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森森,小院只有萤火微亮。

    郁岁在庭院中练剑,飞沙走石,草木摇曳,她背负菩萨,手握修罗,身影惊鸿迅疾如风。

    夏梦在廊下看得入迷,倒是秋意守着小厨房,在熬苦涩的中药。

    等郁岁练完剑,就看见温婉少女端到自己面前的白瓷碗。

    碗里是浓郁的褐色汤药。

    在对战时都面不改色的郁岁皱了眉,轻捏着鼻子道:“不喝行不行?”

    “不行。”夏梦跑过来,认真道:“秋意姐姐想给你洗衣衫的时候,发现了血迹,郁姑娘,你肯定又被人打了。”

    郁岁:“什么叫又?”

    秋意捧着碗往她眼前一送,道:“是补气血的,听话。”

    夏梦附和:“听话。”

    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郁岁心一横,单手接过,扬起头,猛地往喉咙里灌,心想长痛不如短痛。

    苦涩的药味直接让她面容扭曲。

    耳边响起夏梦铜铃般清脆的哈哈大笑,郁岁有些尴尬,她别过脸去,又正好撞见推门而出的贺兰。

    少年的面色好似更白了。

    郁岁苦着一张脸,贺兰微怔后提了提唇角:“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郁姑娘也有软肋。”

    郁岁无奈:“我好像天生就怕吃药。”

    秋意把碗接回去,她瞥了贺兰一眼,在郁岁耳边轻声道:“姑娘,他好像受了内伤。”

    秋意懂些医理,以前也为魔修看病,她做事沉稳,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郁岁眸中的笑意沉了沉,不难猜测贺兰是为她受的伤。

    郁岁最不想欠别人的。

    她盯着少年微垂的眼睛,说:“让秋意替你看看吧。”

    贺兰莞尔一笑:“好。”

    秋意上前,隔着帕子替他诊脉,一贯温柔似水的少女慢慢着急起来,因为她摸不透贺兰的脉。

    少年的体质十分罕见且特殊。

    秋意见过的魔修不少,但贺兰的经脉绝对是万里挑一。

    他像魔修,又像正道修士。

    少年悄然收回手,嗓音清澈:“有劳姑娘,替我开些补血益气的药即可。”

    秋意点头,回到厨房熬药。

    山野间都是天材地宝,普通的药材随处可见,熬碗药并不难。

    药熬好后,是郁岁亲自来端的。

    她穿过长廊敲了敲贺兰的房门,问道:“我能进去吗?”

    少年侧身相让:“这里是你家,当然可以。”

    郁岁把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到桌上,正欲说些什么时,贺兰摊开掌心,往她面前放了两块糖。

    小小两块桂花红糖。

    郁岁眨眼,压下微乱的心绪,问道:“贺兰公子怎么随身带着姑娘家喜欢的糖?”

    少年轻抿唇角,“不记得了。”

    也许是他想要记起来的那个人,也是一个怕药苦的小姑娘吧。

    郁岁拨开糖纸塞入口中,甜意散开,带着花香,是她喜欢的口味。

    “谢谢你。”她说。

    “是我谢谢你。”贺兰面不改色饮下汤药,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后说。

    他好像特别爱漂亮,总是干干净净,一丝不苟,有着难得的清爽少年气。

    郁岁不解:“谢我什么?”

    贺兰挑了挑灯芯,回眸道:“谢谢你没有把我交给代掌门宋阳。”

    “原来是这个。”郁岁摆摆手,明艳的脸庞在灯火中更加动人,她笑道:“把你交给宋阳,才是真的没有活路。”

    宋阳其人,真正的伪君子。

    外界都以为是宋阳的弟弟宋帆双|修无度,采阴补阳,郁岁却知道,宋帆那小纨绔不过是他哥哥的幌子。

    宋阳又要做恶,又要当君子。

    他的真面目还没被人揭开,郁岁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两年前死去的那个朋友。

    郁岁最好的朋友叫红鸾。

    她唤她红鸾阿姐。

    红鸾是代掌门宋阳的亲传弟子,暗地里也是他的枕边人。

    宋阳那副正派皮囊下的肮脏心肠,只有最亲近他的人知晓。

    郁岁能窥见一二,不过是从红鸾不寻常的死亡,以及她留下的遗物里窥见蛛丝马迹。

    郁岁没有其他证据。

    可宋阳就是欠了她一条命。

    少女下意识握紧拳头,美艳的面庞霎时间清冷起来,让贺兰心头一跳。

    不知为何,他天生有些怕她。

    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

    郁岁不是莽夫,很快就收敛好情绪,她弹了弹反扣的茶杯,推测道:“宋阳一贯选择女奴隶,他想要你,恐怕是献给他人。”

    贺兰从善如流,为少女倒了盏茶后方道:“所以郁姑娘那日才会说,你标记了我?”

    郁岁点头,正道修士是没法与魔修结为道侣的,她想留下贺兰,只能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不出意外宋阳肯定会派人来查探虚实。

    郁岁得想个办法。

    她要在贺兰身上伪造出已施禁锢咒的痕迹。

    敌人的敌人暂且就是朋友,郁岁费力保下贺兰,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需要助力。

    不过心酸的是,外人眼中的奴隶,背地里比郁岁这个主人富有多了,她过着一月几块灵日的日子,要去操心非富即贵的贺兰。

    真就人间荒唐。

    ·

    夜深,乌云笼月。

    忆妘峰的杏花随风飘零。

    留云殿内,清丽脱俗的少女伸手合拢窗户,正欲吹灭灯烛。

    郁妙还有些担心郁岁。

    少女素面朝天,抱膝坐在床边,上好的丝绸睡裙逶迤拖地。

    忽然殿门闪过明光,郁妙下意识握住了锦被,她抬起眼睛,由远及近是师父裴如影的身形。

    郁妙想要开口,却被青年伸出的手指抵在唇边,她不敢乱动,只能由着裴如影执起梳妆台上的画笔,在她的眼角点上一颗泪痣。

    裴如影的目光流露出痴迷。

    他轻轻捧着少女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的眼尾和亲手画上的泪痣。

    郁妙天生是没有泪痣的,但昀天宗的前任女掌门,裴如影已逝十七年的大师姐妘妙有。

    他照拂郁妙,只因为少女的面容有七分肖似故人。

    即便是替代品,也好过一无所有。

    可裴如影又能清楚地分辨出来,这是郁妙,不是妘妙。

    他轻扣住少女下巴的手指松开,淡色的瞳孔里难掩饰痛苦。

    因为相似,裴如影偏爱郁妙,又因为只是相似,他无法和郁妙有肌肤之亲,他只是看着她,好像透过这张脸孔,去看自己年少时爱慕的那个姑娘。

    那是裴如影一心想摘的月亮。

    可惜月亮死在他最爱她的时候。

    满头雪发的青年压抑着痛色,再次无声无息消失在郁妙的寝殿内,只留下淡淡的酒气。

    床边的少女松了口气。

    她去看铜镜里的自己,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痣。

    没有谁愿意做一个替身。

    可郁妙没有办法。

    她看似什么都拥有,最讨厌却也最羡慕郁岁那身反骨。

    郁妙甚至明白,为什么裴如影那样憎恶郁岁,因为他心中的大师姐,那个叫妘妙的女修士,也如郁岁那般,有着桀骜难驯的性子。

    裴如影摘不到月亮,就厌恶也有着月亮光芒的郁岁。

    而郁妙自己,不过是虚有其形,难得其神,她性子温顺,所以不会惹得裴如影生气。

    相反,师父待她很好。

    郁妙清楚地知道,她如今得到的,都是仰仗前人的光。

    所以她从不沾沾自喜。

    她甚至想尽己所能,去保护那个一心挣脱枷锁的郁岁。

    那是郁妙的希望。

    郁妙在梦中,也曾想过成为郁岁那样的姑娘,可梦醒时,她还是会畏惧于修真的艰难和刀剑的锋利。

    郁妙做不了郁岁。

    郁岁也做不了郁妙。

    上天注定了她们截然不同的心性,也一早就书写了她们截然不同的命运。

    郁妙再次于深夜中失眠。

    另一峰的郁岁也同样没睡,她在书房挑灯夜读,只恨学识无穷,而余生有涯。

    郁岁发了疯地翻阅古籍。

    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她找出点门道,有一种类似“禁锢咒”的“真言咒”,施法后印记相似,不过禁锢咒是五瓣梅花烙印,真言咒却只有四瓣。

    管它四还是五,郁岁决定以假乱真,她再做点戏,万无一失。

    郁岁阖上书,吹灭残烛。

    ……

    翌日天光破晓,下了微微雨丝。

    郁岁找了个借口,把秋意和夏梦打发走,于是两个少女,一个挎着竹篮子去挖青笋,一个挽起裤腿,头戴斗笠,去池塘抓鱼。

    就因为郁姑娘想喝青笋鲈鱼汤。

    她们对她宠得无法无天。

    郁岁知道,还很骄傲,时不时跟外人炫耀,她越看重秋意和夏梦,想打她们主意的人就越少。

    因为郁岁疯起来,不讲道理。

    她曾为了秋意斩断了一位师弟的臂膀,那日乌云遮日,少女红衣猎猎,修罗剑尖染血,她的面颊也是,就像雨打红梅,落在了她的眉眼。

    少女的足尖踩在那只残破的臂膀上,对流血不止的师弟道:“我的人,谁再碰一个试试?”

    自那日起,门中弟子见郁岁如见了鬼,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郁岁就是那没穿鞋的。

    她也没鞋穿。

    替身旁的人出气很潇洒,后果就是她被关了一个月禁闭。

    师父裴如影问她服不服。

    郁岁死不悔改。

    裴如影又道:“你师弟没有得逞,你却斩他臂膀,实在恶毒。”

    郁岁笑笑:“是因为我去的及时,他才没有得逞,不是他良心发现,中途终止。”

    裴如影道:“可结果是一样的。”

    郁岁道:“不一样。”

    裴如影问:“为什么?”

    少女眉眼阴鸷,狠厉道:“因为我不是无所不能,不可能次次及时。”

    她想守护身边人,不亮刀剑,何谈庇佑?

    她愿意用这一次血淋淋的事件做警示,斩断男修士不知收敛的妄念,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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