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池哑然,他被冯大摸透心思的言语噎得半晌没缓过来儿。
他是夜十一的师父,然究其底,他不过是教了夜十一五禽戏,余者并未教过什么,相反的,他反自夜十一身上感悟到往常未曾思过虑过的种种,亦如冯大所言,除他嫡亲妹妹、心上师兄外,徒弟在他心里占据很大的位置。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徒弟更深的认识与了解,他必须承认,此位置甚至在有些时候,更重要于他妹妹与师兄,这种认知太可怕。
他师兄同他说过,徒弟知他太重仕途,不愿拖累他性命之余,徒弟其实更不想累及他青云直上,那时他便想,徒弟是静国公府大小姐,他的仕途与静国公府紧紧相连,怎么就会阻碍到他的仕途?
后他徒弟以自伤令阖公府乱成一团,更令永安帝紧张微服造访静国公府,他知晓后很生气,前去质问徒弟时,徒弟问他倘有朝一日上了断头台,他可会去送一送,那时他便知,徒弟所谋乃逆天而为。
天是什么?
天是天子,是大魏皇帝!
倘他真站在徒弟一边,莫说仕途,饶是他和与他有些干系的人,皆得尽丢性命。
今岁起,连二爷钱经历接连被杀,他没多大感触,只越发觉得官道黑暗,事关皇权更是遇佛杀佛遇神弑神,没有道德是非,仅有胜王败寇。
“我请调六部,确实有十一的因素,但更多的,我感觉到危机感。”在冯大面前,经未中进士前至现今同朝为官,这些年相处相交,马文池已丝毫不掩内心真实想法:“十一是我徒弟,师兄与十一相交甚密,我只有一个妹妹,不管她们三人谁出了事儿,我都无法承受。”
故当意识到徒弟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自伤身子之际,不管因何,公或私,他已皆无法再悠悠然于翰林院积养。
冯大明白了:“你担心你徒弟与师兄,还有文静,我能理解,可你今夜匆匆而至,到底因何?”
“钱经历被毒时,师兄曾秘密诊治,却是无力回天。”马文池见冯大闻言睁圆了双眼,他点头道:“正如你此刻所想。”
冯大端起酒盏抿了口,眉头紧皱,再抿一口,搁下酒盏,再看马文池,他满脸严峻:“马兄,钱经历之死涉及颇广,连杨俩总督皆在内,据我目前所知,亦牵扯了花督主所奉皇令,及黄指挥使手上俩案子。花督主且先不说,就黄指挥使手头的案子,一为连可欢之死,一为连二爷之死,皆牵扯连家。日前今宁公主于普济寺遇袭,除洛右都御兄嫡次子洛二少爷凑巧在场,二表舅已查到那半百混混实则乃武师,所属武馆尚在查,所牵涉之人目前尚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儿,必与连家脱不了干系!”
“连可欢与先前陶嫔构陷容兰郡主之事有关,亦是连家野心之初显。”马文池接下冯大的思路,“连二爷被逼自辞国子监司业之职,杨总督记杨将军被灭之仇,拐着弯儿借田祭酒同连总督示好,连总督本因陶嫔之事已被皇上所疑,后方有了花督主所接皇差。皇差不明,却也不难猜,左右离不了连杨总督之忠心。”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起初女官之死,十一信足容兰郡主,甚至从中还伸了手,后陶嫔被打入冷宫,连二爷自辞,那时我仍未有所觉,直至今岁连二爷钱经历被杀……你可还记得毛小旗去岁前往浙江核查谢世子一事儿?”
冯大怎么可能不记得:“大表妹回城后露的脸,杀了英南候府一个措手不及,断了谢世子调任回京之路,且被降职。”
“那时花督主前往山东,有何皇差不晓得,然花督主后转至浙江,与自来不曾往来的赵知府联手,硬生生在谢世子置死地而后生的环环杀机下保全毛小旗。同时,京中赵知府嫡弟赵二爷与子智兄走近,生意往来多有互利,子智兄亦不止一次称赞赵二爷经商之能。”马文池想得深想得远,从头捋起,越说神色越重:“今日自师兄家出来,听师兄一番言语,至归家膳毕,我思前想后,越想越惊!”
冯大能中进士,本就不蠢,何况他亦非死读书之辈,听到此处,他亦听出马文池暗含之意,惊得眉毛挑个老高:“你是说,从陶嫔开始,大表妹便已在撒网?”
“毛小旗浙江之行过后,谢世子调回京无望,谢家重创,花黄俩人本是死对头,现今却是一日融恰过一日,其中到底因何,我听闻乃毛小旗之功。为保毛小旗,十一不惜以葭宁长公主在世前于赵氏一族之大恩,令赵知府出手相助,后连夜家产业都得了赵二爷依附互利。毛小旗早表现出待十一不同,不管心意如何,冲当初毛小旗能在八仙楼于花督主跟前力撑十一,毛小旗日后能走多远,能有多真心待十一,此先不论,就目前而言,此种种,皆不失为十一为夜家谋,为已谋!”马文池早知徒弟拉拢人心很有一套,算计人的招术更是花样百出无孔不入,然想通这些时,他仍被徒弟那颗玲珑七窍心惊叹到。
逆天而为,前提得有资本,他徒弟这是在为反扑做准备,为夜家谋之余,更为已谋积累人脉!
毛小旗、赵知府、赵二爷、花督主、黄指挥使,这一串名讳拉出来,冯大光想想便觉得头大,他想说些什么,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元宵山棚连二爷一死,钱经历紧步后尘,再是今宁公主普济寺遇袭,武师扮混混作乱,就当日厂卫齐出的防护,能做出此等不周不详形同找死的蠢事儿……”马文池深深呼出一口气儿,“我以为,连总督与连都给事中皆做不出来。”
冯大瞪大了眼:“连四爷!”
马文池点头:“连四爷虽蠢,却也知在连二爷尸骨未寒之时,不能给两位兄长添麻烦,他能出手,约莫是受了谁的蛊惑。”
“这个‘谁’,便是今宁公主普济寺遇袭之事的真正幕后!”冯大缓过劲儿,他想着夜十一所作所为,想着与他大表妹所有相关的人事物:“谢家因十一沉沙,此后年关前后却异常平静……”
“遇袭之事前,谢大少爷于元华酒楼见过洛二少爷。”马文池提点。
冯大又是一阵惊诧:“谢大少爷?”
马文池却觉得不是:“大约仅是从中捞点儿汤吃,并非源头。”
“那、那……”那什么,冯大真真是说不出来了:“还有谁?”
问得好。
还有谁?
不止马文池冯大,此时此刻,今时今势,阖京所有关注皇权明争暗斗的豪门世家,皆想得此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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