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除了打头阵的宁天禄之外,只有几个下人受了点轻伤,其余人连点油皮都没破。
卫泓放了心,留下几个人又回了宫里处理剩下的事。
府里又恢复了平静,灶房轻烟袅袅升起,将夜色衬托更加迷离。
下人们同往常一样安静而有序的工作着。
顾南烟吃着柳珍珍特意为她准备的宵夜,看着虎虎跟混沌兽在院子里疯跑。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静谧,若不是前院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众人都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境。
“五皇子随父亲回宫了,临走时让我转告你,明日他会让人将那一百万两银子的谢礼送来。”
柳珍珍做了一盆子打卤面,见顾南烟的碗空了,赶忙给她续上。
顾南烟颔首表示知道了。
记得就好,否则她还得跑趟皇宫亲自去拿。
多麻烦。
吃光一盆打卤面,她满足的摸了摸肚子。
“我出去走走,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顾南烟说着起身。
柳珍珍看了看天色,还以为她只是在府里溜达一圈消消食,便也没拦着。
却不知道顾南烟这一溜达,竟溜达到了宫里。
皇甫骅看着眼前一身青衣的女子,面上并没多少惊讶。
“你来了。”他十分有礼的冲顾南烟颔首打招呼,一边往面前的火盆里放了几张冥纸。
火盆前摆着一口棺材,棺材周围围了一圈两尺见方的冰块。
顾南烟对一屋子的白色视若无睹,坐到一侧的红木椅子上。
看着他淡淡道:“说说吧,为何要陷害我。”
她可不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昨日从皇甫奕口中得知诬告她的人是皇甫骅后,便想着进宫来找场子。
不过他如此镇定,倒是让人惊讶。
皇甫骅笑了笑,并没回答她,继续不紧不慢的往火盆里扔纸钱。
“王妃稍等,待我为母后送完上路的银子再与您详说。”
顾南烟也不着急,很有耐心的看着他装孝子。
皇甫骅的五官柔和,长的毫无攻击性,此时又一身白袍,看起来仙姿渺渺,气质清雅,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成仙一般。
他将手中的冥纸烧完,又点了三炷香,跪在萧皇后的棺椁前拜了三拜。
随后将香插在香炉里,再将快要燃尽的白烛换了两根新的,这才缓缓起身,亲手泡了壶茶给顾南烟斟上,长袍一撩坐到她对面。
“王妃觉得,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皇甫骅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却没有回答顾南烟方才的问题。
姿态温文尔雅。
顾南烟也没回答他,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他聊天的。
“为何陷害我。”她第二次问道。
皇甫骅似乎也没想让她回答,放下茶盏缓缓吐出一口热气。
“世人都道皇宫好,这里有锦衣玉食,有珍宝无数,更有普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奢贵生活。”
他勾起了嘴角,视线放在用金丝楠木做的棺材上。
“我却不这样认为。”他轻声道。
“我所知的皇宫,所有人过的都不开心,他们冷漠自私无情自利,见人三分笑,笑意却永远不达眼底,没人敢将真正的情绪摆在脸上。”
“所谓的锦衣玉食美酒佳肴也不过是堆冷菜冷饭,看着好看,却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人食不下咽。”
“王妃觉得我说的可对?”他问道。
顾南烟沉思良久,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御膳确实不怎么好吃。”
这跟御厨的厨艺无关。
宫中“贵人”用膳都是有规制的,为了“贵人”的健康,御膳通常口味偏淡,再加上吃之前还要找人试吃验毒,一套流程下来热菜也变成了残羹冷炙。
再好的厨子也做不出没滋没味又冷冰冰的美食。
得到顾南烟的赞同,皇甫骅似乎很开心。
“王妃果然与别人不同。”
“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你我是同一类人。”皇甫骅感叹道。
“只是你比我有勇气,敢于对抗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而我……”他苦笑一声。
“却甘于做这宫里一枚任人摆弄的棋子。”
顾南烟闻言掀起眼皮看他。
“你见过我?”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也或许见过,只是她没记住。
皇甫骅颔首:“宫宴那日有幸见过王妃的风采。”
他亲眼看着她将母后气倒,父皇明明对她恨的不行,却也只能忍着。
“还有你在东宫将我二哥打了的那次。”
这几日他一直会想起那日的画面,想着若自己有她一成的勇气,或许不至于闹到今日这般地步。
“你方才问我,为何我要陷害与你,我可以告诉你。”他纤白的手指抚上杯盏。
“因为我想知道,当你遇到无法违逆的事情的时候,会怎么做。”
他看着顾南烟笑了笑,眼中闪过遗憾,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丞相一路护着你,终让我的期盼落空。”
顾南烟挑了挑眉,知道对方这样做竟只是为了看她热闹,竟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反而摇了摇头,郑重道:“你错了。”
“哦?不知在下错在哪里?”皇甫骅好奇道。
“王妃是觉得我不该为了这种事陷害你?”
他叹道:“我只是想向你取经而已,无意陷你于不义之境,即便最后你不能为自己洗脱冤屈,我也会将真相说出来的。”
他说罢起身,抱拳深深一揖。
“无论如何,给王妃造成了困扰,骅深感抱歉。”
顾南烟看着他,突然感觉汗毛直立。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眼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一般。
“我的意思是你说错了。”她稳下心神道。
“我们并不是一样的人。”
皇甫骅恍然,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此话何解?”
他能感觉到,对方跟他一样,对他们这些所谓的皇室中人并无好感,特别是面对他父皇母后的时候,面上时刻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
可她竟然说,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顾南烟:“对,我们不一样。”
“你说你想看看如果我遇到不可违逆之事该如何自处,这便是你我不同的地方。”
“于你来说,你的身边充满了不可违逆的事,可是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是不可违逆的。”
她一路横冲直撞,除了顾家那几人,与谁对上都不知退让。
有人说她冲动,有人说她脾气不好,还有人说她仗着自己的本事为所欲为,张扬跋扈。
可这些人不会明白,她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即便没有一身这蛮力,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遇上看不惯的人和事也不会退让。
她同那些处于底层,奋力抗争不平事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很幸运,拥有承担后果的实力而已。
她的话成功让皇甫骅愣住。
“竟是这样么。”他喃喃道。
“原来我还是高看了自己,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只瘦弱的幼虎,却原来只是一只蝼蚁尔。”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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