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紧张地递过来传单:“对,  我想下单一条裙子。”

    既然是客人,付生玉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于是让开身请他进门:“进来吧,  我们填一下单子。”

    制作衣服之前得先填信息单和尺寸单,前者是方便联系,后者是制作衣服必要的数据。

    付生玉找出来两本宣纸本,一边磨墨一边问:“说一下个人信息,之后方便联系,如果有新要求也可以通过电话联系,  当然,确定后修改细节都是要加钱的。”

    男人了然点头:“我明白,我叫石白,  石头的石,  白色的白,  联系地址跟电话是……还有,我想给我女朋友做一身葬礼礼裙。”

    写到这里,付生玉手一顿:“等等,葬礼礼服?是参加别人葬礼穿的礼裙的意思吗?”

    对方的说法是很模糊的概念。

    葬礼礼裙可以理解为死人穿的、在葬礼上躺棺材里穿的礼服,  算是西式寿衣;也可以理解为参加葬礼的活人穿的、肃穆庄重的黑色礼裙。

    付生玉怕自己理解错才多问一句。

    随后男人露出很是悲伤的神色,摇头:“不,  是我女朋友入殓后要穿的衣服,  她一向喜欢漂亮裙子,  我想让她漂漂亮亮走。”

    听到这里,  付生玉犹豫了一下后放下笔:“女朋友的意思,  就是你们不算亲属关系吗?”

    男人愣住,好半晌才回神:“对,我们商量着选个好日子去领证结婚,  可是出了意外……不是亲属,不行吗?”

    “谨慎一些比较好,毕竟葬礼上要穿的衣服很讲究,对了,怎么不是她父母来帮忙定制衣服啊?”付生玉装作不经意地问。

    “爸妈太伤心了,他们还无法接受这个事情,所以葬礼都是我在操办,西城殡仪馆已经在帮忙处理尸体,我就想着,她生前很期待穿上婚纱,葬礼上,可不可以做一身合适的婚纱,妈妈就给我推荐了这家裁缝铺。”男人小心翼翼说着,怕说错话付生玉会拒绝。

    付生玉看着自己制作的那张传单,上面写着什么衣服都能做,叹了口气:“确定吗?在葬礼上穿婚纱,其他人不太能接受吧?”

    男人面露犹豫,最终却坚定地说:“我想让圆圆走得安心,所以,拜托了,你们能做到的吧?”

    看对方情真意切的模样,付生玉想了想,同意了:“行,那你说一下你女朋友喜欢的款式,最好能有她的照片,对了,这种衣服要加设计费的。”

    “设计费?圆圆的妈妈也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不能打个折吗?”男人为难地问。

    付生玉笑了:“别的衣服可以打折,寿衣不打。”

    听到这句话,男人愣住了:“啊?这、这不是寿衣吧?”

    “给死人穿的,就是寿衣,说句难听的,死人衣服都想打折,未免太难看了。”付生玉似笑非笑地说。

    寿衣不打折是写在锦衣裁缝铺账本第一页的准则,其他衣服但凡能找到理由,打个八折九折没关系,给亡者穿的衣服,一点折都不能打。

    男人无奈,只能问:“好吧,那需要多少订金?”

    付生玉笑了笑:“不急,咱们先把该填的单子填完。”

    信息单子、尺寸单子之外,还有衣服制作单子,比如说要选什么样的布料、什么样的绣花、是人绣还是机绣等等。

    每做一个选择都是一笔钱。

    男人一直填到晚上十二点才填完所有单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买东西都没这么辛苦过,竟然在一家做衣服的店铺里体会到了制作流程。

    付生玉将单子按照顺序叠好,准备上封边,封好后问:“对了,你们葬礼什么时候?如果不着急的话,我这边可能得先赶更急的单。”

    “因为过年,我们想在正月二十办葬礼,那天是个好日子,而且好歹能跟圆圆过最后一个团圆年。”男人艰难地对付生玉露出笑容,发现自己实在笑得难看,就不笑了。

    死亡是人们很难面对的事情,更何况是年前家人忽然去世,好好一个年,就成了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新年。

    “二十……有点迟吧?”付生玉在封边上写下日期,“这个时间,如果尸体一直放在殡仪馆的停尸间里,等到葬礼那天,估计人已经冻得很难看了。”

    人死后多少会有些变形,趁早入土为安才比较好,不然后面每过一天,入殓师能救回来的机率就小一点。

    男人颓然地低下头:“我们明白,可就是舍不得,下葬、取消身份,就等于人真的没了,从世界上消失了,我们……无法接受。”

    付生玉不好说什么,在吴福春死去之前,她还能劝别人节哀,等到吴福春死去之后,她发现,节哀这个词,很难让对方感觉到安慰。

    因为人死了,无论怎么做,大家实际上都无能为力。

    价钱计算下来,一共四万块,其中付生玉的设计费占了五千,她要根据死者的身材面貌做设计一套能够参加葬礼的婚纱,这份钱必须给。

    剩下三万五,就是男人选择的材料、制作方式叠加起来的价格,一般衣服没这么贵,都要受制作方式跟材料限制从而降低价钱。

    偏偏男人选的都是很好的材料,而且花纹他要刺绣,衣服暗纹、蕾丝都要现编,要不是葬礼在正月二十,付生玉都不想接这个单子。

    锦衣裁缝铺就她自己一个人,又要织布又要刺绣又要编蕾丝,她觉得要是能把自己拆成三个就好,肯定能提前完成单子。

    男人付过一半价钱后就离开了,他还要去办其他事情。

    婚丧嫁娶,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完的,需要耗费财力物力,还有时间。

    已经太晚了,付生玉做好账单后就关门准备睡觉,一切事情,等她睡醒再说。

    早上起了个大早,付生玉重新看了遍自己的各种单子,决定找人帮忙。

    邹觉早上冒雨过来,急着关伞进门:“怎么了?你喊得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付生玉笑嘻嘻地拿着一张张纸给他:“邹觉,帮个忙呗?”

    “你想干什么?”邹觉警惕地看着她。

    “帮我画设计图吧?”

    “啊?”

    邹觉听付生玉细细解释一遍,总算听明白了:“你是说,你奶奶接了太多单子,其中大部分都是需要设计的,可是你这边又接了急单,做不完,所以找我?”

    “对呀对呀,我实在分|身乏术,这么多单子,时间还得按日期排,接近的这几个,我真的来不及慢慢画了。”付生玉将其中三本册子推给邹觉看。

    锦衣裁缝铺做衣服前都要制作这样一个小册子,只用毛笔写,裁剪的小宣纸装订成册,方便翻阅。

    邹觉有些为难:“我倒是想,可我大学学的是历史学,古画修复是我后来自己做的工作,也就是说,我虽然会画画,可我不太懂设计欸。”

    秘画师从不讲设计,只讲真实,有样板给他看着,他能保证画得一模一样,可让他凭空想象然后画出来,他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付生玉塞了只毛笔给他:“你要相信自己,何况,这些册子讲得真的很详细了,你看完之后按照要求画,画完不对我后面再改就是了,主要是衣服的型,得先画出来。”

    “好吧,我试试。”

    设计师的活不好干,甲方总有诸多要求。

    网上有句话这么调侃,甲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等乙方做出来,他就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了。

    现在邹觉就感觉自己是那个倒霉的乙方,设计了几版下来,付生玉看过后总要修修改改一些地方,要不是想着对方帮过忙,邹觉真想走人。

    然而等自己慢慢修改完,邹觉发现付生玉说过的地方修改后确定整体看起来都舒服多了。

    他已经定下型,好不好看也就那样,奇怪的是让人看着舒服,而且在配上穿衣者的脸之后,莫名就让人觉得很合适。

    邹觉终于画完一版后跟付生玉说:“果然每一行都有学问,我看不明白你说的点,可就是觉得你修改之后衣服好像让人觉得合适到不行。”

    付生玉在织布,她拿着梭子,头也不抬:“其实这些是我奶奶从小就告诉我的,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特殊的点,做衣服,就是要顺着这些特质做,就好像有的人长得明艳,那应该用大气一点的花来陪衬。”

    “这样啊?那你们做衣服前,还得给人先看个面相?”邹觉画完了一张图,开始自己找吃的。

    “对,要会一些,不过我们比不过算命的那些人,顶多就是看个远近祸福,然后根据最近的情况,做让对方觉得合适的设计。”付生玉解释道。

    本来今天是二十九付生玉应该开后门做生意的,可她实在没空,就决定等年后再说。

    因为吴福春走后积压的单子,连带邹觉都被拖在了锦衣裁缝铺帮忙,顺便一块过年,武方和刚好要值班,就偶尔过来蹭饭蹭房间睡——有付生玉在,睡得安稳。

    武方和的值班时间是拆开的,三天去一次,一开始大家都好好的,商量着是不是挑个时间一块出去逛逛,总不能每天都窝着工作。

    到了大年初三,武方和晚上值班没回来,付生玉已经织完了布,在做刺绣,没注意时间。

    直到邹觉洗了澡过来帮忙关门,才发现好像不对:“阿玉,不太对啊,方和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不是说就值白天的班吗?”

    付生玉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过十二点了:“对啊,他今晚不是夜班啊,难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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