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站起身的阴兵将领缓缓开口。
那是旧隋大业十三年,隋朝派使者逼杀平阳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唐高祖皇帝陛下,高祖无奈起兵反抗。
彼时,平阳公主在长安接到消息,便女扮男装直奔鄠县。
她自称“李公子”,招兵买马组成了这娘子军。
当时组建娘子军初期,念儿姑娘不知何故并未随行。
倒是后来,一次大将军亲自率兵回来时,念儿姑娘,就这样平白地,出现在大将军的战马上。
从那之后,二人形影不离,征战多年,始终没有分开过。
“末将原本乃何潘仁旧部,何大将军因敬重大将军您的为人。佩服将军虽为巾帼,却拥有寻常人少有的谋略与胆识,于是甘心拜入将军您的麾下。末将,便是从那时开始追随将军您征战四方的。”
随后,旧隋朝廷不断派兵攻打唐军。
平阳公主亲自率领的忠义之师,不但打退了敌军每一次进攻。
并且势如破竹,连续攻占了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地。
平阳公主运筹帷幄,士兵追随名将,捷报频传,也自然忠心耿耿。
每遇战事,见到大量伤亡,平阳公主都痛心疾首。
好在念儿姑娘一直追随将军东征西讨,从未离开。
战场上撤下的重伤病患,都被送到念儿姑娘帐下。
念儿姑娘全部接收,为他们疗伤治病。
甚至许多重伤将士,在念儿姑娘回春妙手下,都可以起死回生。
“还记得最紧急的那次,就发生在这娘子关内。”
阴兵将领的头颅,又有些滞涩地转了一个方向。
众人随着士兵的目线望去,漫天黄沙中,隐隐约约一座城楼的阴影,伫立远方。
娘子军众部将奉皇命,驻扎在娘子关,却突遇刘黑闼大军奇袭。
敌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平阳公主向太原告急,请求援军,但道阻且长,援军一时无法到达。
平阳公主做好了万全准备,又指挥着娘子军众将领,与城内居民修建工事,严密布防。
并立下军令状,娘子军誓死保卫城内居民,要与这城池和百姓共存亡。
当时秋分未至,北方的气温却降得飞快,夜间寒风呼啸,守卫心情沮丧,城墙上除了旌旗随风招展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站在城楼上的守卫有些支撑不住,思乡的情绪愈发浓烈,怨声载道。
平阳公主见军心动摇,也不肯回去休息,一直站在城楼上观察敌情,亲自陪着娘子关众将士,稳定军心。
“可是那时我们兵力严重不足,城内粮草告急,您心急如焚,登上城楼,驻足观察敌情,眼睁睁看着敌军的旌旗越来越清晰,却无计可施。您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而后急火攻心晕倒在城楼上。”
那时,城内所有军民都以为要命丧于此了,娘子军大营中悲切而绝望的情绪,似瘟疫一般在无休止地蔓延。
可是即便如此,凭着平阳公主的为人与口碑,娘子军众将士也未曾逃逸。
当时正逢守卫换岗的时间,念儿姑娘听说平阳公主还未归来,便从军帐内登上城楼,随后就发现公主晕倒在城楼上。
念儿姑娘未作他想,只身一人将平阳公主背回营中诊治,随后又向公主进献良策。
“就是念儿姑娘这一良策,拯救了这娘子关内数万人的性命……”
原来念儿姑娘登高望远时,曾见远处丰收在即,金黄色的麦浪随风摆动,若是收割庄稼,熬成米汤,泼于沟壑,米汤形似马尿,敌军看到自不敢轻举妄动。
“而后李将军您真的采纳良方,命我军部将与城内百姓抢收庄稼,架火熬粥,随后又派一支敢死队夜缒出城,将米汤泼在城外壕沟内。随后刘黑闼大军逼近,您又亲帅我众部将扬起旌旗,军民喊声震天,战鼓擂动,想不到那刘黑闼大军果真以为我朝援兵已到,便打道回府了。”
念儿姑娘聪慧过人,想不到临时起意的良策,竟不费一兵一卒,就挽救了城中黎民百姓免于水火。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子玉的内心已如波涛翻涌。
“后来,太宗陛下颁布圣旨,命您即刻回朝。彼时您积劳成疾,病体难安。临走之前,您还不忘职责,颁布军令,命令我众部将,日夜点兵,不可懈怠,镇守疆域,不得擅自离开。等您病好之时,必定亲自迎我们还朝。”
“那,念儿姑娘可是一同离开了?”
子玉转头正对上若兮的双眼,又有些不舍地挪开眼神,看向阴兵。
“不,念儿姑娘因常年随军救人,身心交瘁,那时已是病体缠身,经不起长途跋涉,便留在阵中,与我众将士,日夜盼您归来。况且大将军您当时是带病之躯,已是自顾不暇,圣旨已到,又不能耽搁,您走得匆忙,已经无暇顾及念儿姑娘。”
可是,许诺容易,兑现却难。
不到一年,从京城传来了平阳公主薨逝,并按照军礼下葬的消息。
娘子军营内,闻之皆哀恸。
也就是在接到公主下葬消息的几日前,念儿姑娘的病体便再也支撑不住,如枯叶般随秋风坠落,与世长辞。
细细算来,二人离世的时间,竟是同一天。
“想不到医人无数的念儿姑娘,最后却没能医好自己……”
阴兵的嗓音溢满了惋惜与哀痛。
阴兵将领的话砸到众人的心头,如一声闷雷,久久不能平静。
子玉心中如鲠在喉,越是想要将鱼刺拔出,却陷得越深。
心中没来由地刺痛,是无尽的愧疚,是对这万众守将的愧疚,更是对念儿的愧疚。
彼时病榻之上的念儿,究竟是何样的坚持,究竟与病痛斗争了多久?又有多少次想要放弃?
硬生生支撑了那么久,她一定很辛苦吧……
在她苦等了那么久,却始终没能等到公主的那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兑现的时候,会不会伤透了心?
那时她的心中,又是怎样一种痛楚?
子玉只需浅浅一想,心痛感就足以令人窒息。
“你们真的守着这约定,驻守在这娘子关,竟守了这么久……”
子玉的脸上是愧疚,是难以置信,原来自己的前世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原来自己与若兮的相遇比想象中的还要早。
若兮的心中,一直压抑地东西突然释放,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陡然升起。
她对子玉的感情,突然间变得不受控制。
刚才仅存的埋怨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震撼还有跃跃欲试。
心中熄灭的火花再次被点燃,凉透的心再次被加热甚至即将沸腾。
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渊源,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原来自己与子玉的相遇虽然带着离奇色彩,却又是这样的顺理成章。
原来自己对子玉的爱慕,并不是那样如无根浮萍,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众将士,按照将军约定,从未擅自离开!”
阴兵将领掷地有声的嗓音,存着浩然正气。
“共有兵士多少人?”
子玉抬起头,环视了一遍站在面前的队伍,随后直视着为首阴兵的眼眶,坚定地问道。
“娘子军各部,总计一十九万七千六百五十三人!”
“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子玉低声暗叹着,她并未想到阴兵口中的人数竟会如此的精确。
“日夜数点!不敢忘记!”将领凛然回复。
子玉终于抬起头,带着十二分的敬重高声说道:“好!我带你们回家!”
“得令!”那亡魂转身上马,一气呵成的流畅,彰显着生前的英姿。
打马扬鞭,白骨骏马扬起前蹄,从大部队一头奔至另一头,马背上的将领朗声点兵。
“赵将!”
“末将在!”
“钱士!”
“末将在!”
“孙远!”
“末将在!”
“李征!”
“末将在!”
“周英!”
“末将在!”
“吴珲!”
“末将在!”
“郑归!”
“末将在!”
“王乡!”
“末将在!”
“数点各部兵士!即刻启程!”
白骨骏马再次扬起前蹄,从骨架中打响欢快的鼻息。
“得令!”军令一出,驷马难追,众将领数点兵将,声势浩大,气势如虹。
子玉掏出竹筒,打开盖子,阴兵一列一列,按着顺序依次化为无数萤蓝色的光点,慢慢汇入到小小的竹筒之中。
阴兵一列一列减少,那小小竹筒的重量却变得越发坠手,十分沉重。
随着阴兵进入竹筒的数量越来越多,那竹筒上竟起了变化,枣红色玉质般的表面,凝聚出一层白霜。
白霜越聚越厚,最后竟汇聚到子玉的手掌,而后是手背,紧接着又沿着子玉的手臂向全身漫延。
“子玉!快把竹筒放下!”若兮惊呼。
可是此时聚魂竹筒,仿佛与子玉的手掌紧紧黏在了一起,若兮想要抢下竹筒,竹筒竟纹丝不动。
众人眼睁睁看着子玉身上的冰霜在迅速弥漫,由手背至手臂直至全身。
子玉口中呼出了寒气,全身开始剧烈地抖动。
随着最后一个灵魂收纳其中,子玉颓然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阿柔从空中落下,“子玉!快保持神魂中正!不要被那陌生三魂夺了先机!”
见她蓄势待发,若是子玉神魂不稳,被那陌生三魂夺舍,阿柔便随时准备冲到冥府,将子玉的元魂抢夺回来。
“若兮!快想个办法!这样下去要冻死人的!”
晏姝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若兮双膝跪地,努力搓着子玉的手臂,想要为她取暖。
但是却丝毫不起作用,白色的霜雾还在子玉的身上快速凝结。
冰霜越结越多,越发厚重。
无可奈何下,若兮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若兮,你这是做什么?”晏姝惊呼,上前阻拦。
“冻僵之人,需用体温为她取暖,不然寒气入侵肺腑百体受损,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若兮一边解释,一边已经解开了外衫。
外边沙尘漫天,根本点不起篝火。
就算点起篝火,消耗的时间足以将子玉冻死。
若兮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打算用自己的体温为子玉驱寒。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效,但是哪怕只有一丝的生机,只要是能救子玉,她都甘愿一试。
子玉蜷缩在地,虚弱的颤抖着,声音越发微弱:“若兮……不要……”
子玉知道现在自己的体温如同霜雪,血肉之躯接近自己便会冻伤。
晏姝转过头去,看见老黑老白二人还在眼前。
赶忙站在二人面前,将视线隔开,生气地责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转过身去!”
此时小白也十分不高兴,对着老黑老白呲牙吠叫。
“这……我二人乃灵体,没有性别之分。”
老白抬眼看向晏姝,无辜的语气,像个挨了骂的孩子。
见到子玉这副光景,黑白两兄弟也是心急,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歪心思。
“那也不行!”晏姝复又开口责骂。
“哥哥,我们修补结界吧。”
老黑开口解围,伸手拽过老白的衣袖。
挟着老白一同穿出结界,兄弟二人携手将结界的颜色调暗,为界内之人守住一方净土。
若兮一心想着救人,哪还顾得了那么诸多忌讳。
解开衣襟,袒//露出一片春//光,却不带着丝毫/情//欲。
只剩下无尽的爱意,和救人的迫切。
子玉几次三番想将若兮推开,但是无奈自己已经被阴气冻僵,四肢失去了知觉,思维也在慢慢变得麻木,根本使不出力气。
若兮将子玉的外衫拉开,子玉躯体上的疤痕刺痛着她的双眼。
她难以想象,之前子玉究竟受了多少伤,又是怎样独自忍受那伤病带来的疼痛。
难过转瞬即逝,此刻没有时间哀伤。
纵使子玉百般阻拦,若兮始终没有退却,紧紧将子玉环抱在自己的怀中。
小白在子玉与若兮二人身旁徘徊了一周,随后紧紧贴住子玉的身体。
希望用它小小的躯体,为子玉带来一丝温暖。
感受到若兮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流,子玉身上的冰霜终于止住了漫延的趋势。
又等了片刻,口中哈出的白色气体慢慢变得透明,体温渐渐恢复了正常,身上的冰霜慢慢褪去。
最后筋疲力尽的子玉昏了过去。
感受到到子玉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若兮这才起身将衣服穿好。
只是自己也受了寒气,双唇泛着青紫,手臂冻得不听使唤,着实费了一些力气才将衣襟扣好。
老黑老白正在结界外守卫,“哥哥你看那是什么?”老黑突然眯着眼睛向远处眺望。
老白顺着老黑手指的方向望去,从阴兵大部队奔袭而来的方向,一个巨大的阴影忽隐忽现,随后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东西?”隔着漫天黄沙,老白也不敢确认。
“看不明晰。”老黑眉头紧锁。
“许是什么大型野兽吧?”老白的语气有些不自信。
老黑转头询问老白,“这阴兵白日出现会不会与那东西有关?”
结界内,阿柔的灵质,莫名又开始出现颤动。
只是因为过于关注着眼前的子玉,阿柔无暇顾及。
“你们进来吧!”晏姝的声音从结界内传出。
听到晏姝的召唤,黑白二兄弟进入到结界内。
老白将昏倒的子玉背起,老黑收了结界,扛起所有女士的行李,一伙人朝着娘子关内走去。
此刻最需要的是抓紧寻个安身躲避沙尘暴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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