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女孩就是微微。

    她作为志愿者,跟着营救队伍进入罗布泊,就是来找白沙的。

    白沙来到我们团队之后,说话一直云里雾里,半真半假,其实他的本名就叫白沙。

    微微在摄像机前,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第一,安春红把时间调到了我们的时间,于是她来到了我们这个空间;第二,我们的团队里有个人叫白沙。

    也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离开营救团队,进入我们这个空间。

    老实说,微微长得并不像29岁的人。

    她长得挺漂亮,虽然常年登山,但是皮肤白皙。

    记者曾经问过她保养皮肤的秘诀,她只是笑,说:我很像我养的那条蛇,每次从雪山上下来,脸上都会脱几层皮。本来被晒得黑黑的,甚至长了冻疮,脱了几层皮之后,就一点点恢复了原来的皮肤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巴,身材匀称,但是能看出来,她很结实。

    我问:“你是微微?”

    微微说:“我是微微。你们好。”

    微微根本没有死!

    我转头看了看白沙,我认为这个家伙对我撒谎了。

    白沙的表情比我更诧异,他端详着微微,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想笑,眼圈却红了。

    微微说:“白沙,你不要这么激动,我死里逃生又不是第一次了!”

    白沙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把泪水逼去了,他慢慢走到微微跟前,紧紧抱住了她。

    微微也抱住了白沙。

    这时候,我看到了微微的两只手,脑袋“嗡”一声,毫无疑问,那不是两只真手,而是硅胶做的假手。

    当时,微微确实掉进了冰窟中。

    不过,后来她苏醒了,朝上看看,冰壁陡峭。她的冰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就算有冰镐,也不可能攀上去。

    当时,她非常绝望。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四肢都在受着大脑控制,骨头似乎没事儿,这真是奇迹。应该感谢冰窟底部厚厚的雪。

    冰窟里终年不见日光,彻骨的冷。

    她只有一缕意识必须要动起来。

    她攀登无望,只能继续朝下爬。

    她记得美国有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讲的是两个登山者,下山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雪,其中一个登山者不幸跌入了冰窟,同伴无法救他,最后哭着离开。冰窟里的登山者一直在绝望地呼救,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同伴已经离开,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寻找出路,他开始朝下爬去最后,这个人被冻掉了手脚,终于活着出去了。

    微微朝下爬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冰窟,大概6米高,她必须跳下去,那时候她的双手双脚已经麻木,她摔到那个更深的冰窟中,只感觉脑袋“轰隆”一震,身体并没有什么痛感。

    接着,她继续朝前爬,三四个钟头之后,她看到了一个朝上的斜坡,大约40度,她只剩下了脚上的两个冰爪,蹬着坚硬的冰雪,一点点朝上爬,终于看见一大片雪坡,阳光照在上面,闪耀着刺目的光

    她爬到那片雪坡上,已经不知道北坡那条传统登山路线在什么方向了,她已经精疲力尽,没有一点力气了。她在雪坡上坐下来,陷入半昏半睡状态。

    实际上,那是她最危险的一刻。

    她知道,睡过去就得死。不过,她真的不想再抗争了,那时候,死已经变成一件愉悦的事情。

    她享受着那种愉悦。

    大概几分钟之后,她突然醒了,仅存的一点理智在大脑中微弱地呼喊着:无论如何,你必须朝前爬!

    于是,她趴在了雪地上,艰难地朝前移动,一寸,再一寸

    队长阿桑和一名协作找到了微微。

    她获救了。

    当时,正巧有个通讯公司的直升机来珠峰维护基站,把微微送了拉萨。

    微微的两只手和10个脚趾,已经被严重冻伤,变成了黑紫色,必须截掉。

    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很平静,说:“截掉吧,不要了。”

    截肢手术比较顺利,微微只住了20天院。不过,她知道,适应假肢需要漫长的时间。

    这天,她试着用假手开机,然后拨出了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母亲。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妈,是我。”

    母亲说:“你这丫头,怎么一直关机啊!你在哪儿呢!”

    听到母亲的声音,看着自己的假手,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为了不让母亲听见她在哭,她没有说话。

    母亲很敏感地问:“微微,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微微终于调整好了情绪,说:“喂?没事啊,信号不太好。很快我就去了,你放心吧。”

    母亲说:“很快是哪天?”

    微微说:“顶多一周。”

    母亲说:“现在为什么不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妈妈。”

    微微说:“妈,我叮嘱你一件事。”

    母亲说:“什么事?”

    微微说:“你跟我爸打个招呼,不管谁问你们,你们就说我去西藏了,一直没有消息。”

    母亲说:“你犯什么错了?”

    微微说:“你不要问了,能记住吗?”

    母亲说:“跟白沙怎么说?”

    微微说:“也这么说。”

    母亲说:“你这丫头,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事吗!”

    微微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去了,我就真的没有消息了。”

    母亲说:“好!好!小祖宗!”

    在微微的生命中,有两个男人最重要,一个是她的同居男友白沙,一个是她的一夜情人鲁三国。如今,她变成了残疾,她希望自己在这两个男人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永不出现。

    从雪上下来之后,微微一直没有更新定位系统,而且,她给母亲打完电话之后,从此就关了机。

    几天之后,微微悄悄到了昆明。

    父母看到女儿家了,十分激动。很快,她们就发现女儿的身体不对劲,当他们知道女儿的两只手变成了硅胶假手,目瞪口呆。

    父亲躲到了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言不发。

    母亲跌坐在沙发上,一直哭。

    接下来,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凄惶。母亲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一次女儿的假手。

    几天之后,微微发现母亲又在卧室里偷偷写牌子了。她走过去,看到母亲写的是

    女孩,84年出生,师范学校中专学历,身高67米,略有残疾,生活能自理,外貌好,性格好,有保险,无双亲负担。寻3050岁男子,离异或者丧偶亦可

    下面贴着微微截肢前的照片,她站在一个景点前,挥舞着双手。

    最下面写着联系电话。

    微微问:“妈,你要干什么?”

    母亲红着眼圈说:“去公园给你征婚啊。我们现在这种条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不管找个什么样的,你都不要怪妈妈。”

    微微说:“你要是去给我征婚,我就离家出走。”

    母亲把那个牌子一摔,说:“你是不是成心烦我们一辈子啊!”

    微微说:“你们生了我,不烦你们烦谁呢?”

    白沙抢劫了鲁三国之后,逃离了昆明。

    警方通缉了他。

    白沙的心理素质极强,离开昆明之前,他交了1000块钱话费,之后,他一直没有停掉昆明这个手机号,只是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知道,只要他一开机,警方就会锁定他的位置。

    就算他不打电话,不发短信,至少他会收到短信:贵州移动欢迎您!重庆移动欢迎您!四川移动欢迎您!陕西移动欢迎您!准确地画出他移动的踪迹。

    那么,他为什么要保留这个电话号呢?

    他是想保留手机里的定位系统。

    那个系统里标记着微微的位置。

    他这么做,也许有两个原因,第一,他在内心深处依然盼望出现奇迹微微死里逃生,那个小气球突然移动了。第二,就算微微永远留在了珠峰上,假如有一天他实在太想她了,可以打开手机看看,那个小气球就如同微微最后的遗容。

    有几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沙很想打开手机,最后都放弃了。

    很快,他逃到吴城将近一年了,他觉得风头已经过去,这天晚上,他喝多了,一个人在住所里哭得稀里哗啦。他想跟微微说说话,一狠心,打开了手机。

    微微那个红色小气球依然停留在西藏定日,也就是她进入珠峰之前,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

    他对着那个小气球,喃喃地说了很多话,最后又把手机关掉了。

    微微很偶然地知道了白沙和鲁三国的事。

    半个月前,微微用一个陌生号码试着拨了拨白沙的手机,她很惊讶,白沙的号码并没有欠费,只是关了机。

    她又试着打开自己的手机,更新了一下定位系统,她发现,白沙的位置在陕西一个叫吴城的地方!

    有一点很关键:微微更新定位,在白沙那次醉酒打开手机之后。

    犹豫再三,微微去了公安局。

    一个警官接待了她。

    她说明了来意之后,那个警官很震惊。

    他们拨过白沙的手机,始终关机,因此,他们无法锁定他的方位。现在,犯罪嫌疑人的前女友突然冒出来,主动送来了线索!

    微微不但提供了白沙的定位,而且,她配合警方一起来到了吴城,希望见到白沙,劝他自首。

    这时候,白沙已经第二次犯案,他抢劫了神木的金店,正在被追捕。

    当地警方说,他们在宁、甘、蒙三省区交界处与嫌疑人失之交臂,他和另一个同伙弃车逃走。从他们逃跑的路线看,他们去了新疆。

    白沙曾经给父母打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在罗布泊边缘拨出去的,当地警方判断,他逃进了罗布泊。

    进入罗布泊,九死一生。

    警方只能严阵以待,等他活着走出来。

    近来,各个媒体都在说两个旅行团队在罗布泊离奇失踪的事儿,救援正在轰轰烈烈展开。微微就做了志愿者,来了罗布泊,她希望她能遇见白沙

    罗布泊很大,又很小。

    1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一个省的面积,你在一个省的范围内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是在罗布泊上找个人,相对就容易很多,因为这里一马平川,没有人。

    就这样,微微和白沙遇见了。

    她在营救团队的摄像机前,听到白沙的名字之后,由于她的假手不方便,她立即掏出手机,让逗豆帮她按键,调到了我们的时间,于是,她来了。

    她的行李物品都在帐篷里,她只是一个人过来了。

    微微是在帐篷里讲出这些的。

    她还透露了一个信息:两名便衣警察已经来了罗布泊,他们在另外一个搜寻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撤离。

    这时候,天色微微暗下来,空气凉丝丝的,不那么热,不那么冷,是一天当中相对舒服的时刻。

    白沙日夜思念的微微并没有死,而且她带来了警察,要将白沙捉拿归案。

    我们都沉默着,等待白沙的态度。

    白沙低着头,用手在沙子上划着,不知道在写什么。

    突然,浆汁儿抓起了睡袋上的望远镜,爬到帐篷门口,朝天上望去。

    暗蓝色的天空中,似乎有一只鸟远远地飞向了我们。

    那不可能是鸟。

    那是什么东西,除了微微,其他人心里都很清楚。

    季风小声问浆汁儿:“是那种东西吗?”

    浆汁儿举着望远镜,眼眶紧紧贴着瞭望孔,没说话。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击器,走出了帐篷。

    那个小小的黑影盘旋了一圈,似乎飞错了方向,掉头又朝来的方向飞去了,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天空里。

    我看了看浆汁儿。

    浆汁儿呆呆地放下望远镜,说了一句话:“那好像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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