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老旧住宅区的出租屋,隔着厚厚的藏青色遮光窗帘,是这个城市夜晚里难得的安静。
房间里,女人的中长发被发圈随意扎起,她正无力地靠在床边出神。手边半开着的书落寞地躺在那里,如同身边暖黄色的壁灯一样,不起眼。
“无所事事的一天又过去了”,嘴角挤出一抹无奈的讥笑,苏易苒轻轻扭动了下脖子,因长时间保持一种坐姿,都有些僵住了。
正准备起身进入洗漱程序,手机信息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眼角瞥手机亮屏上的一条微信,苏易苒不免有些疑惑,自从半年前的那次事故,她的手机再也没有响过,这会是谁呢?
疑惑的不仅是苏易苒,还有床尾处原本缩成一团正酣睡的“蘑菇”,苏易苒养了两年的猫。
或许是习惯了长期过分安静的环境,“蘑菇”已然享受于这个时段的小憩时光,突兀的微信消息惹得它发出一声轻哼,顺便给了苏易苒一记略带烦躁的白眼。这猫的脾气像极了她。
看见“蘑菇”的模样,苏易苒嗤笑了一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了消息,脸上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是玩味地撇了撇嘴。
“你好,没想到你会同意配合我,真的感谢”。
发来信息的人,苏易苒并不认识。在她看来,四个小时前发生在电影院里的小插曲本就不值得分散记忆力,也正因如此,苏易苒忘记了删掉这个因输了游戏而找自己来配合完成任务的男孩儿的微信。
进入电影院时,苏易苒如愿来到了早就选好的角落位置,周围空出的座位正好围成一个小空间,正合她的意。
或许是内心深处对独处模式的青睐太过于执着,苏易苒选择了一部刚上映的喜剧电影和一家位置相对偏远的影院,影厅里的观众并不多。
幕布上循环播放着广告和消防指南,许是最近鲜有外出,苏易苒盯着幕布倒也不觉得那些内容无趣。
不过,两分钟后,这份小惬意被一声清脆而带有力量的“你好”打破了。
苏易苒本能地微皱眉头看向眼前这个面容略带羞涩的男孩儿,虽未开口询问何事,但却已通过眼神传递出了自己有被打扰到的疑惑。
男孩儿有些紧张,用比刚才低一些的音量说道“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我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
说完,男孩儿不自觉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他们坐在苏易苒座位的前三排靠对角处。
随着男孩儿的目光,苏易苒瞥向那三个既兴奋又等着看好戏的大学生模样的人,随即明白了自己眼前这个稍显局促的男孩儿是玩输了游戏而被戏耍了。
许是不想看到男孩儿被同学戏耍的窘态,或是男孩儿的神态透露出的简单与真诚,亦或是此刻的心情倒也不错,苏易苒低头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问了一句“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不远处那几个原本看好戏的学生见苏易苒拿出手机不觉有些惊讶,眼前的男孩儿也没想到,周身无处不散发着“勿扰”气质的陌生女人半句不多问,竟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一时间没能及时回应苏易苒。
没能得到回答的苏易苒抬头索性说,“你扫我吧”。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手机,男孩儿这才慌乱地完成了添加好友的操作。
但男孩儿并未马上离开,苏易苒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苏易苒”。
三个字干脆利落的从她的嘴里说出后,苏易苒扭回头继续看向幕布,影厅里的灯光变暗,男孩儿这才意识到电影开始了,紧张地说了一声“谢谢,我叫尹知予”后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
随着男孩儿落座,他的同伴们之间响起了一阵短促的小声说话。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钟,随即放下了手机,走向卫生间。苏易苒当然不会回复一个陌生人的信息,这段时间的她巴不得像透明人一样活着,不被打扰。
冲过澡后,苏易苒用毛巾揉搓着头发走回床边,靠坐在壁灯一旁。出神了几分钟后,苏易苒伸手摸到手机准备看时间,屏幕亮起的一刻,她看到了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半年了,不短了。“看到信息内容的同时,苏易苒心头发紧,呼吸似乎都卡住了半秒。
闭上眼,苏易苒重重的将手机摔到床上,”蘑菇“不知何时来到了苏易苒身旁,少有的乖乖趴下,抬眼仔细瞧着她。
半年前的一天夜里,苏易苒与男友穆哲开车回家,那段时间的苏易苒事事不顺,情绪波动很大,路上没来由地与男友发生了争吵,心情烦闷的苏易苒要求下车,男友见执拗不过她,顺了她的小脾气。
这也是两人之间的一种默契,男友准备在不远处等着苏易苒情绪稳定些回来接她。这也是苏易苒能预料的,她只是那段时间心情很差,需要一个发泄口,而一向懂她的男友自然成为她的最佳宣泄渠道。
下车后的苏易苒刚坐到路边长椅上,就听见男友开车驶向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巨响,循声望去,苏易苒惊呆了,那辆由男友驾驶的银灰色轿车此刻正翻转落地,伴随着巨响崩出了一些汽车零件。
男友出了车祸,就在苏易苒的不远处,出了车祸。
苏易苒踉跄着起身,由慢及快地朝那边奔去。说是快,也比正常人的奔跑速度慢了很多。30米的距离,苏易苒几次险些绊倒了自己,她的眼睛一直盯紧了车的驾驶座位。
那里刚刚坐着的,是陪着自己吵架的男友,是看着自己耍小性子而心甘情愿配合的恋人,是苏易苒一直依仗着的给自己温暖与支持的伴侣。
就在苏易苒近距离看到男友时,眼前只觉得雾蒙蒙的,泪水不停从眼眶滑落而出,尽管一次又一次用手抹去,却还是看不清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
苏易苒并未大声哭喊,她只是愣愣的、拼命想看清楚这个男人。这个原本应该在几分钟后回来接自己回家的男人。
男友的眼睛也看向哭成泪人儿的苏易苒,他说不出话,连微弱的声音也因身体的重创而难以发出,能回应的,只有眼神,坚定的眼神,仿若告诉眼前的女人“不要哭,别怕”。
男友明白自己对于苏易苒而言的意义,他是苏易苒的出气筒、倾听者、生活管家、精神伴侣,对于自小缺少父母关爱的苏易苒来说,遇见穆哲是人生里并未设定的剧情,平静而寡淡的生活因男友的出现而有了色彩,苏易苒从男友身上体会了关怀与包容。
苏易苒没有料想到,这次如常态一般的小争吵竟会成为自己与穆哲之间最后的对话,她的心很疼很疼,疼得想要蜷缩起身体紧紧用手抵住胸口来遏制,可是苏易苒不能,她半秒钟都不愿将视线从穆哲脸上移开。
她看到了男友的眼神,知道男友想要告诉自己的话,他要自己好好活下去,那眼神无比坚定。苏易苒尽力擦干眼泪,原本精致的妆容变得狼狈不堪。
她死命控制着不停颤抖的手,摸上男友的脸,指尖传来的柔软让苏易苒觉得一切都未发生,男友还如几分钟前一样是健康的。
穆哲看见逐渐镇定的苏易苒,尽管身体传来了一阵又一阵难以承受的疼痛,但依然用柔和的眼神望着苏易苒。30几秒的时间后,男人的眼皮终于无法再承受任何重量,闭合了。
苏易苒觉得过了很久,穆哲只是睡过去了。
穆哲的葬礼,苏易苒始终低头沉默,男友的父母泣不成声,苏易苒不敢看他们。
出事前一周,在与男友父母的聚会上,那位慈善的母亲告诉苏易苒,“我把儿子交到你手上了,你们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可一周的时间,天翻地覆,一切都变了。苏易苒心里怨恨自己,为什么要下车,为什么要耍脾气,为什么要争吵,为什么没能照顾好他,他的父母把健康的儿子给了自己,而自己还回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葬礼结束后,苏易苒不敢直面男友的双亲,仅是通过男友的堂妹将自己卖掉车房后的钱转交给男友的父母,留下一句“真的对不起”后,消失在她原本的生活圈子。
苏易苒的朋友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联系上她,他们不知道苏易苒去了哪里,是生还是死。
但他们没有停止寻找这个固执的女人,从小的死党闺蜜舒田明白苏易苒逃离的原因,也确定苏易苒不会死。
她知道苏易苒不想在遭遇重创后面对朋友的询问与关爱,虽未面对面沟通,却也默契地在知道苏易苒的消息后没有主动前来。舒田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她给苏易苒的时限是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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