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金养崽第27天】

    蒲葵在傅修的梦魇里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在他的梦魇里,她以一个npc的身份出现。

    不得不谈,这款游戏很会玩花样,并且拟态环境塑造得十分真实,她被真实地还原了出来,蒲葵点击“↓”方位键,镜头往下看,她能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一件羊毛绒线衫搭一件牛仔长裤。

    这就是她在现实生活当中穿着的,她能看到垂落在腰侧的两只手。

    点击“↑”,镜头朝上探去,蒲葵却是无法看到自己的脸,只能看到自己头上的黑色棒球帽,还有几绺额上的暗红色刘海。

    蒲葵接着点击连续点击“←”“→”,镜头一阵左顾右盼,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黏稠且潮湿的甬道里,甬道上只有她一个人,蒲葵只能听到细微的步履声。

    甬道四遭是密密绵绵的蛛网,时而勒住了她的手脚,尤其是脖颈,仿佛是被一双苍冷的手死死掐住,迫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蒲葵摁住空格键,处于甬道的npc就会一直朝前走,直至走到甬道的尽头。

    尽头攒着一团白绒绒的光芒,仿佛灰脯鸽子的羽毛,蒲葵看到自己伸出了手。

    少女的手皙白纤长,直接浸入了光芒泛散的光圈之中。

    仿佛进入了神奇的任意门,蒲葵径直穿透了这一团光芒,尽头牵系着另一个地点,待光芒消歇散去,蒲葵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眼前是一间卧室。

    卧室窗外泛散着昏黄的光影,室内很窄小,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件衣柜。

    墙面上,贴着几张陈旧的beyond和小虎队的海报,书桌上铺着几张写着音符和歌词的暗黄色单行纸,几张黑胶磁带躺在唱片机的侧边。衣柜半开,里边是黑白两色的长袖校服,校服上有个暗蓝色校徽,标注『沪城海一中-初中部』。

    蒲葵一看,舌尖上抵着压片糖,巧了,她初中高中也都是在这所学校念的书。

    海一中是沪城的百年名校,没想到她能再游戏看到自己的母校,有意思的是,男主衣柜里的校服,也跟她中学时代的校服一模一样。

    不过,这房间的东西,放到现在的世代,应该是老古董了。

    蒲葵从衣柜处转移一下视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年龄看起来刚十三十四岁左右。

    蒲葵眨了眨眼,这是傅修小时候的模样。

    原来,她所在的时间点,是在傅修进入香雪娱乐之前。

    蒲葵刚欲走近前去,突然,卧室门外传来“砰”的一声裂响,声音震耳欲聋,仿佛什么有人砸东西的声响。

    她看到傅修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墨发之下,少年的眼眸空茫而惺忪,后颈处皆是细腻而粘稠的汗,他醒过来了,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好像动不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气力,缓慢地起身,走了出去。

    他没有看到蒲葵,径直从房间走了出去。蒲葵操纵着方向键,一路跟着傅修走出房间,

    傅修的房间与家门是相对的,一打开门,蒲葵就看到大开的家门。

    傅修的家中,一切都是千疮百孔,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不成形体的,那是遭过什么人洗劫扫荡过后的一片狼藉。

    蒲葵心神一怔,心脏陡沉,咬住了糖片,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傅修的木吉他,收藏在博古架上的古董,厨房里的烘焙箱,全都被一些长相粗莽的男人逐一抬走。

    这些长相凶悍的人,身上揣着锋锐的刀器,恶狠狠地扫视这个家,为首的一个男人,看到了房门前的傅修,男人厚厚的嘴唇张开,扬起狠戾而阴鸷的笑容:“啊,原来傅治明还有个儿子啊。”

    一个面貌温和顺静的女人,她披头散发,狼狈地跪倒在地面上,正在无声地哭,那些人抱着这些名贵器具往外走。

    女人抱着其中一个人,哭着搡住对方的裤脚:“这个木吉他能不能留下来,我儿子是要学音乐的,他不能没有吉他,吉他对他特别重要,你们能不能行行好,把它还给我们……”

    对方看着女人,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脏东西似的,一脚踹中她的腹部,打算把她踹开。

    但女人死活都不松手,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甚至还在那个人脚踝处咬下了一块肉,现场鲜血淋漓,那个人厉声咒骂一句,想要拿刀捅她。

    蒲葵心神绷成了一根细弦,下意识摁住空格键,欲要上前制止他。

    但傅修已经远远快了她好几步,他瞬即上前去,制止住对方的刀子,锋锐的刀刃嵌在了他掌心里,痛感直抵骨髓深处,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夺过了对方的刀子,把对方摁在了地面上打,一拳又一拳揍下去。

    蒲葵顿住了握着鼠标的动作,她稍稍瞠着眸子,紧咬着唇肉,看到傅修满身是血,身下的那个男人被他打掉了两颗牙齿。

    男人淬了一口血沫,怒得伸手掐住了傅修的脖子,想要掐死他似的。

    最后,为首的那位债主说:“小孩儿,你再一拳下去,我就打断你妈的腿。”

    蒲葵看见傅修停了手,也就在这个时候,掉了两颗牙齿的男人趁势揪住了傅修的领口,把他摁在了地上,一脚又一脚地揣。

    傅修一声不吭,没再还手,但债主却是失信了,找了几个花臂男把傅母的腿打断了。

    整一座屋子仿佛被扼住了咽喉,蒲葵也觉得自己差点喘不过起来,梦魇压抑且沉郁,她这个npc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修被揍,被打,看着他鼻青脸肿,看着他流血受伤,在这个漫长的梦魇里,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蒲葵太阳穴鼓得发胀,“啪”地一声摘掉了耳机,摁下暂停,扶着电脑椅退开了几步。

    从小冰箱里拿出了一杯冰镇可乐,掀开拉罐,蒲葵猛灌了自己好几口,待冰凉的液体顺着肺腑流淌下去,她适才寻回了几分平静。

    尼玛的,这些莽汉到底是谁?真的是来讨债的?怎么可以随便伤人?找死是不是?!

    还有,这个游戏之前承诺好好的,是个轻松治愈小甜饼,但现在玩着玩着,却是给她搞来了个阴暗致郁的画风???

    卧了个大槽。

    蒲葵在初次玩游戏时,粗略了解过傅修的家庭背景,傅父以前在经商,因为生意场上的纠纷,欠下了不少债款,只能带着傅母和傅修回国。后来债款的窟窿越来越大,傅父不堪其忧,坠楼了。

    这轻描淡写的背景介绍,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只觉得这些话是在隔靴搔痒。

    现在,蒲葵亲眼看到了,傅父那债款的窟窿补不好了,他失踪了,傅家被追债的人洗劫一空,傅母被打断了腿。

    而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被迫催熟,被迫成长起来,不得不收拾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

    蒲葵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绪,重新戴上耳机,点击【游戏继续】。

    她听到傅修的声音,他音色很稚嫩,但声线锋利,如金属被切割以后撞击在了脆箔之上,透着凶狠的切齿:“等我爸爸工作回来,就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债主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血糊糊的脸:“你爸爸已经回不来了。”

    “你骗人,我爸爸答应过我的,他会回来。”

    债主拖腔带调地啊了一声,散漫地笑了笑:“你爸爸已经从这栋楼跳下去了,警-察叔叔正在赶过来呢,你要不要去阴曹地府捞他返阳?”

    傅修看起来根本不相信债主所说的话。

    “爸爸今天早上答应过我,他一定会回来的,会买一杯我喜欢的西瓜汁回来。爸爸不可能骗我,我们还拉过勾勾,盖过章的。我不相信爸爸会骗我。”

    稚嫩的少年啊,就这样固执地坚信着自己。

    蒲葵看到此处,薄荷糖软化在她的舌尖上,她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她适才想起来,之前傅修的手上被章佑霖用□□划伤,那一夜她给他包扎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神明还会不会回来。

    她说会啊。

    他露出了一种不太相信的神色,静默了很久,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想跟她拉勾勾,还特地盖章。

    原来,这小孩儿之前被至亲之人欺骗过,他的爸爸出门以后,没再回来。

    抵今为止,傅修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一个人。

    两个人拉勾勾,是必须要遵守承诺的啊,无论双方是大人或是小孩,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任谁也不能说谎。

    但是,跟他拉过勾勾的爸爸,怎么,怎么能够说谎呢。

    这个叫做傅治明的男人,原来他已经无法回来了。

    长相凶悍的债主懒得再跟傅修耗口舌,一巴掌抡下去,打昏了他,他陷入了长久昏迷。

    蒲葵眼前的场景也在跟着变幻,黑幕转场,她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在医院的一间病房里。

    傅修的手上打着吊瓶,身上缠着绷带。病床前的医生正在温声告诉他,他和傅母都有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体内被查出有少量安-眠药成分。

    蒲葵看到这里,眉心微微蹙了一蹙,什么,安-眠药?

    查案的警方从傅治明的手机发件箱里里找出了两封未发送的遗信,一封给傅母,一封给傅修。

    当警方把手机递到傅修眼前时,蒲葵操纵着npc,把镜头挪向那一封遗书上。

    『小修,请原谅爸爸,爸爸骗了你。爸爸已经无力保护你们,但是,爸爸依然爱你,希望你和妈妈都能尊重爸爸的选择。

    ——傅治明留』

    原来,傅父在坠楼前,在早餐的食物里偷偷放入了安-眠药,又把暗自煤气阀门打开,他想要带着母子俩一起走。

    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撒药的计量偏少,阀门也没打得很开,致使在债主追债上门之时,傅修和傅母都一前一后醒转过来。

    傅修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他看上去生不如死。

    在一片狼藉的家里,只剩下了那一把木吉他,被保留了下来。

    傅治明死了,那些对傅家坏事干尽的恶人债主,不仅没被追责,依旧活得好好的。

    傅家也曾风光过,但这一天过去后,所有与傅治明来往的亲戚,全都跟母子俩断了联系,傅家背上了各种洗脱不掉的骂名,邻人唾弃,那些看热闹的人则是落井下石,笑着问他们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死。

    这些恶毒的话,变成了具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悬在了傅修的头上,这些成年人的话,傅修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恶意,他没有去问傅母,因为傅母被他还要脆弱,在傅治明死后的一年里,她常常以泪洗面,甚至是一蹶不振。

    傅母很是脆弱,哭了要让傅修来安慰,那么,傅修脆弱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又有谁可以来安慰他呢?

    在傅父坠楼后的这一年里,甚至是从讨债人洗劫傅家的那一刻开始,初中生傅修的童年提早结束,那一夜,就是他的成人礼。

    在面对一个月后香雪公司的二十年签约合同时,公司主动帮他还了五百万的债务,那时,他除了签字,已经没有退路。

    傅修从一个初中生,变成练习生。

    蒲葵静默地看着这些画面,如幻灯片接续闪过,恍若一场无声戏。

    梦魇的最后一幕,是少年离开家去当练习生的前一夜。

    那一夜吃完晚饭后,家里提早熄灯了。

    傅母自从坐上轮椅后,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好,很早就睡下了。

    傅修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双膝,神色空茫地看着窗外。那时是盛夏的夜晚,窗外的木槿树上,蝉鸣鼓噪响个不停,刚下雨过的穹空,干净得剔透如羊脂玉。

    他不知道未来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妈妈可以不再掉眼泪吗?

    如果他赚到了很多的钱,想要给妈妈买一对义肢,让妈妈重新站起来。

    傅家的未来会更好吗?

    偌大的黑暗里,没有人会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成为练习生,就相当于在高空之中走钢丝,在万众瞩目之前,他要迎来不断被摔得头破血流的命运,忍受伤痕累累,也不能说一句疼。

    蒲葵立在少年的卧室门口,静默良久。

    忽然,她走上前去,膝盖跪坐在了他床前。

    眼前的少年才上初中,身高差不多跟她一样,画面自动成了近景,屋内没有开灯,借着透窗洒落的月光,蒲葵看到了他毛躁的黑色头发,还有洗得发白的黑t恤,单薄衣服里面罩着少年劲瘦的身量。

    月光皎洁的光影,湿漉漉地,在蒲葵的眼睫上淌然而过。

    “傅修。”她郑重其事地唤了他一声,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以为少年会听不见的,但她直接把他叫得一愣。

    声音是少女的嗓音,温润清和,如松涧之上潺湲的流水。

    “是谁?”傅修发现白色墙面上,不知何时添了一道黑色影子,纤挑细瘦,线条流畅姣美,此一刻,这道影子正跪坐在他的面前。

    他却是看不见那个人。

    只见这道少女影子一步一步向自己倾覆过来,那股扑面的压迫感迫得他下意识停止了动弹。

    傅修没躲没避,只不过,手指揪紧了身侧的床单,床单上压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干燥闷热的空气里,蓦地撞入了一股极好闻的薄荷香气,娇软且温润。

    少女转眼就到了他眼前,缓而慢地伸出双手,那温软的手摁进他背脊上的t恤衫上,轻轻将他往前一带,是极为柔软又有些花火的碰撞,傅修就这般,被动又脆弱地陷在了一个极为柔软的触感里,这抹触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加清晰。

    他好像是被少女揽入了怀中。

    鼻子碰到了一个湿软的地方,好像是少女的锁骨,如若蝴蝶轻盈的翅翼。

    逼仄的房间,仿佛是藏匿在深海里的潜水钟,月色变得波光粼粼,钟摆滴答滴答,时间如一尾蓝鲸在他身后游过,他眸色黯了一黯。

    怀抱很是陌生,但温度极为暖和,惹人眷恋沉溺,傅修不安地抬起视线,只能看到那一缕粼粼的月光,还有墙面上那个清瘦的身影。

    蒲葵垂下了眸子,视线从少年的墨发落下,顺着他的轮廓线描摹着他眸子,静默良久,说道:“傅修,不论是明天,亦或是未来,都一定一定是可以更好的。”

    “很多亲戚越是想看着你从高处跌落,你所要做的,就是越要好好活着,认认真真地活着,全力以赴地活着。”

    “在未来,你要相信,你可以攀上顶峰,你可以实现你自己的梦想,你可以赚足够的钱,还清债务,给你妈妈买义肢,让你重新站起来。”

    “来,拉勾勾,”墙面之上的少女身影,伸出了一根纤细的手指,“你要答应我,认认真真地活着,在不久的未来,生活会更好。”

    傅修眸瞳震颤了一下,心脏某块地方,猝不及防地塌了下去,虽然动响很小很小,但还是坍塌了。

    从来没有人抱过他。

    也从来没有人,唤着他的名字,竟会这般温柔。

    少女的字字句句,如蒸腾在盛夏空气里的水雾,不经意间地,朦胧了他的眸子。

    ——答应我,要认认真真地生活。

    ——不久的未来,生活一定会更好。

    ——跟我拉勾勾好不好。

    她是谁,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明明只是一个很陌生的人,素昧平生,但是,却是好像可以让他依赖的。

    明明连对方的名字都不认识,但是,他好像跟她相识已久。有那么一瞬间,傅修感觉到,他是被人惦念着的。

    而这份被惦念的感觉,像是万里阴霾之中唯一的光,极度的稀缺,却是让人上-瘾的美好。

    少女的手还静悄悄地停留在半空中。

    鬼使神差地,傅修也伸出了手去。

    墙面上,少女的手指开始屈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傅修的手指覆着一层薄汗,如一截粗粝的枝藤,攀上了少女细滑的指腹,手指微微朝内屈起来。

    “我答应你。”

    两人勾缠着手指,最后,大拇指用力地戳下了印章。

    这一瞬,仿佛许下了命定一生的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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