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两个婴儿是否能够出生,对玄渊大弟子与吴福春来说,并不困难,难的是他们不想如此简单粗暴就断言别人的命运。
尤其是,他们要断的不止是命运,还可能直接送两个生命去死。
因为是双胎,母体到这时候已经很脆弱,两个强大的灵婴在她体内争夺着活下去的能源,高耸的肚皮偶尔被胎儿活动的手脚顶起,青紫的血管喷张,让人怀疑下一秒肚子就要炸开。
家族给母体准备了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方圆百里渺无人烟,林中古怪的生物比动物还多,也只有灵气如此浓郁的地方才能让母体一直维系生命,不然根本支撑不了两个灵婴的生长。
山顶祭台上,母体穿着简单的袍子,肚皮耸动,很快,灵婴就会出生,不做决断的话,她或许会成为先死的那一个。
玄渊大弟子是男性,不好上祭台,站在远处看了一眼,手中掐算一会儿,对请自己来的族人说:“只能活一个,但是活哪一个,并不由贫道或者吴居士决定,告辞。”
说完,不等家族挽留,人唰一下就消失了,现在,只剩吴福春一个人外援在了。
两派人马各自请来人选,现在跑了一个,必然不能让吴福春也跑了,于是纷纷围过来,问吴福春有什么决断。
吴福春扶着自己的箱子,抬头望一眼祭台,深吸一口气:“我要先看看母亲的状况。”
经过同意后吴福春走到祭台上,母体看见了她,却沉默着没说话。
肚子上偶尔鼓起一块,吴福春看了一会儿,在一个地方又鼓起的时候伸手贴了上去,与灵婴隔着肚皮触碰。
刹那间门,吴福春看到了她与其中一个灵婴的未来,还有……确认玄渊大弟子说的话没有错。
两个灵婴,确实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而做出选择的人,不是他们,是祭台下那些追求强大的族人。
结果显而易见,吴福春转身对守在祭台下的族人说:“两个灵婴,只能活一个,但是,必须都生下来后,由你们决定,谁活谁死。”
族人不明白,他们就是自己确认不了才让吴福春过来的,怎么能依旧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呢?
吴福春只好解释说:“两个孩子的资质是一样的,她们只要成长起来,在二十岁之后,一定是人间门最强,你们可以留下一个,或者说,两个都留下,到时会有一双最强的姐妹花。”
离孩子出生还有一点时间门,吴福春就等在祭台上,同时打开箱子开始做衣服。
有人看见了,问吴福春在做什么。
“给你们的灵婴做衣服,她们不是普通的孩子,一般衣服上身对她们并不好,做两件她们能穿的,也算是你们在我这过了正经的单子。”吴福春头也不抬地回答。
婴儿的衣服好做,吴福春动作快,在族人们商量的过程中就做好了一件,正准备做第二件的时候被族人阻止了——他们还是准备只留下一个孩子。
“我们一致决定,只留下一个孩子,就算两个孩子天赋一样,发展也会不一样的,既然您说生下来再做决定,我们就看看两个灵婴到底如何,再去掉发展前景不够好的。”
这就是他们讨论的结果,吴福春收起了针线,没有任何意见。
很快,母体的宫口打开,灵婴即将出生。
两个灵婴都是女孩儿,第一个灵婴出生后哭声洪亮,捏紧的拳头都带着不亚于普通人修行二十年的力量,接生的人想用毛巾给她擦拭血迹,没想到毛巾用后被鲜血沾染立即像被火烧过了一样化成灰烬。
吴福春看见了,递了块做衣服剩下的布过去:“用这个,她们还不会收敛力量,普通的用品无法近身。”
特制的布料确实没有再被哭闹的灵婴毁掉,顺利擦干净身体,穿上了吴福春刚准备好的衣物。
族人们紧张地等待第二个孩子,可是直到第一个灵婴检测完了天赋,都没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消息。
第一个孩子的天赋数值已经达到了可以碾压上一代所有灵婴加起来的地步,能到这个数值族人们都很惊喜,对第二个孩子本来有更高的期望,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难产的消息。
接生的人两手都是血,匆忙报告:“孩子胎位不正,本身脐带就有点绕颈,不过还能顺利生产,没想到刚才姐姐出生动了她的位置,脐带彻底围住了她的脖子,如果硬要顺产的话,大概生出来也是半个死胎。”
半个,就是孩子命大的话,窒息一会儿也能救回来,命不够大,救不活倒也正常。
族人很犹豫,看向吴福春,希望她能给点建议,其实现在已经有一个强大的灵婴,后面这个生出来到底如何,他们分辨不出来。
吴福春余光扫过那些族人,说:“送去医院做剖腹产吧,孩子如何我不说,一切由你们决定。”
难产的孩子到底能活成什么样,要看命,孩子出生的时辰决定了她的命。
族人们一咬牙,同意让第二个孩子出生,可是离开了祭台,就很难有充足的灵气再继续维持母体跟肚子里的灵婴,她们有可能同时死在手术台上。
一切,都是听天由命,想要获得什么,必然要付出什么。
还好祭台下有准备传送法阵,算是大大缩短了时间门,即使如此,母体被送到医院时也已经奄奄一息。
发展多年的家族有很多旁支分散在各行各业,在云城的医院中也有自己人,收到消息后立马安排人手为母体做手术。
来等待孩子的人并不多,顺利出生的那个灵婴还需要很多准备,不可能全盯着一个孩子。
想要灵婴成为最强的,就一刻也不能休息地为她增长修为。
母体的手术做了七八个小时,吴福春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待,时间门越长,其他族人的耐心就越少,他们很难再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难产这么久,胎儿在肚子里窒息,说不定是个脑瘫。
又过了一段时间门,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护士抱着一个婴儿出来,她身上包裹着医院婴儿专用的浅蓝色小被褥,并没有像另一个灵婴一样,无法接触普通的衣物。
护士说:“这个灵婴在母亲肚子里待太久了,不是很健康,还测天赋吗?”
弱小的婴儿蜷缩在襁褓里,呼吸微弱,甚至无法哭出声来,这样弱小的婴儿,就算能活,也需要家长花费大量的心思跟金钱来养,可她的时间门,不能用来养身体。
哪怕天赋低一点,也是健康的孩子能走得更远。
族人们十分犹豫,毕竟这个孩子看起来太弱小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测试,没有强大的修为的护体,谁知道她做完测试会不会就此消亡?
最后他们请示了族长,将情况告知,得到了放弃这个孩子的回复。
“我们不需要一个不够健康的灵婴,就算养得活,可我们养一个药罐子做什么?”
回复如此,在医院里的族人们无法违背,只能将孩子交给吴福春。
他们说:“吴老板,以防万一,请你把这个孩子,当成死婴埋葬,这是我们之间门的约定,如果只能活一个,那另外一个灵婴,请一定处理好。”
灵婴的力量要比普通的婴儿更强,直接杀死会变成鬼婴复仇,直接埋泥土里让她自生自灭的话,她又死不了。
让灵婴死亡的办法很复杂,投入那么多天才地宝,要是这么轻易就死亡,他们岂不是在被费力气?
吴福春抱过孩子,摸摸婴儿的脸,随后拿出一张单子给族人:“拿回去吧,这是我们之间门做过交易的证明,以后继承锦衣裁缝铺的老板也会认的。”
“感谢吴老板帮忙,我们要保证,世界上天赋最高的灵婴只有一个,这第二个,哪怕身体不好,也不想让她存在,请吴老板莫要心软。”族人留下一句似是威胁的话就带人离开了。
站在原地许久,吴福春叹息一声,抱着孩子离开了医院。
关于吴福春后来的事情,白道袍就不知道了,她听说的,就是吴福春处理了孩子,所有人都以为吴福春会遵守承诺,直到在汉北村遇见了付生玉。
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白道袍一眼就认出,付生玉是自己的妹妹,被吴福春带走的、那个难产的婴儿。
留在家族中过的生活其实并不美好,灵婴就是家族用来追求强大的工具,白道袍从记事起,就被灌输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念头。
五岁之前,她一直待在出生的祭台之上,不能离开,每天被灵气灌输。
本来她不用这么紧张,吴福春给出的预言是,她二十岁之后一定是最强的,奈何她能离开祭台前,外头有另外一个天才出现——生观小弟子屠亦。
说到这里,白道袍用一种难言的眼神看向屠亦:“生观几百年没收过弟子了,却在我们出生那几天,生观大弟子专门下山去到屠家,只为带他上山,为此,生观还给了屠家根签,保屠家百年富贵。”
闻言,付生玉回头看了屠亦一眼,有些诧异:“你天赋这么高的?让生观只收你,没收我俩。”
屠亦沉默一会儿,怕刺激到白道袍,小声说:“我师父说了,收徒不看天赋,只看缘分……再说了,如果我天赋够高的话,现在不可能打不过你们俩啊。”
“啊对,”邹觉也跟着搭腔,“论天赋,我妹妹那天赋也是一绝啊,可她不爱修炼,修为一直不高,连下雨都能影响她的发挥。”
不然邹米也不会死在一柳村。
白道袍却对着他俩摇头:“不是这么算的,天赋就是起点会更高,但是屠亦的修炼速度,只比我慢一点,换句话说,家族里认为,我们之间门的差距,不够大。”
“上回你都把他揍得哭爹喊娘了还不够大?那得多大啊?”付生玉嘲讽地笑了一声。
“现在这样没有问题,但是在十岁之前,我跟屠亦的差距很小很小,小到只要我松懈一点,就会被超过,家族里,开始怀疑我的天赋数值是否有问题……”白道袍长长叹了口气。
人最怕有对比,尤其是同龄人。
家族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制造一个灵婴出来,无法接受生观随便捡一个弟子回去就能超过的。
他们知道生观什么底蕴,那可能是他们家族再过一千年都比不上的,可他们不服,凭什么天赋更高的孩子还无法超过屠亦?
或许是生观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啊?
各种猜测之下,白道袍本来在五岁之后就能离开祭台的人生轨迹硬生生被推到十岁之后,家族里强硬让她加快各种训练,从武力到知识到修为,任何一个都不能落下,必须做到最好。
在这种高强度的修炼环境下,白道袍超高的天赋硬生生顶住了,终于与屠亦拉开距离,再不是偶尔松懈就会被屠亦追赶上来的程度。
白道袍修为稳定后终于允许从祭台出来,开始一边修炼一边跟着族人接单历练。
修炼的日子极其枯燥,白道袍的修为越来越高,族人们对她的要求就越来越过分,一开始要她最强,后来等她飞升。
二十岁就可以飞升的人都是天选之子,二十岁以下飞升的单纯就是天神下凡历劫就等回天上呢。
家族里认为白道袍的天赋是能够做到二十岁后就进入飞升临界点的,于是在她十五岁之后,她除了修炼,还多了一个任务——积累功德。
飞升的条件说艰难也艰难,说不难吧,倒也不算难。
古时候有武神本身强大,直接飞升,这种就是强大的同时积累了名声跟功德,不用再另外准备。
而白道袍基本都是在修炼,她的功德很少,这可以说是推迟她飞升的条件之一。
白道袍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族人总是在等着任何一个地方的案件,给她准备功德,让她天南地北地跑,这也是她一堆传送符的原因。
毕竟她要在任何一个时间门、地点都必须立马赶到收取功德的地方,错过的话家族就会给她惩罚。
要说有没有想过离开,白道袍想过的,她又不是不能思考的傀儡,当然想过逃离这个地方,可是经过各种考虑,她还是没有选择离开。
第一个问题就是她还没到最强的程度,逃跑也有可能被抓回来,逃跑这个办法不现实。
再有就是家族给每个灵婴都埋下一个特殊的魂牌,算是控制灵魂吧,只要魂牌在家族手里,哪怕跑得再远,都会被找到,或者直接杀死。
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制造最强灵婴的办法,少了现在这个,大不了再花二十年重新做一个。
家族里都花了那么多年做研究,几十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白道袍知道自己离飞升不远的,再晚也用不到十年。
飞升之后就会斩断人间门所有联系,家族里的人威胁不到自己,就是辛苦几年而已,为什么要跑呢?
家族付出一切让自己飞升,那当然是自己赚到了啊。
出于这几种考虑,白道袍一直没走还更努力修炼,争取早日飞升,脱离家族控制。
然而一切,都在遇见付生玉那天结束了。
去到汉北村,是因为白道袍收到家族的通知,说汉北村有大量的祠堂积累恶魂、关押妇女、恶贯满盈,如果能捣毁汉北村的所有祠堂,还把妇女都解救出来,是大功德一件。
白道袍比付生玉他们晚一点到,刚好是付生玉跟屠亦到山下买吃的,她先遇上了屠亦。
早年白道袍一直很恨屠亦的存在,因为他的修为增长太快,自己追得身心疲惫,现在修为碾压屠亦了,当然要趁机除掉,这样家族就少一个借口逼迫自己了。
屠亦的天赋其实不算差了,他能被生观接收为弟子,可以说是心性、天赋都万里挑一,如果他跟白道袍一样所有时间门都用来修炼,多少能跟白道袍打个平手。
可他是要正经上学念书的,还把研究生给读了,精力分配给修炼的不够,当然修为增进速度有所下降,慢慢就跟白道袍拉开了距离。
当时差点被真的交代在汉北村,得亏付生玉在。
白道袍一直知道付生玉的存在,族人不会隐瞒这件事,还用当时只留下了她一个人来携恩图报。
“你是我们放弃了你的妹妹留存下来的孩子,你妹妹还没有现在的条件呢,你的存在,必须是最强,为了不让你的妹妹威胁到你,我们直接放弃了她,你不能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这种言论白道袍从小听到大,她明明没见过那个妹妹,却觉得自己还是承担了妹妹那份压力。
而且说实话,白道袍蛮可怜自己那个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的妹妹,直到,她遇见了比自己更强的付生玉。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天赋第一。
同样的天赋让白道袍明白,自己的修为增长得快,却没有把天赋发挥完全,只有屠亦跟付生玉这样的,才算是把自己的天赋利用到极致了。
所以付生玉跟屠亦之间门的修为差实际上就是他们之间门的天赋差,而自己跟屠亦之间门的差距,还是小了。
白道袍从打不赢付生玉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要出事了。
修为没到飞升临界点,功德也差一些,她要想办法隐瞒还有付生玉存在这件事,不然的话,家族一定会先处理掉自己,然后认付生玉回来。
于是,白道袍找到了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姑姑,也就是灰紫道袍。
再强的灵婴都是从小长大的,肯定需要师父跟老师,还有照顾她吃喝拉撒的保姆。
灰紫道袍就是白道袍的姑姑,她很疼白道袍,不管有几分真情,白道袍暂时是相信她的,解决了汉北村的问题后白道袍回到家族里,就把付生玉的事告诉了姑姑。
她姑姑很震惊,因为当年的孩子确实是让人处理了,白道袍这时候才知道,孩子处理了,却并不是自己人处理的,他们找了锦衣裁缝铺的老板。
锦衣裁缝铺的存在挺特殊的,连接阴阳判定亡者的生死公平,面对锦衣裁缝铺还不能说谎,否则要付出代价。
从来以诚信著称的锦衣裁缝铺不太可能违约,况且,锦衣裁缝铺的老板并不是每一任都很强,历代老板中,也有无法修炼的普通人跟残疾人,继承人的选择基本只看眼缘,从不看血缘、修为跟能力。
只要上一任老板中意,就可以成为下一任老板。
在这种继承方式下,锦衣裁缝铺一直没倒闭,完全靠其与地府连接的地位,若没有后土娘娘守护秩序,早被人端了。
白道袍的姑姑还是不相信锦衣裁缝铺会毁约,要是这名声传出去,锦衣裁缝铺的存在就不再是公平跟诚信。
是与不是,只要见上付生玉一面就知道了。
本来应该在汉北村之行结束后就立马去找付生玉的,结果白道袍这边还有几处的功德要收,就推迟了一些,直到廖当祥一案她们才空出时间门来找付生玉。
那天晚上,灰紫道袍确认了,付生玉就是白道袍的妹妹,明明已经死亡的孩子,突然出现算怎么回事?
灰紫道袍这次不敢隐瞒了,直接找到了族长,说吴福春违约,保下了当年那个该死去的妹妹。
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最重要的是,付生玉说自己现在是锦衣裁缝铺的老板,他们无法得罪锦衣裁缝铺连接地府后的后土娘娘。
破坏锦衣裁缝铺是要被制裁的,他们不能随便动付生玉。
不是不能动,是不能随便动。
族长听了灰紫道袍描述的情况,还是觉得吴福春或许有什么阴谋,让她去把吴福春找出来,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吴福春违约,他们可以让吴福春强制执行单子内容,或者,让吴福春离开锦衣裁缝铺,只要失去锦衣裁缝铺的庇护,想杀掉付生玉,轻而易举。
“所以,你们那天就来杀我了?”付生玉嗑着瓜子问。
白道袍看着付生玉,轻轻摇头:“到这里,我要从另外一个方向说起了。”
“啥?”付生玉皱起脸,“你为什么不顺着时间门线一次性说完?”
“因为我也是刚知道,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强大不错,但出生的灵婴,不算是家族族人,所以我们的强大,本质上来说,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白道袍说起这个,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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