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业镜中的影响转变:

    春光无限,红楼帐暖,媚香楼的鸨母正在前堂张张落落地装点着前堂,只听她伶俐的嗓音响起,“今日可是香君的大日子,你们可要给我小心仔细的伺候,若是这梳拢宴办的顺利,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堂下奴仆皆是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不多时,堂前一阵敲锣打鼓声传来,甚是喧嚣,身着红衣的朝宗,胸前佩戴红花走进了媚香楼。

    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朝宗洗去了与香君初识之时的矜持,如今一副喜气洋洋,春风得意的气色。

    鸨母笑脸相迎,极尽媚态。

    朝宗自然知道其中的礼数,献上金银珠宝一箱,先行打点鸨母。

    随后跟随着鸨母的脚步,急匆匆登上楼台,进入了香君的房间。

    香君房间内,已经被鸨母提前装点一番,换了之前那副单调淡泊气色,如今春红争艳,好不喜庆。

    朝宗端坐洞房,却有些急不可耐,几次三番想要偷偷窥探春色,却见天色尚早,只能端起酒杯,独酌一杯,耐下性子。

    等了许久,天色终于深沉,点了红烛,朝宗将香君的红帕挑开,终于得见佳人。

    如今香君已如时令正好的蜜桃,透着应当采撷的韵味,撩人的香气,越发勾得人忍不住想要立刻收入囊中。

    朝宗伸手拉起香君,却没有了白日的急不可耐,突然来了兴致,双手奉上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折扇,“香君,送给你。”

    香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折扇,细细抚摸着扇骨上的纹理,温润冰凉,润得心中的爱意更添了十分。

    扇子颇为坠手,细细看去,才发现折扇下,缒着一块琥珀,看样子极其珍贵,“这是?”

    “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朝宗双手揽过香君腰肢,香香软软,不盈一握。

    “这样珍贵!”香君更为惊宠。

    “香君,我这样爱慕与你,但奈何我没有资财,其余礼金都是借来的,唯独这扇坠是我随身携带,也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如今我将这最贵重之物赠送与你,一表我的真情实意。”

    见到香君含羞带怯的面容,朝宗再也忍耐不住,心急地一把将香君放横抱起,快步走到床边,栖身而上。

    这一夜,春宵灯映透红纱,宫壶滴落莲花漏。

    随后业镜中的景象一阵波动:

    彼时的媚香楼已经人去楼空,显得颓废而破败。

    媚香楼香君的房间内,香君已经换了一身素色衣衫,洗尽铅华,闭门谢客,手中握着朝宗赠送的折扇,一心一意思念着朝宗。

    却不曾想,突然间媚香楼门前响起吹锣打鼓的迎亲响声,唤回了香君的思绪。

    香君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前,轻启闺门,却见到慌慌张张赶来的鸨母。

    “妈妈,楼下发生什么了?”香君迷惑不解。

    “哎呀!香君!大事不妙了!”

    “怎生如此慌乱?”见到鸨母如此神色,香君心中隐隐不妙。

    “那弘光皇帝手下的大红人田仰来了!”

    “他来做什么?”

    鸨母面露十分难色,犹犹豫豫不知从何开口。

    香君也从鸨母的神色中察觉出异样,赶忙追问,“妈妈,您快说呀!他来做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哈哈!香君!你的喜事来了!”一个男性浑厚的嗓音从楼梯上响起。

    “田大人,您在楼下等候便可,怎么亲自上楼来了?”鸨母强颜欢笑,陪上笑脸相迎。

    “那是自然,香君这样一等一的美人,我自然应该亲自登门迎娶!”

    “迎娶?”香君慌了神,难以置信地望向一旁的鸨母。

    鸨母无可奈何,微微点了点头。

    香君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我不嫁!”

    “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那田大人换了颜色,突然怒目而视,“何况我已经准备好彩礼,你是什么身份?也敢驳了我的面子?”

    “我再说一遍,我不嫁!”香君继续抗争。

    “嫁不嫁,哼哼,可容不得你!”说罢,田大人伸出手拽起香君的手腕,就往楼下拖去。

    香君此时手中还紧紧握着朝宗送给她的折扇,她本就身材娇小,哪里是人高马大的田大人的对手,力气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不多时就已经被田大人拖到了楼下。

    鸨母在一旁急急切切苦苦求饶,盼望田大人可以对香君下手轻一些,可是被拂了颜面正在气头上上的田大人哪里肯善罢甘休。

    香君低头看向手中的折扇,终于悲从中来,不顾一切朝着前堂栏杆一头撞去,血溅当场,浸染了手中的折扇,随后瘫软倒地。

    娶亲的队伍见到真的出了人命,众人哗然,田大人的气焰消失了,不想被平白赖上,拂袖离去,门前的花轿也一同抬走了。

    香君昏迷了许久,方才醒来,醒来之后见到床前守着一名男子,“杨公子。”香君急着起身行礼。

    “香君,你这是何苦。”杨公子面露惋惜神色。

    “我一定要等我的侯郎回来。”

    “哎……也罢……”随后伸出手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方折扇递到香君手中,“想不到你这般痴情,倒也难得,我替侯公子高兴。这把折扇见你惜之如命,我捡了去,认真绘了几朵桃花,掩盖你的血迹,如今还给你。”

    “多谢杨公子。”

    “哎……”杨公子一声长叹,留下桃花扇,转身离开了媚香楼。

    紧接着业镜内的景象又是一阵波动:

    业镜中突然间传出的的战火声,惊扰了镜前的众人心神。

    清兵南下直逼金陵,金陵城不攻自破。

    金陵城破之时,彼时香君正在旧朝弘光皇帝的宫墙之内。

    原是旧明王朝京城被破,旧朝权臣便拥立弘光皇帝,偏安金陵一隅,苟延残喘。

    而香君便是那个时候被迫进入宫门的,如今听到战火纷飞声响,香君便随着一些宫人趁夜色涌出了宫门。

    再次走在南京市街上,已是一片混乱,清兵烧杀抢掠,难民四处逃窜。

    香君看着满目疮痍,又见到四处火光冲天,就连夜空也映得一片血红。

    她不知道应该去何地寻何人,恍恍惚惚间竟来到长板桥上,站在桥头,向媚香楼方向望去,却发现媚香楼也已隐入一片火海之中。

    香君心头一绞,脚下止不住发软,一下子跌坐在桥面上,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正巧,一名男子路过,细细看来,原来是香君年幼之时教她唱戏的师父,见到颓倒的香君,连忙将她扶起。

    “师父?”香君茫茫然看向眼前的师父,眼中写满了哀伤。

    “香君,你这是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呀?”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香君话音落下,眼中的泪水也止不住的落下。

    “哎……也是苦命的人,既然你已经没有去处,随为师前往苏州吧。”

    “嗯。”

    却没有想到,业镜景象中的一角,媚香楼的楼下,赫然徘徊着一个人。

    细细看去,那便是朝宗。

    可是造化弄人,二人却终究没能相见。

    业镜内又是一阵波动:

    青山翠柏,暮鼓晨钟,一方庵堂,名为葆真庵。

    一名游客走得累了,进到庵堂之内讨水喝。

    那讨水的嗓音响起,庵堂内一名尼姑突然转过头去,游客定了身形,尼姑呆了目光。

    游客是朝宗,尼姑是香君,历经艰难险阻,二人终于相见。

    脱去一身袈裟,香君重返红尘,二人执手相依。

    “香君,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艰难才在一起,这等真情人间罕有,我们应当珍惜。你我不如定下盟约,我们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

    “好!”

    最后,业镜内的画面再次变动,冥府首殿的影像在业镜内出现:

    “堂下魂灵李香君,前世饱受歧视,抑郁而亡。念你生前忠贞良善,可择日投胎,你可还有什么前世遗愿未能偿还,本王可助你一臂之力。”

    秦广王捋了一下胡须,和善地看着堂下的香君魂魄。

    “有!我与那侯郎两情相悦,情真义坚,我们生前立下盟约,生生世世永不分开,下一世我愿与他再续前缘。”香君的魂魄跪在殿中,切切求告。

    “堂下魂灵,转世为人的机会有限,本王劝你不要只执着于一人。”

    见过了太多盟约在这个地界突然不作数的秦广王面露难色。

    香君依旧面不改色,十分坚持,“生前我们二人历尽磨难才在一起,我愿意始终坚定地选择他。”

    “堂下灵魂,你要清楚,生死有定数,轮回有先后,下一世你不一定恰好能遇到心中所想之人。”崔判官也在一旁劝解。

    “我想好了,若是下一世遇不到,我就一直转世,直到遇到他为止。”

    “你这又是何必……”秦广王面露惋惜神色。

    “我相信我的侯郎一定会坚守盟约的。”香君面露憧憬与坚定神色。

    业镜中一片云雾缭绕,画面消失了。

    黑白无常自业镜两端走出,为香君的魂魄套上锁链。

    香君的灵魂还在抗拒,高声喊冤,声声切切,“我是冤枉的!我和他前世定下盟约!注定生生世世不能分开!你们答应过我的!这一世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们怎么能这么快就分开!”

    “李香君!你就从未仔细思想过,为何你苦苦寻觅侯公子踪迹,而他却一直不见踪影,直到这一世你们才偶然相遇吗?你又不奇怪为何你落了畜生道,而他与你死亡时期相差不过几年,他今世却能承蒙祖辈的无限福祉,一直逍遥自在地做个公子哥吗?”崔判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业镜旁。

    “一定是您的裁判有误!才让我们总是差了一点!”香君还不放弃,高声抗议。

    “李香君!你生前是那样聪慧,怎么如今竟是这般执迷不悟!你随我来!我就带你看看究竟为何你们总是差了一步!”崔判官伸出两指在空中一挥,便将香君的魂魄定住。

    随后手掌向上,判官笔不知从何处飞出,径自落入到崔判官的手中。

    崔判官手握判官笔,在香君面前龙飞凤舞一番,画完落笔。

    凭空的,在李香君的面前,冥府首殿的影像再次出现:

    “堂下魂灵侯朝宗,前世壮志难酬,染病而亡,念你生前善良,为官清正,可择日投胎!”

    影像中,侯朝宗的魂灵跪在秦广王大殿中,此刻秦广王正在根据业镜中的前世影像对侯朝宗进行宣判。

    “侯郎……”香君的魂灵在幻象前面伸出手,想要触碰幻想中的侯朝宗,却抓了一片虚空。

    “堂下魂灵,曾有一女子魂灵在本王殿中言说你曾与她立下盟约,生生世世永不分开,可有此事?”秦广王抬起头俯视堂下朝宗的灵魂。

    “香君……”幻象中,侯朝宗的魂灵口中喃喃自语,显然十分清楚那盟约是什么。

    “既然你可以择日投胎,是否需要履行这个誓言?”秦广王手捋胡须,正色望向殿下魂灵,若是他愿意,秦广王倒是很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下辈子了却这二人的遗憾。

    “堂下魂灵,本官还未写就生死簿,若你愿意,我可助你……”崔判官坐在案桌旁,判官笔悬于生死簿上,暂未落笔。

    “不!”堂下魂灵突然高声大喊,“我不愿意!”

    倒是让高台之上的秦广王,与桌案旁的崔判官为之一震。

    二人对视一眼,竟有种多管闲事,被驳了面子的悍然。

    “为何?”崔判官将判官笔放置在笔搁上。

    “她是青楼女子!这一世我与她相识本就是露水夫妻,逢着国破家亡,我家族落魄,不得已才娶了她,她实属高攀!我转生之后,又岂能在一根树上吊死!若是各位大王有能力,为我另寻淑女,小生感激不尽!”

    “大胆侯朝宗!本王念你生前性格善良,想不到本性却是背弃盟约之人,现在本王就给你两个选择!遵守前世盟约,你可即刻投胎!背弃盟约,便去五殿阎罗王司刑诛心地狱受刑!待历尽二百五十年洗净罪孽方可转生!你自己选吧!”

    “这……”堂下朝宗的魂灵抖如筛糠,随后又定了定神跪得笔直,“我就去那地狱受刑!区区几百年刑罚换个自由,这刑罚我领了!”

    “真是执迷不悟!”秦广王摇了摇头,生气拂袖,不愿再搭理朝宗的魂灵。

    牛头马面走到殿下,将朝宗的灵魂拘禁,带离了秦广殿。

    崔判官手指又是一挥,幻象陡然消失,香君的魂灵瞬间瘫倒在地,眼中万分的哀伤,万分的怨恨,万分的失望,也有万分的可笑,“我浪费了所有可以转世成人的机会,换来的竟是早就已经背弃的盟约。”

    香君抬起头笑了,却笑得那样苦涩,泪水从眼中滑落,“生前我骂他收了佞臣钱财,当了贰臣,没有傲骨。想不到,他的傲骨竟用到了这种地方……”

    黑白无常的锁链再次套在香君的魂魄上,将她从地上拉起,朝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

    就在香君的魂灵即将走上奈何桥之前,她却犹犹豫豫突然回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看向子玉,“子玉姑娘,那日你探问我灵魂的时候,错唤姓名之人,我似乎见过。”

    “在何处?”子玉猛然抬头。

    “就在我寄居的那座紫金山南麓玩珠峰下,我曾见过她的芳踪。

    那日我在山间游荡,她跟了我一路,最后停在太/祖皇帝陵寝的神殿功德碑下,看样子她也在寻人。

    我探明缘由,原是因为我同样出自金陵,也同样出自平康巷里,这才错把我当成了故人。”香君回想着当日场景,却显得同病相怜般的遗憾,“得知我的生卒年号,她有些失望,说是所寻之人要比我早上一些,我当日并未在意,直到你那日在人像画前叫了这个名字,我才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那你后来还见过她吗?”子玉的言辞稍显急迫。

    香君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后来没过几日,我就成了猎人枪下冤魂……”

    “多谢。”子玉拘了一礼,随后香君长叹一声,随着黑白无常的脚步登上了奈何桥……

    聚魂香线抖动,子玉睁开双眼,走出房间门时,正见到晏姝拉着若兮与素素在一楼的餐馆吃茶聊天。

    听见楼梯响动,若兮抬头看向子玉,子玉扶着栏杆走下,坐到若兮身边的空位子上。

    刚才在阴司游走一遭,子玉的身体现在最是虚弱。

    但是想到素素所寻之人终于有了消息,这才急匆匆走出房间,只是走下楼梯时,就已经将自己的体能耗到了极限。

    晏姝见子玉嘴唇惨白,面无血色,知道她现在十分不适,倒了一杯茶推到子玉眼前,“小老大,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若兮捧过子玉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温柔地捏了捏,随后又轻轻搭脉。

    子玉定了定神,抬眼看着坐在晏姝旁垂眼喝茶的素素,“我可能有玉儿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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