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准备起灵!”时老夫人发话,一屋人动起来。
但是没人察觉管家离开时,还有一个小厮跟着离开灵堂。
起灵出殡,乃是大事。
大燕以“孝”治天下,时晏更是恨不得把“孝”字刻在脑门上,彰显出来。
在大燕,嫡长子扶棺、摔盆,还要从门口开始磕头,直到庙门口前,但是京城例外,只要到长街即可。
这时候,时柯突然庆幸自己不是嫡长子。
不是他不孝顺,而是这时候的地理环境和生产力决定这路不平,上面还有尘土。
一个不注意,磕到石子上,轻者伤颜面,重者可以下去陪老爷子一起走。
而且时晏不是单纯的磕头,还在那儿嚎丧,眼泪不掉的那种。
每次抬头都是一脸土,没眼泪。
而时老夫人呢,她更厉害,肺活量不像老人家,嚎丧到他们也能听见。
大燕时,男女哭丧是分开的,时家分了两条街走,中间隔一条街。
这距离,时柯目测了下街道远近,实心实意地佩服。
与他们相比,时柯就安静多了。
他嗓子烧得难受,不能再过度使用,不然声带恢复不过来,一辈子都要难听死了。
所以他很会哭,哭得悄无声息,哭得人看了心碎,尤其是他最近瘦到脱相,一双眼睛更显大而有神。
他学的是很有名的琼瑶女主哭法,眼泪要大颗大颗地掉,不能哭得大声没有形象,要哭得有氛围。
一对比,高下立判。
时晏没注意到,不过拐弯时他看到了,心中暗骂他个该死的,但是他不能赶人走吧?
怎么办?
时晏一路磕头一边想办法。
刚出街就看到时晏和时柯的哭丧,时老夫人更是一个气。
果然是贱人生下来的种,哭得和他那个不安生的娘一样。
贱人!搅家精!不安分的贱蹄子!早死鬼!
时老夫人恶毒地期望这场丧事能带走两,老爷子不是喜欢庶子吗,带着他一起走!
这不巧了吗,时柯也这么想的。
不过他更期待老爷子一波带走时晏。
磕头磕到长街上,女眷进了马车,男人们要扶棺出城才能上车。
时家在京城安家,祖坟却埋得远,要出城门往东走,在东林县的地盘上。
时晏看到马车,心头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弟身体孱弱,与母亲一同上马车吧。”
上了马车看你这副模样演给谁看,让你千方百计无处使!
时晏得意地想。
时柯心下叹气,时晏可真没什么心眼,想什么往脸上写什么。
他都能看出来,更别提七窍玲珑的许温华。心中有怀疑,再看时晏表现,不用说时家绝对苛待时柯!
时柯又掉了两滴泪,“多谢兄长体恤,可弟弟想……想再送父亲一程……”
和许温华一起来的同窗唐河眉头紧锁,颇为不赞同,“时柯小弟,你身体虚弱,还是快上马车吧。时老爷泉下有知,定不会让你沦落至此!”
时柯几乎要笑出声,听听,沦落至此!
什么叫沦落至此?被奴仆欺负、嫡母磋磨?
哈哈哈哈说得太妙了!
会说话就多说两句,他爱听。
几个同窗刺了一顿时晏,成功把时柯送上马车,以防万一,上的还是许温华的马车。
进去前,时柯不经意扫到时晏那张脸,五颜六色,可好看了。
许温华和唐河在他身后上车,另外两个同窗骑马随行,一副防备模样。
时晏憋着一口气出了城门。
因着时柯进了马车,没了对比,所以时晏一边抹眼角一边哭丧的模样还真能称一声“孝子”。
不过,心有疑窦之人有数就行了。
算是时柯埋的坑,什么时候能坑一把时晏,时柯就笑死了。
马车内,许温华与唐河都在劝时柯休息,“到地方后还有一应流程,烧纸哭灵守灵,少不得你的事。”
“小弟谢过两位兄长。”时柯真心实意地道。
如果他们晚来一天,赶不上这出好戏,早来一天,没这效果。
所以说,看戏要赶巧。
唐河面容素敛,他摇摇头,“若非你派人递信,我们也赶不及。这事一出,我等也没法子,连夜去请教两位座师,这才紧赶慢赶带着座师的祭礼来为你撑腰。”
低叹一声,满是庆幸,“幸好、幸好赶上了。”
时柯也叹气,原主有一群好同窗,可惜他心有死志,终是去了。
许温华问他,“今日这一关算是过了,往后三年,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原主还没弱冠,名下财产有两个。
老爷子送的茶馆,原主母亲的陪嫁庄子。
没错,原主母亲有个庄子,大房一直想要从老爷子手上要来,但这是原主母亲的陪嫁,地契早给了原主。
至于那茶馆,地段不好,没几个客人,偶尔收支平衡已是不易,大多时间亏损更多。
倒是没招大房红眼。
“我总不能搬去庄子上,在家守孝三年,若是大房……那便分家。”中间说得很是含糊,意思却表达到位。
许温华和唐河点头,“守孝三年不得科举,也不可放松学问。我等身为同窗,忝为兄长,也只能时不时上门关切一二。”
时柯眼睛一亮,对啊。
他虽然是守孝,但没说不能读书,只是不参加科举而已。
有同窗上门,时家总会收敛收敛,尤其是他在座师那儿留名,时家不可能悄无声息把他作弄死。
他可是有座师有同窗过了应试的举人,光是这层天然的关系网就能让没实权的时家抬不起头。
更何况,还有金手指在侧,他总不能过成原主那样。
“小弟再次拜谢两位兄长。”
有同窗来看望他,时柯也能打听到外面的消息,守孝三年,总能过去的。
三年一过,想办法分家!
车内在密谋分家,车外时晏也在想如何悄无声息弄死时柯,唯有他死了,时家才能安心。
一个妾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还敢站在他们上头作威作福?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时柯很聪明,聪明到十三成秀才,十六是举人,这还是三年孝期压制后的结果。
如果没有那三年孝期,十四岁的少年举人!不过现在十六岁的举人,依旧是本届科举最小的举人老爷。
谁人不知呢?
若是没有老爷子的三年孝期,明年就是他进士及第时,最差也不过十九岁的进士!
真走到那时,时家压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出仕做官压大房一头。
不行,他决不能留下这个晦气东西。
老爷子走得太是时候,这个晦气的东西总算落到他们母子手中,未来三年,咱们走着瞧!
有本事你别吃一口府中东西,喝一口水,只要你还在府里,有的是手段收拾一个病秧子。
有时只要天冷一点,炭少一点,就能感染风寒,就时柯那身体,一场风寒就能带走他。
而他时晏,只要坐等时柯丧事。
想到这里,时晏回头看了看被人护着的马车。
一路走到东林县外,已是黄昏时,大燕讲究入土在午时三刻前,今晚注定停灵一晚。
在商量守灵人时,时老夫人发话,“今晚辛苦小柯,你父亲生前最是疼爱你,今夜最后一晚为他尽尽孝心。明早晏儿扶棺回祖宅,早些去休息吧。”
“是,母亲。”时柯强忍笑意,一张脸绷紧像是受了委屈无处说只能憋屈应下。
时老夫人,太会说话了!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生前最是疼爱”讽刺老爷子生前嫡庶不分,但老爷子死后被追封,说明圣上都不追究,这会儿说老爷子做的不好,那不是打圣上的脸?
还让庶子守灵,时老夫人是被气昏头了?自古唯有嫡子身体弱到下不了床、出不了门才会让庶子守灵。
现在时晏可健健康康站在这里。
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时家家风?
时晏头昏脑胀地,虽然觉察到这话不对劲,但是母亲发话,他不得不从。
留下足够的守灵人,时家人就去歇着准备第二天扶棺。
守灵中途,黑着脸的许温华和唐河一起过来,到灵堂上了两柱香,低头看到跪在棺材前的时柯。
在两边高大仆人的对比下,他身形弱小,只能看到白色孝衣空荡荡地不贴身。像是失怙幼鸟一般,茫然无措。
无声无息,却让人感受到泣血悲鸣。
人生来怜惜弱者,更何况见过时家这一顿骚操作,许温华和唐河更是怒不可遏。
嫡子仍在,庶子守灵?!
连夜写信加急送予座师,禀明因由。
第二天下午到了祖宅处,今晚的守灵人换成了时晏的好大儿,时柯的大侄子,时德。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时柯不由默然,老爷子取名水平挺高,名如其人。
一个失言,一个失德。
妙啊。
到祖宅时,东林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这种结交人脉现场怎么能留给时柯,必然是大房人出马。
时柯也毫无异议地回房,还去年集买东西带出来。
带到这个时空时,他还交了一笔税,扣除仅有的1点年味值。
时柯把这笔账算到大房头上,年味值啊,仅有的1点啊,就这么没了!
睡了几个时辰,再醒来就到下葬时,时家人吃过早饭在灵堂集合。
由嫡子时晏带着一行人奔向墓地,一路吹吹打打,哭声震天。
棺木下葬后,陪葬品也不少。
直到填土的时候,原主心中残留的情感发挥到极致,时柯几乎被这股情绪操控。
他“看到”自己身体哭到不能自已,只差背过气去。
埋下一层土,时柯听到自己说:“儿不孝,这黄泉路口,父亲尚且等一等儿,也全了这一场父子情分。”
说完,“时柯”叩首。
最后,时柯被拽回身体,头疼欲裂,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到昨日在年集上买的猪血,花了1年味值的猪血,不能这么浪费。
一咬牙灌下去,眼睛一闭彻底没了感觉。
最后听到混杂的喊声:
“二少爷哭晕过去了!”
“地上有血!”
心想,总算没白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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