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莉还小的时候,叔叔婶婶就一直爱吵架,这一点就算做生意以后也没有解决。而他们吵得凶了就会打沈莉,一个觉得是为了沈莉才会吵架,觉得沈莉不是男孩不争气;另一个觉得因为有沈莉所以才一直在这个家里多了很多顾虑,自然还小的沈莉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也不是说他们不爱沈莉,每次都后悔,但气到头上总会如此。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不过5、6岁而已。在家中严格教育的熏陶下,以及我的本身性格的缘故,我第一时间护住了我妹妹。在我眼里他们的行为是错误的,所以应当被制止。这之后每一次我都是这么做的,也因此沈莉相比父母有更粘我一点。
“大概是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吧。”我想。这次事情后我再没听沈莉和我讲过陆源,是觉得那戏剧也没什么意思吧。
直到沈莉毕业那天。
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沈莉没有带伞所以我就打算早点过去等她。
这所学校在学生毕业的时候会开毕业晚会,就是那种一起表演节目的毕业晚会。大概开到6:00多。
我到的时候那边的教室几乎没有人。“应该都去礼堂了吧。”我想,从另一边楼道下楼(沈莉他们年级在3楼),打算走到礼堂等。
这里离教室离礼堂不远,坐在这还能听到礼堂那传来的孩子们的嬉笑声。
走到一楼,我看到一个黑发小女孩坐在楼梯上,上半身坐的规规矩矩,两条腿却随意的交叠,直直的放在阶梯的尖角,愣愣地看着外面操场上下的大雨。她穿着一整套正装礼服,每一刻扣子都有好好扣好,这里的校服都是量好尺码制作的,她看上去却格外清瘦,好像里面少了块肉一样。我驻足了,我好奇她为什么一个坐在楼梯上,顺着她的视线能看到的就是教学楼前的小花园,还有更远方的操场一角。
看了一会儿,我不禁疑惑。“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转而打量起她来,露出的手腕和皮包骨一样,脸颊褪去婴儿肥,我竟是说不出什么来。我认出她来了,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开家长会时见到的那个乖小孩,就是她给我指路的,也是我沈莉给我说的那个孩子。
她现在看上去可真忧郁,和我第一次见她见她活泼样差远了。
我刚想走过去靠近她一点,她突然从地面站了起来,就像要远离我似得走到了雨幕里。
然后我就站在建筑里停下,她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样子,气质仍然像霜雪一样冰寒,那我觉得她就像雾气一样一阵风就能吹走吹散。这样让的人可真不舒服。
于是我开口“可爱的小小姐,我想您需要一把伞,愿意和我一起吗?”说着,拿出自己那把长柄黑伞示意。
那时我只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却用这种执事口气,现在想来是极别扭的。
她的表情更虚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只能这么说吧。
“谢谢。”她先是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笑了,我感觉她的笑很僵硬。就像尸体的脸人工地被提了提嘴角。“我叫陆源,你叫什么?”然后没看我,一个劲望天。
陆源身上一点点变湿,我跟着看天,天上除了下的豆大的雨滴还有什么呢?
“我叫沈远,我妹妹叫沈莉,你应该认识的。”
“沈莉的哥哥啊,听说过,以前也是这所学校,听说文采斐然,每年都拿奖。”陆源的语气轻飘飘的,奇异的不会给人不尊重感,能感觉到到一些羡慕和枉然(枉然:徒劳无功)。
我有点尴尬,我的文字实在是没什么灵魂的东西。要我说,不过是有好好研究大人的心思而已,就和商品生产出去前要先市场调研一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利益化,一个由“追名逐利”大行其道的世界。为了融入它有时我也会做这种让自己羞愧的事,尽管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但自己说和别人说感觉还是不一样,更为无地自容。
接着又是沉默,我打开把她罩到自己的范围里使她不被雨淋到。然后,我看到她打了个寒颤。
“你还好吗?”笨嘴拙舌的我大概也只能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话来。
“没事。”陆源随便地挥了挥手,然后又走到了雨里。“先生。”也许是我用敬称叫她,她也这么称呼我。
“沈远先生,我有很多很多问题,但是我一直不知道该问谁。”声音有点渺远,似乎混合着哽咽。“我能不能问问你。”
她好像没有期待我回答她。
我觉得,她好像哭了。“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抱抱?”我在心里想,一边又凑近她想给她撑伞。
“不用给我撑的。”陆源好像对我的举动感到哭笑不得,抹了一把雨水。“我觉得雨水冰凉凉的很好,我一直觉得疼痛和寒冷是不错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我可以变得更清醒。”说到这她好像有点沮丧的样子。
“但是你淋雨了就会感冒发烧生病难受。人有疼痛感是为了让人知道有危险及时制止。”我一边回答一边直接拽住她的手,把她拽到是伞底下试图把她带回屋檐下。
因为之前她不停地躲,现在已经走到操场上了。
“哦。”这次她没有躲,恹恹地到了伞下。
幼女整个人都已经湿漉漉的了。
“你有没有带换的衣服?”刚问出口我就知道这句话是超出常识的,谁会带着一套衣服来上学啊。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么问是应该的。
“有。”陆源说,“那么我问一个问题哦。如果有一群人对你不好,让你产生了痛苦,但是这个痛苦不是你想要的,你却因此成长,那你到底要不要感谢让你成长的人呢?”
没等我回答,陆源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正常来说,让人得到成长本是一件好事,应该感谢。但是痛苦又不是本人想要的,施加别人痛苦也是错误行为。那这种事情到底该怎么看呢?”
“而且,就像一个小人物,他弱小的时候被人欺负,等他成长了以后,曾经欺负他的人对他不值一提,这个时候他有了更崇高的目标。这时候再去报复也显得没什么意思而且还耽误向自己向往的目标前进,但是心里过不去,那他到底应该做呢还是不应该做呢?”
这些问题来问我,我实在也给不出好回答。因为角度都过于奇特,可以说是我从没想过的角度,但是这样的思维模式居然让我觉得悚然。
陆源就好像一个机器一样在执行命令,而这个命令就是社会道德、为人处世。而现在,机器遇到了两条同等级的相悖命令,于是她问拥有可能修改权限的人,那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也许是从我的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思索,陆源用自然而然的动作用力从我手里抽出手,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沈远先生,你不要在意我说的这些话。只是一些玩笑话而已啦。”
她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乖巧的样子,和我记忆里十分相,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身上,已经没有过去那种阳光的鲜明了。
我又想起人们的对她的评价“陆源是一个太阳一样的孩子。”
站在屋檐下,我只好说“那你快点去换一下衣服吧。”我应该是被拒绝了吧。说着我就想走了,我可能又要逃了。
礼堂传来的演奏声,是我教给沈莉的二级曲《夜的钢琴曲》。
莫名的,我心中响起一句话。“现在,太阳要熄灭啦。”
陆源听着曲子,拉住我,对我粲然一笑,“你有没有看过民族舞?要不要看?”
我回头皱着眉看着她一身湿漉漉的样子,什么都没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我对她不去换衣服的不赞同。
陆源才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忽视了我的表情。加了一句“作为谢礼哦。”这下有了点过去的影子了,听说的那个开朗的孩子样子。
又看到了啊。
陆源在雨中跳起了舞,离我远远的,小小的一个,身形婀娜,影影绰绰。
在那样的大雨中,其实我看不真切。
能跳好舞吗?不会冷么?看得清吗?
这些疑问都在,但是我也不想去探究。头一次我觉得,原来真的有人会和雨天这么相契合,不是悲伤,不是肃穆,而是自由一类的。
真是神奇啊。
太阳离去了,虽然距离变远了,但是她的光依然在。
那个光化为星子,注视着人间。
一曲毕,这下我真的要走了,接沈莉要紧。
我找了个没什么人的靠窗位置。沈莉应该是在台上看到我了,一下场就走过来,“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做了什么,觉得怎么样)
“我先去了你教室,你弹得不错。”我指了指天。(今天下雨,我来接你。先去教室找你,看你没人,再来这边的。在你弹琴前来的,你弹得我都听了,还不错,很努力嘛。)
我没有特意隐瞒和陆源交流的事,只要沈莉去问我相信陆源就会说。
今天这件事以后,陆源大概是醒过来了吧,只是找了我做见证人。正式从刀变为执刀人。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美好。”我想,“也希望她能明白,这个世界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坏。”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意外看到了她仰头看天的脸,陆源发现我,像是很惊喜似得冲我笑了一下,指了指天。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下过雨的碧蓝天空像是洗净了尘埃,通透干净,一切在雨水的冲刷下都变得明亮起来。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啊。
这个世界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
沈莉扯着我的衣领“喂,陆源她就是这么个样。别想着改变她,这种人除非自己愿意被影响,不然怎么做都没用。”我看到陆源好像发现沈莉也冒出窗户,冲着这边笑,还挥了挥手。
沈莉一转头,嘀咕“脾气又臭又硬的小屁孩”。把视线移向礼堂节目,又一副嫌弃样地向那边挥挥手回应。
结束的时候,我和沈莉回教室拿书包。路过4班,陆源坐在位置上,丝毫没有狼狈的样子。一些人围在她身边问东问西,她都一一温和回答。
这就是我和陆源的相识经历。
其实出除此之外更早的时候我们也相见过一次,那时候沈莉也在,只不过现在还记得的人大概只有我了吧。有机会的话,我再写下来吧,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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