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玄真秘境隶属于瓮城,坐落在南北交界处的深山,据传是羽化成仙的修士所遗留下来的。

    那位修士便叫玄真,也是修真界唯一一个开天门飞升的人。

    在鬼叔口中,贺兰得知了玄真秘境的来历,他拨了拨腕上的红绳,继续问道:“那您知道临水村吗?”

    鬼叔一愣,好像还没从玄真秘境的事反应过来,说来稀奇,这老头儿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唯独提及羽化登仙的玄真时,他表情凝重,似怀忆故人。

    贺兰略一思索,鬼叔的确是玄真那一辈的人,大概三四十年前,鬼叔,玄真,以及贺兰的父亲(上一任魔君),是相识的故友。

    好像还各自隐瞒身份,拜了把子。

    鬼叔最老实,只说是轩辕宗的外门弟子,实际上却是首席大弟子,只是后来叛出轩辕宗,做了猎魔人。

    贺兰的父亲则隐瞒了魔修的身份,装成修为平平的正道修士。

    玄真就更离谱了,连性别都改了,她女扮男装,与两位兄弟把酒言欢。

    老一辈的爱情故事贺兰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只好奇临水村,于是重复问道:“鬼叔,十七年前,我去过那里吗?”

    我和郁岁之间是否有渊源?

    竹林里吹来燥热的风,鬼叔清醒了一些,他哑声道:“少主,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封印,沉睡在魔域宫殿,只知道你的属下去过临水村。”

    贺兰烦躁地揉了揉额心,他记不清从前旧事,也忘了属下是谁,唯一深刻的只有记忆深处那张面容,那个带妙字的姑娘。

    鬼叔宽慰道:“慢慢来。”

    “如果是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你一定会在茫茫人海中把她认出来。”

    贺兰垂眼盯着腕间红绳,摩挲道:“我只怕自己见异思迁。”

    鬼叔含着笑:“少主,人生漫长,世事变幻,喜欢上另一个人并不可耻。”他发黄的眼珠微眯,似看透沧桑。

    贺兰笑着摇摇头。

    我觉得可耻。

    少年带着沉重的心绪离开竹林,今日郁岁不在,她没有练剑,去见二师叔江随了。

    山中雾气氤氲,贺兰远远望去,院门口立了一道窈窕的碧色身影,那少女握着剑,踌躇不前。

    贺兰发现,她面前是一滩泥泞的水坑,昨夜下了雨,小院门口也遭了秧,郁岁不甚在意,直接跨大步淌水而过。

    可对其他女子而言,迈那么大的步子弄脏裙摆实在不雅。

    贺兰觉得有些矫情。

    那少女堵在门口挡着路,他径直走上前,在少女握剑的左侧,伸手抓住她的剑柄,把人往前一带,大步跨过脏污的水坑。

    随即松手,头也不回。

    碧衣少女愣愣站在台阶上,幸好剑是认主的,其他人拔不出也抢不走,郁妙才没有惊呼。

    她今日来,是受小师叔谢琅所托,邀请郁岁一起去瓮城的玄真秘境。

    为表诚意,郁妙没有飞鹤传信,这也是她第一次来雾渺峰,早知道郁岁的居所如此简陋,她应该带些见面礼的。

    郁妙低垂着头,去看裙摆。

    刚刚那少年带着她迈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步,掠过泥泞,鞋面也未沾尘。一直以来,在裴如影的教导下,郁妙从未做过出格的事。

    她脸色微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贺兰已经挽起衣袖,在菜园里锄草,没功夫理会,还是秋意过来接待的,她曾跟着郁岁见过这位小师妹,是以认得。

    “夏梦,上茶。”秋意朝小厨房喊道,又回头笑着招呼郁妙坐下。

    郁妙让秋意也坐,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扰你们了,我以为师姐在家。”

    “才不是,郁姑娘最近总往外跑。”夏梦快人快语,端了四盏果茶过来,又瞥了贺兰一眼:

    “别薅了,都薅秃了。”

    秋意拉了夏梦一把,想让她收敛点,但夏梦只认郁岁一个,继续说:“贺兰公子,要是心烦意乱就去敲核桃,别搞我们的菜。”

    贺兰掸了掸指尖的尘土,没和小姑娘一般计较,夏梦如此暴躁,无非是知道了郁岁买贺兰花了五十块灵石。

    有那钱做什么不好?

    买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夏梦意难平,她嘴上不饶人,行为上还是准备了贺兰那份果茶。

    少年从菜园子里走出来,用泉水净手后来到枇杷树下,和几个姑娘保持距离,他抬起眼睫,想去看看老树有没有结果,却不经意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和他记忆中重合的面容。

    眼前这张脸,至少有七分相似。

    雪肤花貌,清丽脱俗,唇不点而朱,眼瞳漆黑,眼尾还有一颗泪痣。

    这颗泪痣……

    贺兰的头又开始疼。

    他盯着碧绿枇杷叶下的少女,忍着痛意脱口而出道:“你叫什么?”

    “郁…郁妙。”被他那样望着,少女有些紧张。

    熟悉的“妙”字让贺兰的眸光更加固执,连秋意和夏梦都愣住了,因为在她们的印象里,贺兰公子从不会这样无礼,也不会这样盯着一个姑娘。

    连贺兰自己都解释不清。

    头顶的日光使人晕眩,少年额角迸出青筋,他留下句抱歉后,身影微晃,回到了自己房间。

    记忆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浮现,快得让他什么也抓不住,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外面那个叫郁妙的姑娘,和他的心上人长得很像。

    像,却又不是。

    因为记忆里的姑娘一身红裳,而非清秀的绿衣,记忆里的姑娘只系发带,不簪发饰。

    可她们又长得很像。

    贺兰的心彻底乱了,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头,他又想起了郁岁,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非要问缘由,大概是郁岁也怕苦,也喜欢桂花红糖,还有她背着两柄剑,飒爽利落,从不轻易回头,也从不露怯。

    更没有那些矫情。

    除去长相,郁岁给贺兰的感觉更像是记忆里的人,反而院中那个叫郁妙的姑娘,让贺兰觉得陌生。

    这简直荒谬……

    他一个人,一颗心,同时喜欢郁妙的长相和郁岁的性格,甚至贺兰觉得,这两者本该是一个人。

    可惜贺兰的记忆残缺,他也并不知道,既拥有郁妙长相又拥有郁岁性格的人,叫妘妙,在十七年前已经兵解。

    此刻的贺兰认定了自己是个朝秦暮楚的负心汉,也再次唾弃自己的不忠和风流成性。

    他自知无颜面对郁岁。

    贺兰在屋中枯坐了一下午,等郁岁从无量峰江随那儿回来后,他没有出门相迎,哪怕郁岁敲门,贺兰也没有应声,直到翌日天蒙蒙亮,他听见郁岁离开的脚步声。

    贺兰这才推门而出,门前用石子压了一封信,少年蹲身拾起,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句话:

    “我没回来,酒请你喝。”

    郁岁指的是阿婆留给她的那些女儿红。

    贺兰捻紧信纸,不知是怕再也见不到,还是有些话没说完,他匆匆下了雾渺峰,来到昀天宗的山门,目送着郁岁离开。

    三千长阶下,少女的身影格外渺小,风吹起她的发带,那抹鲜艳的亮色再次停在少年眼中。

    他伸出手,只抓到了风。

    郁岁彻底消失在长阶尽头,她离开了,贺兰的脑海里却又全是她。

    初见时,她招摇不羁,以女子之身把他买下,又笃定从容,轻易斩断他作为奴隶的枷锁。

    再后来,她逢场作戏,留给他召唤符,那一颦一笑还很生动。

    栖凤楼,巷尾酒坊,甚至小院里,都仿佛还有她的身影。

    就连黑暗中犬吠时,她也能察觉他的不安,接过灯笼走在他身前,笑着说:“人皆有畏惧,我最怕穷。”

    ……

    那些刻意忽略的,早就在贺兰心里生根发芽,他不愿承认,不敢面对,却也不能否认。

    他想告诉郁岁,在酒坊里,被阿婆带上红绳的时候,他有过一刹的念头,要是假戏真做也很好。

    所以她想收回那些东西的时候,他拒绝了她。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明明才认识不久,他却会下意识对她好。

    郁岁喝伤药怕苦,他就拿出桂花红糖递到她面前。

    熟练得就像做过千百回。

    郁岁追赶山脚下的热闹,人潮拥挤,他会不着痕迹护在她身边。

    郁岁不愿意剥核桃,他就剥得干干净净,收在储物袋里给她。

    也会愿意陪她演戏。

    但对别的姑娘就敬而远之,不怎么耐烦,还觉得人家矫情。

    贺兰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所有的耐心和偏爱,好像都只给了她。

    他也从未如此虔诚地希望,郁姑娘能够岁岁平安。

    贺兰重新回到小院。

    夏梦在做新的秋千,说是要等郁岁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秋意则在修剪枇杷树的枝叶,盼着这颗老树能开花结果,口中还喃喃道:“我要不是魔修就好了。”

    不是魔修,就能陪郁姑娘进玄真秘境。

    贺兰不禁问道:“要是魔修进了秘境会怎么样?”

    秋意面色凝重:“听魔修前辈说,前任魔君和玄真仙子有过一段情,但终成怨偶,所以玄真秘境立了条规矩,魔修和狗不得入内。”

    “要是违背,恐怕尸骨无存。”

    贺兰点头,他没有泄露自己是魔修少主的身份,也不可能告诉秋意,他的父亲就是前任魔君。

    贺兰对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但印象里,魔君父亲并非滥情的人。

    他真的辜负了玄真仙子吗?

    听鬼叔说,玄真是受了情伤顿悟,直接飞升上仙,是修真界有史以来第一人,是以玄真留下的秘境也倍受修士追捧。

    贺兰多少有些好奇。

    记忆里,他爹明明说只爱他娘一个,又怎么会和旁人牵扯不清?

    转念一想,贺兰自己也三心二意,明明已有心上人,还是对郁岁动了心。

    少年垂眼,解下了系在腰间的镂空香球,银光流转却无香气,贺兰没有熏香的习惯,这个挂饰应当是他心上人送他的。

    那个名字里带“妙”的姑娘,好像最喜欢迦南香。

    贺兰握紧香球,昨日他见了郁妙,她身上也有浅淡的迦南香。

    他曾经的心上人会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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