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太多了。”
黎仲天招呼着小杨，将六个水瓜悉数摆在村口那长条矮桌上，呈“一”字型排开。
“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先切开看看。”
说着，黎仲天用指尖将水瓜挨个摸了一遍，接着便一扬手。
小杨立马会意。
“好的仲天大哥，我现在就去取刀！”
小杨前脚还没离地，黎仲天便掌起瓜裂，生生将排在第一位的水瓜劈成了两半。
那水瓜的断面极为整齐，流淌的汁水瞬间溢了一桌子，而黎仲天手掌上竟然没沾到一点水瓜汁，可见他对力道的掌控已出神入化。
“厉害了！仲天大哥为什么劈得这么整齐？”
小杨目瞪口呆。
“先用指甲划出来道浅痕，就简单了。”
黎仲天随口解释着。
他满怀希望地盯着瓜瓤，可那瓜瓤呈现出浅浅的粉色，一看就没熟透。
最要命的是，瓜瓤里的籽儿全部都又白又软，根本就不能当种子用。
黎仲天面无表情走向下一个水瓜，继续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可他每次掌落之际，脸色都愈沉几分。
他这次接连劈开了三个水瓜，连同之前劈开的那个，总共四个水瓜一溜的浅粉色瓜瓤，没一个熟透的，甚至连一颗长熟的水瓜籽儿都没有。
“小杨，你带仲天兄弟去哪儿了？别说你们去以前那块无籽水瓜试验田了！那块地太失败了，瓜籽是基本上没了，可种出来的水瓜也不好吃了……”
周老扼腕叹息。
“籽儿没了？”
黎仲天不甘心地问道。
“也不是，仲天兄弟，这地当初确实是为了培育无籽水瓜的，可惜没成，长出来的水瓜有时候没籽儿，有时候还是有，但是统统都不甜！”
黎仲天松了口气，凝神走向第五个水瓜。
掌起瓜裂，这第五个水瓜终于有籽儿了！
虽然瓜瓤依旧是粉红色的，却长满了黑色的水瓜籽儿，那水瓜籽儿和整个水瓜同样，也泛着淡淡的绿色气雾。
黎仲天神色稍霁，又不动声色朝第六个水瓜劈去。
盼望中的惊喜二连没到，六个水瓜依旧只有那么一个是有成熟种子的。
“还行，总比没有强，一人一半分了吧。”
黎仲天想得挺开。
“仲天兄弟，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不用分这么清楚吧……”
周老小眼一眯，摁住了黎仲天递瓜过来的手。
“要说到种瓜，我可是老行家！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必须得谢谢你。这样吧，这几天开始育苗的话，今年还来得及种上一茬儿，我明天就去你们部族育种去，等瓜苗长出来再说分的事儿。”
“行。”
黎仲天自然知道周老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却也懒得和他计较。
这周老都快成精了，他生怕种子有什么问题，想拉黎仲天当垫背的试验品，嘴上还说得这么好听。
“那我先撤，别的改天再来看。”
黎仲天没多言，捧着两瓣水瓜便朝车走去。
“仲天大哥！谢谢你的黍子，我们会按时还债的！”
小杨大声承诺着，当即便“哎哟”一声，被周老结结实实地敲得脑门疼。
黎仲天头也没回，扬扬手算作道别。
他将水瓜重新捆成一整个儿，放到脚边的车厢里，一路狂飙往回赶。
赶回村头时，小饱正踮着脚翘首以盼，见他回来急急飞奔出来。
“种田叔叔，我等你好久了！今天家家户户都把粮仓建起来了，我和爷爷也都弄好了。正想问问你，你要堆多大的粮仓啊？我们一起帮你建，可等了半天你也不回来！”
回来的路上，黎仲天那双层甜薄荷口罩被汗水完全打湿了，他这会被那燃料的黑气熏得直反胃，便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用管我，顾好你们自己就行。”
“哎呀，种田叔叔你脸色好差，该不会是中暑了吧？我这就去叫爷爷来！”
小饱说着，转身拔腿就跑。
“没事，我带了好吃的回来，你……”
黎仲天话音未落，小饱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罢了，黎仲天摇摇头，反正刚好打算请他们来吃瓜。
这瓜虽然不怎么熟，却也还有丝丝甜味。
小饱这个不挑嘴的贪吃娃肯定又会吃到泪流满面，直呼“好甜好甜”。
想到小饱满脸水瓜汁儿大快朵颐的模样，黎仲天就觉得今天这趟没白跑。
回到暂住的小院里，黎仲天还是觉得脑袋瓜“嚯嚯”地跳着疼，也不知是回来路上被车子熏的，还是晒了一整天的太阳被烈日烤懵了。
他把水瓜放到厨房里，便去洗脸了。
清凉的井水敷在额头上，黎仲天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他撩着井水在脸上、脖子上拍了好几遍，总算恢复了过来。
黎仲天擦干脸，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井水，终于彻底“复活”了。
他推开厨房门，小饱已经自己摸到了水瓜，开始大快朵颐了。
“种田叔叔！你又带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回来，好厉害啊！这个真的好好吃啊，我从来没吃过，这叫什么呀，以后还会有吗？”
小饱满脸都是水瓜汁儿，说这串话的功夫，她又见缝插针啃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嚼得正香。
她之前拿刀将半个水瓜又从中间劈了一道，这会正捧着四分之一啃得不撒手，眼瞅着都快把这么大一块水瓜给啃完了。
“好吃好吃！种田叔叔，我可以再来点吗？”
黎仲天无奈一笑，此情此景倒是和他之前预想的分毫不差。
“吃吧，悠着点，小小肚子胀。”
“好嘞！”
小饱毫不客气，伸手便抄向第二块。
黎仲天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等他终于清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小饱已经快啃完第二块了。
“你，你吃瓜不吐籽儿？！”
“恩？是有点苦，不过没关系的种田叔叔，我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不太影响口感的！”
小饱说着，一口气将第二块水瓜啃得干干净净。
她朝黎仲天“嘿嘿”一笑，便去找刀打算继续切。
“停，你别吃了。”
黎仲天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祖宗，你把种子全吞肚子里去了，指望什么长新的？”
黎仲天赶忙把剩下的半个水瓜揽到自己面前。
“对哦……”
小饱恍然大悟，她已经拿来了刀，眼巴巴地瞅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水瓜。
黎仲天无奈，伸手接过刀，将水瓜切成了整整齐齐的八瓣。
“你接着吃吧，记得把籽儿给我留着。”
小饱眼前一亮，欣喜地朝那排成一列的八瓣水瓜伸出手去。
“啪！”
小饱的手背被人重重拍了一掌，顿时就红肿起来。
宗老不知何时来到了厨房，正满脸阴沉瞪着小饱。
“够了！你平时贪吃就罢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和你计较。你倒好，连这么宝贵的种子也敢吃？”
“爷爷，是我不好，我忘了……”
小饱疼得连连倒吸冷气，她缩着手，委屈巴巴地红了眼圈，却一句也没有辩驳。
“出去！”
宗老冷喝着，他偏过头去不看小饱。
小饱瘪了瘪嘴，捡起自己啃剩下的两块瓜皮，灰溜溜地离开了。
“小天啊，小饱这孩子打小就可怜，都怪我太惯着她了，才把她宠成现在这样子，我真是……哎！”
宗老说着，不住咳嗽起来。
“不至于，她又没吃光，真吃完了还能再去找，也不是什么大事。”
黎仲天话锋一转。
“倒是你，宗老，近来精神头愈发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
“老毛病，没事，歇歇就好。”
宗老不愿说，但黎仲天看得分明，宗老身上的暗蓝色魂息比之前又深了几分。
再这么发展下去，宗老迟早会和矿主还有周老一样，变得浑身充斥着黑色的魂息。
黑色的魂息代表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但黎仲天隐约觉得，那绝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可宗老不说，黎仲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默默把水瓜推到宗老面前。
“这玩意儿，好像没当年那么甜了……真希望我能看着这世界恢复到原来那样子。”
宗老咬了薄薄的一口，惬意地闭上眼感慨着。
“会的。”
黎仲天心头一沉，暗暗握拳。
宗老只吃了一块就推说已经饱了，黎仲天没勉强，便打算去找阿肆和壮壮。
他出了门，便看见小饱在暮色熹微的院子里蹲着，捧着那两块大大的水瓜皮啃得正欢。
瓜皮已经被她啃得只剩下最外边那绿色的一薄层了，甚至连一丁点白色都看不到。
“至于么？也不甜啊……等下你和阿肆壮壮一起进去，再吃块。”
黎仲天于心不忍。
小饱抬起头来，冲黎仲天灿烂一笑。
“不用了种田叔叔，我等你种出来新的再大吃特吃！我这就去找阿肆和壮壮，你回屋歇着吧！”
黎仲天刚来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边的宗老又爆发出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声。
他双眉紧锁，蹑手蹑脚绕到了窗边。
他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恰好可以看到宗老的背影。
宗老正捂着嘴咳嗽，好一阵子后终于颤颤巍巍止住了。
他抬手张开五指，一团殷红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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