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佑兰辞去能源司司长职务,调任岗位尚不明确,能源司本打算为司长举行个正式的告别仪式,被严佑兰低调阻止。不过,拗不过昔日同僚与下属的情义,严佑兰答应与大家共度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举办地点就定在单位长期协议的嘉园酒店。

    名义上虽是能源司的圣诞酒会,但能源司每个职员都将这次酒会视作司长的告别酒会。严佑兰作为能源司第一把手,能力既强,人又正派美貌,能源司大部分员工平常对她大多敬而远之,现在突然离去,反而放下心中包袱,全都挨个上来敬酒表达心中不舍。

    严佑兰知道大家心思,于是来者不拒,不知不觉喝下许多。大厅中气氛渐渐热烈,喝了酒的人话也越来越多,好多年轻人围着酒会特制的圣诞蛋糕哄闹玩耍,还有人在旁边钢琴上弹起年轻人喜欢的时髦曲调。倒是严佑兰,酒喝得多,身边人来人往,越发觉得有有些寂寥。于是趁着空档,穿过人群,打开大厅侧门,来外面的露台清醒清醒。

    嘈杂混乱的人声被关在门后,倒是那激昂的乐曲穿墙而过变得清晰起来。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

    淹没心底的景观。

    ……

    严佑兰不懂这歌词什么意思,倒觉得挺应现在的景。刚从灯火通明的酒店出来,面前就是这么出奇地黑暗,出奇地安静。

    只有一个人的世界,观察者和被观察都是自己,是最好的内省时光。不过严佑兰不想内省,她很少像今天这样头脑糊里糊涂的,觉得无比放松。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手从还拿着半杯红酒,严佑兰笑笑,走到露台边缘,观看远处的黑色天幕下,万家灯火。

    不知这样待了多久,严佑兰听见背后传来咔嚓声响,像是有人踩在玻璃渣上的声音。严佑兰没有回头。

    “孩子,你来了?”严佑兰对趴在自己身旁那个黑乎乎的人影说道。

    曳子桑一袭黑衣,头罩黑帽,带着口罩,不过还是被严佑兰一眼认出。对此,曳子桑倒也不是很意外,这世界上,有些人的气味是天然相通的。

    “不知道为什么,你总会叫我孩子。我不是你的孩子。”曳子桑姿态很是放松。身体放低双肘抵到露台阑干上,黑暗中他的声音嘶哑得有些刺耳。

    “你比我年龄小那么多,不是孩子是什么?”严佑兰说。

    曳子桑仔细地想,过了好一会儿才冷漠回答:“可以是朋友,对手,甚至是情人。我从小没有亲人,不喜欢这个温情脉脉的词语。”

    严佑兰苦笑了下,低头摇晃手中酒杯,“我和你一样,唯一的亲人,和没有也差不太多。”

    “那是你个人的选择。”曳子桑说。

    “是的,是我个人的选择。”严佑兰抬眸,近处是黑暗,远处倒是星星点点。

    “听说过火神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吗?普罗米修斯为人类从天上偷下火种,被天神宙斯知道后,将他束缚在高加索山的一处悬崖上,罚他永生不能睡觉,双膝不能弯曲。”

    曳子桑偷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呢!原来都是一样,把自己看作救世主,以为自己普度众生,然后自我感动。”

    “我从未,……”严佑兰刚想辩解,然而曳子桑转过身来,严佑兰看见他苍白如死人般的脸颊,双目漆黑如曜石般直视着自己,突然就说不下去了。缓了口气,严佑兰才继续说道:“至少,我作出了努力。”

    “你作出了什么努力?”

    “我想保护那些我可以保护的人。”

    “但是你却伤害了另外一批人。”曳子桑突然歇斯底里。“你伤害了同我一样的投资者。因为你们这突如其来的政策,一夜之间,让我们倾家荡产,一无所有。我们又有什么错?我们辛苦运作筹谋迎合市场,凭什么要被你们翻云覆雨,瞬间化为乌有。这公平吗?”

    “子桑,我知道你受苦了。”严佑兰尽量保持着平静。

    “严佑兰,不要再假惺惺的了!需要的时候我就是座上宾,不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掀桌子赶人?如此肆无忌惮,也许短期之内会有些许得利,长期必将遭受市场惩罚。”

    “子桑,我辞职了。”严佑兰一口干掉杯中酒,啪嗒一声将杯子置于阑干上。“在你的眼中,我扰乱了市场秩序。但我不得不这么做,这场风波已经触及民生底线,没办法运作下去了。一切都必须推到重来,代价是巨大的,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辞职?”曳子桑笑了笑:“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来罢了,你们这种卑鄙的手段我见得过了。”

    “卑鄙?”严佑兰索性彻底转过身来,与曳子桑面对面对视:“那么曳子桑,你又有没有卑鄙的地方呢?你敢确保你接近樊恺没有其他用心?你敢确保,在我们认识的过程中,你没有想把我扯进漩涡?”

    “我?……”曳子桑蓦然语塞。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严佑兰晃了晃手,仿佛想伸手去拍呆若木鸡的曳子桑,最终却没有动手。“子桑,我必须感谢你。你让我看到了许多我看不到的东西。但如果非要在这场风波中分出对错,那不过是各为其主,立场不同罢了。”

    “我很遗憾,我们本应该是朋友的。”

    说完这句话,严佑兰不再看曳子桑一眼,径直向大厅玻璃门走去。

    大厅里人影晃动,觥筹交错,隐隐约约,许多年轻人还在合唱那首歌。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

    淹没心底的景观。

    ……

    “严姐姐!”曳子桑声音从背后传来,严佑兰停下身来,但却并没有转身。

    曳子桑又发出那种,又轻又飘忽的,诡异的笑声。

    “严姐姐,我想告诉你。”曳子桑说道:“操纵市场,往往需要揣摩上万亿人的心思和行为,但是操纵权利,往往只需要揣摩一个人的心思和行为就够了。”

    “政策风险最大的风险,不是市场,而来自于它自身。”

    严佑兰不知走了多久,曳子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试图活动下躯体,才发现躯体已经冻僵。曳子桑笑笑,他才从樊恺囚禁自己的牢笼中逃出,现在发现自己重新进入一个根本无处可逃的牢笼。

    曳子桑颓然后靠,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阑干上掉下去了。曳子桑回头看,是严佑兰留下的那只玻璃杯。

    透明的玻璃杯,曲线优美而高贵,向黑暗深渊中坠落,偶尔流光闪过,反射着这个城市的星点夜火。

    神差鬼使般,曳子桑爬上了露台,那只玻璃杯的美好还犹在眼前,面前无边的黑暗,正在他面前敞开,如浓墨挥洒般,越扩越大。

    曳子桑抬头,一片白色降落,停在他的睫毛上。曳子桑眨眨眼睛,感觉冰冷被融化在眼睛中,原来是下雪了。

    竟然下雪了?

    ……

    “曳子桑!”身后有个颤抖的声音在喊。

    曳子桑回头,身后竟然站着樊恺。露台玻璃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闭,樊恺正作势向他走来。

    樊恺接到母亲电话,如疯子般驱车赶来。打开玻璃门后,却看到眼前这幕景象:身穿一袭黑色的曳子桑,就那么站在露台上,外套已经被解开了,夜风阵阵,被吹得像两边翻飞,像一只翩飞的蝴蝶。

    而与此对应的,则是曳子桑的面色,雪白而冰冷,没有任何表情。此时的曳子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再向前跨进一步,就是无底深渊。

    “曳子桑!”樊恺急得大喊。

    “别过来!”曳子桑倒是站得很稳,俯视樊恺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命令对方跪下。

    樊恺后退一步,但是他伸出了双手,恳求道:“曳子桑,别做傻事!”

    “什么傻事?”曳子桑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然而当他再次看向身后黑色深渊时,目光却像被吸引的磁石般无法从中拔出。

    “不要,曳子桑,我可以帮你挽回所有。”

    “挽回什么?”曳子桑问樊恺。

    “所有的一切。”

    突然之间,樊恺觉得雪下大了。风雪在他面前飞舞着,变成厚厚一堵墙向他压来,遮挡在他和曳子桑之间。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和无力感向他袭来。

    “所有的,所有一切!”樊恺竭尽全力嘶吼,希望声音能穿透浓黑的夜色和风雪,送到到对面那人的耳中。“我保证你的安全,我不会让人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发誓,所有债务最后都会被解决掉,你相信我,只要你下来,我向你保证,我发誓!”

    有那么一瞬间,樊恺觉得被厚厚冰雪包裹着的曳子桑,目光变得澄澈安静起来。——很漂亮、很美,像冰雪世界中的一汪清潭。

    “樊恺,我没想过骗你。”曳子桑说

    “我,——”樊恺几乎哽咽,“我知道!我只求你下来。”

    “我就是,特别特别想押上去,所有一切。甚至连我的身体发肤,我们骨骼血肉,我都想押上去。但我没想过要骗你。”

    “是我自愿的,我早就知道,是我自愿为你做这一切。”樊恺竭力将双手向曳子桑伸去,“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求你下来,到我这边来。”

    “樊恺!”曳子桑的声音轻飘飘的,逐字逐句仿佛是被周围的雪花托着送到樊恺耳边,他说:“但是我真没想到,是你洞悉了我的命。”

    曳子桑突然微笑:“不对,是我真没想到,你就是我最害怕的命运。

    曳子桑身体突然后仰,像黑暗那边倒去。

    “曳子桑——”樊恺的声音,终于穿透了黑暗,向外扩散出去。

    扩散到整个城市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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