说:“我真怕他半夜掐死我”

    我说:“他没有暴力倾向。就算他突然发疯,还有我呢,别怕。”

    孟小帅就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在吴珉乱七八糟的“故事”中,沉沉地睡去了。

    半夜的时候,我醒了,发现手里多了个东西正是那个天物

    章跑过来,问我:“周老大,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你继续放哨吧,我找碧碧。”

    章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什么,退开了。

    我走到碧碧的帐篷前,轻轻叫了声:“碧碧”

    没人应答,碧碧肯定睡熟了。

    我又叫了一声:“碧碧!”

    丛真说:“周老师?”

    我说:“对不起,我找下碧碧。”

    接着我听到小5的声音:“碧碧碧碧!起来!周老师叫你呢!”

    我吵醒了两个人,终于把碧碧叫了出来。

    他竟然穿着一身很讲究的睡衣,迷迷瞪瞪地说:“老帅哥,你有病吗?你知不知道,我睡眠不好的话,会影响到皮肤!”

    我说:“抱歉,我有急事找你。”

    碧碧说:“有事明天说!”

    说完,他就走了帐篷。

    我一下拽住了他。

    他猛地过身来,看了看肩膀上我的手:“你能不能不碰我?男男授受不亲,懂吗?”

    我说:“我遇到了一件怪事儿!”

    碧碧说:“自从来了罗布泊,到处都是怪事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说:“我们有个队友,叫浆汁儿,她死了,我们把她埋在了湖边就是那个高高的坟。当时,我留下了一块玉一类的东西,给她陪葬。刚才我睡着睡着,发现这块玉攥在我手里了!”

    碧碧说:“讨厌啊!深更半夜,你能不能不来吓唬我!天亮还早呢,你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皮肤坏了,你赔得起吗!”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帮我分析一下。不然,不但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碧碧说:“你等下,我换下衣服。”

    我想说什么,终于咽去,耐着性子,等他换衣服。

    几分钟之后,碧碧终于换了身衣服,走出来。他接过我手中的应急灯,来到我的帐篷前,蹲下去仔细查看,然后又慢慢走向了浆汁儿的坟。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他停下来,脱下鞋子甩了甩:“恶心死了,灌进了这么多沙子!”

    沙子,水边的沙子,淡淡的黄色,非常干净。它们灌进了鞋子,会有点磨脚,但一般人会说“讨厌”,碧碧说的却是“恶心”。

    章再次走近了我:“周老大,有情况?”

    我说:“没什么大事,你站好你的岗。”

    章就离开了。

    碧碧在距离那个坟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我说:“怎么了?”

    他说:“我不敢过去。”

    我说:“没什么,白天我在它旁边坐了半个多钟头呢。”

    他说:“那你走前头。”

    我接过应急灯走到了碧碧的前头。我快步走到坟前,头看碧碧,他停在了3米远的地方,捂着嘴巴,匆匆看了看那个高高的坟,然后说:“去。”一边说一边掉头朝走。

    我追上去,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他不说话,一直到帐篷前,才松开嘴巴,说:“你梦游了。”

    我打了个寒战。

    他继续说:“你的帐篷门口,没有任何可疑的脚印,只有你自己的脚印,离开了帐篷,走向了那个坟。你光着脚,如果你是清醒的,如果你是去解手,那么你肯定会穿上鞋。你的指甲里有沙子,说明,你扒开了那个坟”

    我说:“你是说,我挖到了浆汁儿,拿到了这块玉,又把她埋上了?”

    碧碧说:“不然,你怎么拿到这块玉的?”

    说到这里,碧碧后退了几步,审视着我,说:“你现在不会还在梦游吧?”

    我说:“梦游的人会这么清醒吗!”

    碧碧又看了看我,放松了警惕,说:“好了好了,我去睡觉了。我擅长推理,但我不是医生,你梦游,得治!今天夜里,不管你是清醒还是梦游,都不要再打扰我睡觉了,不然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帮你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谢谢你”

    我轻轻地到帐篷,轻轻躺下来。

    我一点睡意都没了。

    我梦游?

    太离奇了。

    在梦游中,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天物挖出来呢?难道我贪财?在潜意思里,觉得把这个稀世珍宝埋在地下太亏了?

    我反复追问自己,我绝没有这样的心态。

    浆汁儿的死对我来说,是一次重创。把这个人间难寻的天物,带在浆汁儿身边,陪她一起升上天堂,正是我最情愿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来自天外的物质,它会不会有灵性呢?或者说,它是个生物,它自己从沙子下爬出来,钻进了我的手心

    我感到了温暖。

    这个天物,从我身边去了浆汁儿身边,又从浆汁儿身边来了我的身边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成了我和浆汁儿的一种交流。

    想着想着,我终于迷糊了。

    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身边轻轻坐下来。

    是个女的,她的头发很长。我没有害怕,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好像是浆汁儿!

    我知道我在做梦,并没有立刻瞪大双眼,我保持着这种迷迷瞪瞪的感觉,因为我怕她突然离开。

    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脑袋,很轻很轻,就像一枚树叶被风吹着,刮到了额头,痒痒的。

    我在心里问:“你是浆汁儿吗?”

    她就那么低头注视着我,抚摸着我,一言不发。

    我继续在心里说:“抱歉,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我们绕了一圈,还是没能走出去”

    她继续端详我,抚摸我。

    我接着在心里说:“不过,这次我到你身边,心里一下就踏实了,我什么都不怕了,哪怕被困死在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给你做个伴,一起听音乐,讲故事”

    过了很久,浆汁儿的手终于离开了我的额头,轻飘飘地站起来,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离开了。

    我盼着她来,可是她没有再来。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四周黑乎乎的,孟小帅无声无息,吴珉也无声无息。

    我忽然开始怀疑了刚才是做梦吗?

    尽管湖里有一扇神秘的大门,有那么多古怪的婴孩,但是,毕竟驻扎在水边,大家的心态一下稳定多了,天亮之后,孟小帅张罗着弄吃的,郭美懂事多了,在一旁帮着孟小帅。

    虽然挨着湖,碧碧却用矿泉水洗脸,洗完之后,他对着小镜子擦各种油,捯饬发型,比女人化妆还仔细。

    丛真站在湖边,面朝太阳,慢悠悠地打太极拳。

    大山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小5的身旁,两个人在帐篷里说着什么。

    白欣欣还在大睡。

    吴珉坐在帐篷里,呆呆地望着湖水。阳光照在帐篷门口,而他坐在暗影里,脸色极其难看,就像被魔鬼附身了。

    我拎着一把工兵铲,走向了浆汁儿的坟。

    章走过来:“周老大,你要去挖坟?”

    我说:“你怎么知道?”

    章说:“昨天晚上,我看见你和碧碧去检查浆汁儿的坟,我就感觉有什么问题。”

    我小声说:“我给浆汁儿陪葬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我的手里”

    章说:“然后呢?”

    我说:“只有挖开她的坟,才能解开这个谜。”

    章说:“我帮你。”

    我说:“你吃点东西,睡一会儿吧。”

    章说:“我不困。”

    他跑营地,也拿来了一把工兵铲,走向了浆汁儿的坟。我们丢弃的5辆车,还在已故队友鲁三国的路虎揽胜,我的路虎卫士,已故队友布布的三菱帕杰罗,孟小帅的悍马,第二团队的一辆金色越野车它们为浆汁儿遮挡着风沙。

    我走到坟前,动手挖起来。

    沙子很软,挖起来很容易。我的动作很轻,生怕弄伤了浆汁儿的脸。

    挖开那个沙包,我有点诧异了沙子下什么都没有!

    我停下来,看了看章,章不再挖了,他抓紧了手里的工兵铲,四下巡视。他也感到了奇怪,现在,他把工兵铲当武器了。

    我继续朝下挖了半米,依然不见浆汁儿的尸体!

    我的心提起来,难道有人偷走了她的尸体?目的是干什么?

    我再挖,沙子渐渐变湿了

    突然,我听见章喝了一声:“什么人!”

    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草丛当中,露出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这个人竟然是浆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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