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文大人,这事我不能答应你。”平安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板一眼地说道。

    “莫非已是平安先生的,通房丫鬟?”文大学士面露惊讶,他本以为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怎么会不同意呢?

    虽然平安站在理学一边,四皇子未来会是心学的代言人,但立场归立场,生意归生意。

    既然平安可以让出八万亩土地,拿下主客清吏司的位子,那么比起这桩买卖,区区一个清倌人又算得了什么。

    大气一点,就直接送了。

    所以文大学士开始怀疑,这云清姑娘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落入平安的嘴中,看到他这般年纪,忽然想起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这才八岁,就能如此神勇,莫非天赋异禀?

    “当然不是,云清姑娘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出淤泥而不染。”平安见文大学士误会,直接解释道。

    “那不过是一位风尘女子,平安先生何必呢。”

    文大学士有些莫名其妙,文人之间爱好风雅,别说一个风尘女子了,就是自家的小妾也可以送人。

    更何况犯官之女,更何况散花楼的清倌人。

    如果不是你收下的人,那何必拒绝四皇子的美意呢。

    “钱粮财帛,田地商铺皆可交易,唯独人不行,我不能用人来做交易。”

    “若四皇子能赢得云清姑娘的芳心,我出万两黄金,为她做嫁衣裳。”

    “但买卖之事,绝不可行。”

    平安再不像方才那般好说话,继续谈下去,就是眼前的成果都会灰飞烟灭。

    “也罢,也罢,君子不夺人所好。”

    “老夫也只能让四皇子失望了。”

    双方尽量略过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谈好了交易的细节,便各自散去,等平安的人影消失后,文大学士轻叹一声

    “理学有此传人,心学危矣。”

    当然危险归危险,好处还是要吃的,理学强大起来,文大学士也未必不可以改换门庭,从平安的态度来说,是完全愿意招降纳叛的,不怕未来没有出路。

    很快,四皇子杨乾就收到了文大学士送来的紧急消息,看到纸上所说平安的态度,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把这信件递给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小理国公——景雨行。

    “殿下,不如由我出马,赎买云清姑娘?”景雨行看着信件,先是一喜,后是一怒,连忙拍着胸口,保证自己一定能拿下。

    “身外小事,不需雨行出手。”杨乾到底是雄才大略的人物,不会为自己的一点私事干扰判断。

    更何况堂堂四皇子,若是明面上争不到一个女子,还用权位相逼,岂不是说明自己不行?

    “至于成亲王的田产,我们拿三万亩就够了,其他都分出去。”

    这次御史们能联合起来,也有他的功劳,如今分润土地,他拿下这三万亩也是应当应份的,这下四皇子把根基做了起来,前途逐渐光明,让景雨行也是钦佩不已。

    只是这信件上对于青州平安的评价,叫人不安。

    “这青州平安如此贪心,就算考上了状元,也不能一口气就做这清吏司郎中,真是贪婪至极。”

    “殿下,要不我们给他帮倒忙。”景雨行自从知道青州平安帮了太子,就怎么都看他不顺眼。

    “不,我们要给他,还要尽可能地帮他。”杨乾否定了景雨行的提议,反而要帮助平安,拿下清吏司郎中一职。

    “理学已经找到了机会,准备全力反攻心学。”

    “那平安已是理学的标杆人物,送他出国,是最符合心学利益的事情,所以他不怕我们阻止。”

    “恰恰相反,我们要助他一臂之力,送瘟神。”

    平安的出现让这位四皇子产生极大的危机感,尤其是最近大哥的变化,更是让他认定一切的幕后黑手便是平安。

    他在玉京待得越久,操作越多,心学就越危险。

    或许将来他会在柔然国一样取得巨大的成功,但是柔然鞭长莫及,隔着一个云蒙帝国,只要云蒙帝国一日不灭,就不用担心他能通过柔然影响到大乾的局势。

    “真是便宜他了。”景雨行郁闷地骂道。

    “雨行,我们还太弱小了,戒急戒躁,学着他的方法,尽可能地吃下肥肉,壮大自己,才是出路。”

    残酷的宫廷斗争会使人格外地早熟,年纪也不比平安大上多少的杨乾,一样能够冷静地看待事物,这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天赋。

    “是,殿下。”

    两位美少年正畅想未来,也为第一次操作赢得这般多筹码高兴的时候,一个噩耗从天而降。

    一个名为荷花的婢女,负责照顾三皇子日常起居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由于杨乾的手下大多认识荷花,连禀报都未曾,就直接让她跑了过来。

    “四皇子,求求你救救殿下。”

    荷花一见到杨乾,便磕头在地,杨乾顿时失去了冷静,在这残酷的宫廷之中,唯一能给他一丝温情的,便是那位常年病重的三哥杨宁。

    “荷花快起来,三哥怎么了?”这位冷静的皇子语气中竟多出了几分慌乱。

    “今天王韬公公带人过来,殿下让公公稍等片刻,便写了封给我,让我送给四皇子。”

    “殿下的神情很不对劲,还对着我笑,我怕他出事了,赶紧跑来找四皇子。”

    只有四皇子才能救殿下。

    抱着这个念头,侍女荷花一路狂奔而来,满是惊恐。

    “快,让我看看。”杨乾连忙拿起了信件,手指有些发抖地打开信件里面的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

    “给你添麻烦了,来世再做兄弟。”

    杨乾如遭重击,泪流满面。

    生在这皇宫之中,一旦没有了价值,触怒了龙威,不过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他那三哥,向来心肠软,见不得人间疾苦,重病在身,对一些乱党颇多同情,两人同在皇家私塾读书,见了史册上关于大乾的屠戮,杨乾看了只不过是得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而三哥竟失声痛哭。

    “若如史书所言,大乾安能久远?”

    这次真空道、无生教叛乱,以三哥那性子,怎能不对乱党大加同情,惹来祸事。

    更何况三哥那一次拿出十万两来,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自己当时竟然没有想到有问题。

    自古无情帝王家,三哥既然帮助了乱党,结局早已定下,杨乾也只能悲愤莫名:

    “三哥,我救不了你呀。”

    与此同时,在三皇子府上,杨宁静静地品着毒酒,面色如常,就连王韬公公这位见惯生死的人物,也不由得暗暗钦佩。

    “听说这毒酒饮下,不会有半点疼痛,公公可不能骗我。”

    “老奴不敢,陛下吩咐了,要让殿下无灾无痛地离开。”

    “父皇还是关爱我的,只可惜大乾这江山,杀戮过重,公公要多劝父皇,以民生为本,咳咳。”杨宁喝下了这杯毒酒,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身体从来没有这般好过。

    “老奴知道了,一定禀报陛下。”王韬公公和颜悦色地应诺着,像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

    “还有这事与四弟无关,他不像我这般软弱无能。”

    “老奴知道了。”

    “还有那府邸的火是我自己放的,跟侍女侍从们没有关系,公公莫要为难他们。”

    “老奴知道了。”

    “还有富贵大街上的肘子很好吃,公公来了,一定要尝一尝。”

    “老奴知道了。”王韬公公低着头,遮住眼帘,像是不想让人看到那一抹的敬意。

    “那就好,那就好。”

    “再也不用天天吃药,真好。”

    三皇子像是放下了一口气,含笑而逝。

    “恭送三皇子。”王韬公公唱诺道。

    不久以后,宫里传出三皇子染病身亡的消息,这消息微不足道,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三皇子自幼体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是个没人搭理的人物,他的死亡本不该引起任何波浪,但没人想到的是,太子殿下行动了。

    在得知三皇子病逝,太子殿下当场嚎啕大哭,为自己兄弟的离世悲痛万分,哭得撕心裂肺。

    把长兄对于慈弟的爱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哭晕过去了一次。

    杨盘见了还下诏嘉奖,鼓励其他兄弟们多向太子学习。

    四皇子杨乾这等自幼早熟冷静的英杰,第一次失去了镇定,发怒欲狂,对大哥的评价只有两个字,畜生!

    杨乾不敢哭,甚至不敢大声悲切,眼珠子拼命止住了泪水,怕被父皇误会自己与三哥之间有密谋,资助乱党。

    而毫无瓜葛的大哥则可以佯装大哭。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葬礼上哭泣的人,是在假哭。

    葬礼上不敢哭的人,心中在滴血。

    所以杨乾更恨了。

    他本想安安静静地送走三哥,而太子杨元却拿三哥的遗体作秀,为他守灵,守灵之夜痛哭流涕。

    “别假惺惺了!”杨乾像是从牙缝里面崩出了字来,恨不得从太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四弟,你伤心过度,大哥能理解,我们让三弟安安静静地离开吧。”

    “呜呼哀哉,痛杀我也。”

    “呜呼哀哉,痛杀我也。”

    太子经过多日的培训,已经是一个的合格演员,手中常备着一些道具,要哭就哭,要伤心就伤心。

    心里明明很想笑,大声开心地笑出来,笑自己的竞争对手又少一个,却还是能面容悲戚地哭出来。

    平安先生,真乃神人也。

    孤就喜欢四弟那种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啃其骨,寝其皮,却不得不对大哥表示尊重的态度。

    哈哈哈,孤从来不知道,原来演戏给兄弟们看,会这般快活。

    太子这般的表示,赢得满朝大臣一致称赞,兄友弟恭的评价很快就传遍了朝野,特别是在野的理学士子纷纷拍起了马屁,什么当为天下楷模,兄弟典范等等。

    这一出葬礼,好端端地变成了太子在文官面前的个人秀。

    有时候死人就是比活人有用。

    “太子竟为三皇子如许悲恸,真乃仁主。”

    “前日青州大战,太子殿下领兵破敌,文武皆备,日后定是一代雄主。”

    “可是太子亲近理学,我等心学官员,又当如何?”

    “人主海纳百川,那甄英才不也得到太子的赞许。”

    “是极,是极,我等也研究君臣纲纪,如何不能入太子门下?”

    各路文官开始议论纷纷,倒不是他们真的相信太子就真的那么兄友弟恭,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等人死了才关心,以前三皇子经常生病的时候,可没见过太子经常去看病。

    但杨盘对他行为的嘉许则被视为一个明显的政治信号,太子将被重用的信号,与此相反,四皇子杨乾的风评反而下降了。

    “都说三皇子与四皇子情谊甚好,却不见他有多少悲痛之情。”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四皇子处事冷静,原来是这般冷静,兄长离世,也是这般冷漠。”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是太子故意散播的,想要巴结他的人太多了,总有些聪明会主动推进流言,打击其他皇子。

    而太子要做的事情,反而是义正言辞地反驳,说四皇子伤心过度,以至于欲哭无泪,绝不是与三皇子之间有什么间隙。

    “呜呼哀哉!”

    八皇子杨炯在一旁偷偷地观望着,心中一阵发寒,大哥什么时候玩出这等水平的阳谋?

    于是赶紧卷起袖子,抹上两滴事先准备的药水,佯装大哭了起来。

    不消片刻,葬礼上的其他皇子公主们也都有样学样地哭出声来。

    到处都在呜呼哀哉,没有一个是真伤心的。

    他们一边偷偷观察,一边不敢落后他人,省得被人批斗,背负不悌骂名。

    三皇子生得孤寂,死得热闹,坟头前无数演员悲歌。

    大抵黄泉之下,他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因着大哥的演戏,一起痛痛快快地为他哭泣。

    而真正让他挂念的人,却不敢哭出声来,活脱脱一场人间喜剧。

    “四皇子,要冷静。”文大学士特意提点了杨乾两句,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在葬礼上失了体面。

    “我很冷静,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杨乾声音有些沙哑地笑了,手紧紧攥出了血来,却没有察觉到半点疼痛,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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