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锦记下这个疑点, 继续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档案里看不出更多的消息了,我们在派出所这打听到廖当祥母亲似乎并没有期待自己的儿子回来给自己送终,死前花钱找了这边的义庄给自己办后事, 连户口注销都是义庄的人过来办。”小李皱着眉头说, 明显对这个事情不太能接受。
档案已经传真到了刘锦那边,他快速浏览一遍,光从档案上确实看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老人们的档案本来就简单, 除去个人的基本数据外就只剩下家人, 可廖当祥母亲又是未婚,她的亲属一栏就只剩下儿子。
刘锦将档案收起来,又问:“对了,廖当祥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 死亡时间超过一十年,档案已经在派出所几次搬迁中遗失, 现在的派出所警员们都不认识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还稍微有点印象。”小李无奈回答。
现在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义庄, 老太太死前既然将自己的身后事交给了义庄, 证明义庄里有人跟她比较熟悉。
刘锦沉思半晌,说:“那就先去义庄了解一下廖当祥一家的情况,尤其是他母亲的死因, 还有,去廖当祥母亲居住的地方,问他们是否知道廖当祥有个女儿的事, 以及是否有更多的亲戚。”
老式的户口档案中并不会完全记录所有的亲属关系,只会写上父母、配偶、儿女,更多的消息只有查案需要才会重新记上。
现在的档案里只有廖当祥母亲显示的联系比较直观,剩下的人都看不出来跟廖当祥是否有实际关系。
挂掉视频, 小李找到派出所所长,希望他能找个当地人带他们去义庄看一下,有点事想询问义庄的人。
所长就知道他们迟早得去,喊了个男警员过来,说:“这是小冯,他对山路比较熟悉,你们跟他去就好了。”
有人带路就好走很多,不过没法开车进山,他们要步行。
小冯在路上跟他们解释:“山上的路不好走,而且之前修公路的时候有专家来检测过,说我们这边啊,山体不稳定,所以路就算修了也会经常变动,到时候路面坍塌说不定会让更多人受伤,导致现在想进山还得走这些泥路。”
“难怪昨晚我跟小何法医过来怎么走都不对,今年的地图没更新吗?”付生玉好奇地问。
“哪里能年年更新啊?我们又不是钱多烧得慌,差不多四五年更新一次,不过平时跟地图不会查很多,只要顺着方向走肯定能走到的。”小冯随口解释,显然对这个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小李观察着山体,对于义庄的位置十分不解:“小冯同志啊,这义庄怎么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不方便吗?”
普平镇还坚持土葬,义庄这么远的话,走山路肯定不怎么方便。
听他这么问,小冯回头对他笑着回答:“这个我们也没办法,整个普平镇就一个义庄,普平镇下面又有分布在山林里的十几个村子,义庄这东西吧,不是特别吉利,就只能建在离所有村子都不远不近的地方。”
这个理由倒是能理解,不过建在山里的义庄,路上难走,平时估计除了办葬礼,没人会接近。
即使有小冯带路,他们依旧在看不出方向的山林里逛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一个院子前。
看建筑风格,少说有百八十年历史,大门口挂着牌匾,上面写着简单明了的两个字——义庄。
小冯过去敲门:“老板,老板在吗?”
过了会儿,一个青年打开门走出来,说:“小冯哥,我爸在午休,有什么事吗?”
普平镇很少发生命案,义庄的存在就是多记录一份死者的死亡时间跟下葬时间,跟警察交集不算多。
小冯让开身,给青年介绍:“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云城来的刑警小李,有点事情要问你爸,这个是法医小何,裁缝铺的付老板跟她助手屠亦小道长。”
云城四人的配置其实很奇怪的,一个刑警带了个法医还算合理,偏偏多个裁缝铺老板出来,这个老板的助手还是个道士,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过听小李的描述,感觉他们查的案子很复杂,说不定就是需要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帮忙。
小冯接着给付生玉四人介绍说:“这是义庄老板的儿子,叫莫双,草头莫,两个又字的双,他爸喊莫师傅就行。”
“快进来吧,我去给你们倒水。”莫双温和地笑着,拉开大门请几人进去。
义庄的建筑风格老旧,几乎步步都按照风水格局来,为避免冲煞,门后修建了影壁,很多现代修建的所谓复古宅子基本不会再这么弄了,可见建造这个义庄的师傅多少是个懂行的。
绕过影壁后是一个空间不小的院子,庭院左右都摆满了棺木,不过都没上盖。
莫双怕他们有人避讳这个,忙解释说:“这些还在晾晒期间,不算完全打造好的棺材,可以放心见的。”
“遇棺见财,我们不避讳这个。”付生玉笑着先应了声,毕竟小李跟小何都是无神论者,明显不知道怎么接这种话。
听付生玉这么一说,莫双松了口气,迎他们到主院客厅,给每个人都倒上水后说去喊一下自己的父亲过来。
等人离开客厅,屠亦小声跟付生玉说:“这个地方跟我想象中的义庄不太一样,不像电视里那样阴森森的。”
“说不定晚上就变阴森了。”付生玉吓唬他。
屠亦略微无语:“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说话间莫双跟他父亲莫师傅过来了,跟莫双不一样,莫师傅看起来作风就比较老派,气质跟形象都与殡仪馆里的孔师傅相似。
莫师傅看起来精神倒是硬朗,他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开口道:“诸位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老头子一定知无不言。”
小李拿出手机跟笔记本,先询问莫师傅是否接受开视频:“莫师傅,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您几个问题,不过,我可以开个视频,让您跟我的队长聊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这边信号不好,大概无法接通视频的。”莫师傅无奈地说。
闻言,小李看向莫双,这么个年轻人在这,要是没有网络,怎么能忍受山林里孤寂的日子?
看出来小李的意思,莫双忙回答:“李警官,我平时不住这边的,我妈身体不好,所以我陪她住在镇上,只有偶尔过来给我爸帮忙,山里信号怎么弄都不太好,跟镇里没法比。”
信号确实不太行,手机上显示是2g网络,估计最多就打开个百度跟打电话,微博都刷不顺畅的。
无法,小李只好先打开笔记本,插上电准备做记录。
“既然这样,我们就直接开始吧,莫师傅您能说一下关于廖当祥母亲的事吗?”小李创建了文档,开门见山地问。
莫师傅点点头,将廖当祥一家的情况娓娓道来:“廖当祥的母亲,其实就是命不好,哎……应该说,汉北村的女人,没几个命好的……”
在说廖当祥母亲之前,莫师傅先给付生玉等人说了一下汉北村的基本情况。
汉北村算是普平镇里最落后的村子,加上又在大山深处,与世隔绝,那里便还留存着许多古老且不人道的规矩。
其中有一条让其他村子的人都接受不了——他们会找女性当鬼奴。
所谓鬼奴,就是找来一个女性,当全家人的奴仆,不仅是照顾丈夫跟孩子,还得照顾那些死了的先祖,有些人比较倒霉,嫁过来后基本一辈子就住在了祠堂里,因为要要侍奉灵位。
而且这个鬼奴基本就是一代人里的长房长媳,这个媳妇只办婚礼,不办结婚证,这是担心当了鬼奴的媳妇生不出正常的孩子来,避免占用长房的结婚名额。
第一个媳妇生不出孩子,又没结婚,长房自然可以去找合适的女人结婚。
不过一般当鬼奴的女性很奇怪地都会生下健康且正常的儿子,男人们自然没有理由再去花大笔聘礼再娶一个女人回来。
廖当祥的母亲,就是附近村子里被送过来的,她过来之前其实做好了一辈子住在祠堂的准备。
她十几岁的那个年代,很多女性还得裹小脚,之后就是一辈子都躲在后宅,走路都得人搀扶。
那个环境下,嫁给任何人都一样,她就被家里人嫁给了廖家。
到了廖家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当鬼奴,其实在于一个奴字,所谓的给鬼当奴仆,只是一个好听又吓人的名头。
莫师傅说:“汉北村没有改革开放也没有妻子为家的念头,他们娶妻,基本就是为了有个奴隶,所以,嫁过去的女人,基本就是去当奴隶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但凡受过教育的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行为,哪怕是在封建社会,都知道欺负妻儿的男人是怂货懦夫。
小李气不过问:“没有逃跑吗?”
很多年前这么偏僻的地方估计都没有派出所,小李就不问为什么不报警这种蠢话,而是想,为什么不跑呢?
“山路难走,她又是裹了脚的,走不了。”莫师傅长叹一声,语气里都是怜悯。
裹了脚,被困住的就不止是腿,还有人生。
光是一个背景就让人觉得窒息,一阵沉默后付生玉开口:“后来呢?她,生下了廖当祥吧?”
莫师傅点头:“是,生了儿子后廖家挺高兴的,不过他们那个村子的女性基本都在院子或者祠堂里,孩子断奶后会跟着父亲长大,因此,廖当祥跟他母亲,其实不怎么熟悉,见面也是母亲出来干活或者伺候他们父子俩,时间长了,孩子都会觉得那不是母亲,是仆人。”
“所以,廖当祥跟母亲关系并不好,那他平时也不回来咯?”小李抓住其中的重点。
“他父亲在的时候每年过年都回来,还会带不少东西跟钱,后来他父亲去世,回来办了个葬礼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莫师傅回忆了一下才确定时间。
付生玉眉头一紧:“等等,他没回来过?那母亲的葬礼呢?”
莫师傅回道:“自然是没回来,不过他寄了一套寿衣过来,说希望让他母亲穿着他买的衣服进祖坟,不然他父亲不会允许她以廖家媳妇的名义葬入祖坟的。”
之前还忍着不说话的小李一听这个受不了了:“这什么破规矩?”
旁边的莫双给他解释:“汉北村认为家中女性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所以无论她们要去哪里、做什么,都必须有家中男人的准许,下祖坟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廖当祥的准许,那天我跟我爸未必能把人好好安葬。”
付生玉冷笑一声:“说不定人家也不想进那破祖坟呢?要我说,进乱葬岗都比进那垃圾祖坟强。”
谁知莫师傅平静地说:“汉北村的坟山都是他们自己的地,廖当祥母亲的户口在那,葬别的地方他们会破坏葬礼,要葬汉北村,就只能遵守他们的规矩。”
去年的事远比付生玉等人想的更可悲,廖当祥的母亲大概三四年前就在莫家父子去汉北村收尸体时就跟他们商量死后事宜了。
廖当祥的母亲没有工作,自从丈夫死后她就被关在了祠堂里,每个月靠廖家人的贡品活着,她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死之后,就偷偷跟莫双说,希望自己死后能由他们义庄来接手。
尸体简单处理就好,坟地她不讲究,如果找不到坟山愿意接纳,随便挖坑把她埋了也行。
莫家父子不太看得惯汉北村关于鬼奴的行为,就答应下来,可是后面的一切并不是说他们有心帮忙就能解决的。
比如说廖当祥母亲的死亡,她死了要出祠堂还得她的儿子同意,村子里信号不好,莫双基本上一天就得镇上、汉北村跑一个来回联系廖当祥。
一开始廖当祥还不信自己母亲死了,莫双只好去派出所找小冯帮忙去开死亡证明,看到了证明廖当祥才写了信回家让家中亲戚放人出来。
本来以为这事就此解决的莫家父子带上廖当祥母亲的尸体回到义庄。
廖当祥母亲偷偷靠着廖家几个女性的接济存了一点钱,其实并不多,她被关太久,对钱的数目不了解,其实就只有不到一百块钱,要是七八十年前,一百块够她风光大葬,现在的一百块,买身寿衣都不够。
莫家父子本着好人做到底的想法,只拿着这几十块钱就给她做了一副薄木棺材,寿衣则是莫双母亲做的简单寿衣。
人死后应该在七天内下葬,莫家刚简单给老太太送行,还没找到地方下葬,廖家人就找过来了,非不让他们下葬,说葬在外面丢人,可要葬在汉北村祖坟,就得廖当祥的允许。
当时已经入春,尸体没法一直停在义庄,会腐烂的。
没办法,莫双只好又一遍遍去联系廖当祥,在他的催促下廖当祥终于买了身寿衣,跟一封允许母亲下葬的信寄回来,名字还写错了。
拿着那封写错名字的信,莫双母亲亲手给已经浮肿的老太太换上新寿衣,再由莫双亲自封棺上钉。
鉴于廖当祥并没有回来,莫双顶替了他作为儿子给老太太送葬,而廖家人,一个都没来,他们只在乎老太太是否遵守了他们的规矩,除此之外,并不关心老太太是否会因为天气腐烂发臭以及下葬是否顺利。
尽管这么埋葬老太太并不算完成老太太的愿望,可这是莫家作为外人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老太太悲苦一生,死后竟也不能解脱。
屋内的众人纷纷沉默下来,每个人都像是被上了一把锁,窒息到几乎心脏停跳。
许久,付生玉找回自己的声音:“老太太……是寿终正寝的吧?”
莫双看了看自己还沉浸在情绪中的父亲,点头:“是的,虽然汉北村的规矩很吃人,不过进了祠堂的鬼奴本身就已经成了他们避讳的东西,不会刻意接触……你们,怀疑老太太是被别人杀害的吗?”
听罢,小李忙解释说:“我们只是怀疑廖当祥的行为,他是在付老板那买的寿衣,我们觉得这个行为很奇怪而已,所以就来问问。”
“难怪,平时寿衣其实都是香火店那边在做,我们义庄是不提供寿衣的,不过特地从那么远的地方买了寿衣寄回来是很奇怪。”莫双能理解警方的怀疑。
既然提到了寿衣,付生玉就拿出自己的画纸来,跟莫双确定一下自己记下来的寿衣款式当中有没有被廖当祥买走的。
莫双看了下图纸,指着其中一件黄褐色铜钱纹的说:“是这个,当时尸体已经有些发肿,我还记得尺寸小了一些,这两个铜钱对不上。”
付生玉用笔标注出来,那两个铜钱的位置是肚子,这位置怎么看怎么奇怪,尸体死后因为天气炎热腐烂渗出尸水,全身肿胀是必然的,可按照莫双的描述,明显肚子发胀得太过了。
这么一想,付生玉在旁边算了下衣服的腰围,又问:“莫先生,你能回忆一下,当时老太太的腰围有多宽吗?穿上寿衣后的。”
莫双抬手大概比划了一下,他跟父亲都是做棺材的,对尺寸把控很了解,比划出来的大小跟真实数据不会差很多。
从莫双比划出来的大小来看,付生玉估算了个数字写在画纸上,然后递过去给小何看。
“小何,你看看这个数据对吗?”付生玉问道。
小何认真算过一遍,摇头:“除非人死前就很胖,不然死后很难在短短几天就肿胀到这个地步。”
问题在于,廖当祥母亲一辈子都被困住祠堂里,出来也是一直在干活,应该是个精炼的体型,肚子不会胀到这么大。
莫双听出来两人的意思,急忙说:“等等,老太太的体型是比较宽的,可能是生前有什么疾病,所以她身体一度浮肿,我告诉了廖当祥尺寸,可是尸体存放太久,尺寸一再加大,等到衣服到了换上时才差点穿不下。”
如果是尸体本身就有疾病,那尺寸不合倒也情有可原。
这些信息都一一记录下来,回头都给刘锦,要是他觉得哪里不对,可以再来查。
问过廖当祥母亲的情况,接着就该问廖当祥亲戚的问题。
莫师傅年纪摆在这,他对上一辈的人更了解:“廖当祥的亲戚不少,不过平时都不走动,也就逢年过节需要祭祖,女人们必须凑在一块才会聚头,平时基本不见。”
“那除了这边的亲戚,廖当祥有没有说过自己有个女儿呢?”小李记录完一些比较重要的亲戚信息后将话题拉到了失踪的女儿身上。
谁承想,不管是莫师傅还是莫双,两人同时摇头。
小李皱起眉头:“你们不知道廖当祥有个女儿吗?”
莫双解释道:“他本来就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去年我跟他联系那么多次,催促他回来参加葬礼,他都没说自己有个女儿,我还以为他在外面这么久了还是个单身汉呢。”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他有对象的事?”小李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啥,该说廖当祥保密工作做挺好?
“难道他结婚了?”莫师傅想了想,又笃定地摇头,“应该不会的,按照他们家的规矩,他要是结婚,得找一个愿意当鬼奴的女娃回来,可他一直没回来,证明没有女娃同意做这种事。”
现代教育普及,很多女孩子都已经知道人人平等,不会再任人宰割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反抗。
廖当祥找不到妻子理所当然,只是他有个女儿,现在那女儿十三岁失踪,实在无法不让人担忧。
莫家父子提供了不少线索,好歹将刘锦对廖当祥母亲的怀疑给解除了,只是依旧没找到廖当祥女儿的线索。
当天几人跟着小冯回到派出所,小李要跟刘锦汇报,付生玉就跟屠亦、小何去找地方吃饭。
镇上只有大排档跟一些小饭馆,他们随便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吃过饭回到派出所,小李还跟刘锦在汇报呢。
又过了半小时,小李总算把得到的消息都说完了,问刘锦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刘锦沉思一会儿,看向小李背后的付生玉:“小李,你问问付老板愿不愿意带着小何去一趟汉北村?”
视频声音挺大的,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很清晰。
付生玉凑过去:“刘队长,你还是想查一下廖当祥母亲的死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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