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岷州。

    马车停在了城门附近,江熙沉和赵云忱沿着街走着,岷州本就落后些,    民风绝没京城开化,街道也不可那般繁华,加上前段时间的灾,路上越发冷清,    不少百姓都衣衫褴褛。

    江熙沉和赵云忱乔装打扮了一番,    衣着朴素,但没奈何样貌出众,依然惹人注意,路上百姓望了两眼就都小跑着往一个地方去了。

    赵云忱和江熙沉跟着走了一会儿,前面个粥棚,    粥棚前排着长队,    几个冻得两耳通红的汉子在给百姓盛粥。

    赵云忱道:“今年应该也算挨过去了。”

    毕竟开始暖了,最寒地冻的时候经过去了。

    江熙沉道:“啊。”

    几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其中一人稍微撞了下江熙沉,江熙沉扶了一把,    那人道了声谢:“你说江熙沉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啊。”

    江熙沉手顿了下,    还以为在同自己说话,茫然地望向他,那人却和身边人道:“啊,    朝廷才不管们死活呢,没想到一个高门少爷居然有这么多钱,    江熙沉大圣人。”

    “对,大圣人!”对屋里面几人附和。

    赵云忱揶揄地瞥了眼江熙沉,江熙沉尴尬一笑。

    “可惜他遇人不淑,    他如今应该自顾不暇吧,居然还有空管旁人?千金散尽,他自己怎么活啊?”

    “唉,谁知道呢?多吃点。”

    “眼下京城应该『乱』成一团了吧?”

    “这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了,咱离京城有多远?这会儿指不都换了。”

    “哈哈哈管他呢,谁当都行,要日子过得好。”

    “觉得八皇子!”

    “也觉得!”

    “八皇子咱岷州长大的,多有面子啊!姚老人有多好,咱们不知道吗,教出来的人什么品行?”

    “可万一八皇子,那江熙沉怎么办?他俩不老死不相往来吗?”

    “对啊,这么好的人……”

    赵云忱凑到江熙沉身边,低声道:“那江熙沉怎么办?”

    江熙沉:“……”

    赵云忱找了个人问了路,就和江熙沉往姚老府邸去了,岷州离京城远,百姓根本不认识他们,所以一路虽然频频有人看他们,却没有多生事端。

    到了姚老府邸,说明来意,江熙沉被引着进去。

    赵云忱就要跟着进去,门童却把他拦住了。

    赵云忱愣了愣,过了几秒不可思议道:“不进?”

    门童毫不犹豫地点,指着江熙沉道:“先生说了见他。”

    赵云忱不可思议道:“姚老又不认识他!义父可他的……”

    门童面无表:“姚老说了见他。”

    江熙沉望了赵云忱一眼,赵云忱闭嘴了,忿忿道:“那在门口等着。”

    江熙沉被人引着往内堂去,姚老府邸更书卷文人气些,细节之处处处讲究,人很快到了书房前,门童道:“姚老就在里面。”说着自己就立到了一边。

    江熙沉就要进去,望着门两侧的对联,怔了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若寻常对联,的要么吉祥话,要么志趣所在,姚老的书房的却这两句,江熙沉心疑『惑』一掠而过,就要进去,里却出来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指着对联道:“你觉得这两句怎么样?”

    江熙沉一惊,见他衣着朴素寻常,面上褶皱颇多,眼底却难掩睿智,气度也数一数二,便知晓他身份,立刻行礼问安。

    姚世敏笑道:“拘谨什么,萧景闲那个混球看中的人,什么正经人?问你话呢。”

    “……”江熙沉好像知道萧景闲的不正经从哪儿来了,如实道,“不知晓,觉得别有深意。”

    姚世敏眼底深了一瞬:“说你看过所有字画。”

    江熙沉呆了呆,一瞬间想明白赵云忱那个鬼告诉了他义父,然后他义父告诉了姚老,那一刻尤其想把赵云忱叫进来浸一浸。

    江熙沉硬着皮道:“。”

    姚世敏道:“你觉得心有所属?”

    江熙沉不知为何他会聊到这个话题,自己又晚辈,一时不敢答。

    “放心说。”

    江熙沉硬着皮道:“。”

    “何许人?”

    “不知。”

    姚世敏道:“你觉得喜欢子,对萧景闲移,利用他?”

    江熙沉更有些捉『摸』不准深意了,他人若遮掩,尚且够揣摩,姚老却开门见山,坦『荡』得吓人。

    “非也,有真的。”

    “说实话。”

    “但也别做他想。”

    姚世敏哈哈大笑。

    “果然,也就他挑中的人敢说。”他朗笑了几声,忽然指着身侧柱子上的对联,“那你看看呢?”

    江熙沉眉紧蹙,姚世敏的两个疑问让他一瞬间无比困『惑』,他依他所言,又望向了柱子上的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又处,有还无。

    什么真,什么假,什么有,什么无?

    这两个疑问……

    江熙沉瞳孔蓦地一缩,不可思议地倒退了一步,猛地看向姚世敏。

    “闲儿选的人果真聪明啊。”姚世敏啧了一声。

    江熙沉心剧烈起伏,脱口而出就道:“萧景闲真……”那谁假?

    “字画有……”那什么无?

    姚世敏大笑:“他有你,这辈子不会孤单了。”

    他把袖中卷轴递给了江熙沉:“赶去吧,交给老皇帝。”

    了马车上,江熙沉依然魂不守舍的。

    赵云忱道:“怎么了?”

    江熙沉摇摇,握着卷轴的手发紧,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这封卷轴带京城,会掀起巨大的风浪。

    姚老话没说明白,可就因为没说明白,点到即止,才格外令人震惊,心几乎惊涛骇浪。

    难怪他叫他来见他。

    他要帮萧景闲。

    不出岷州,问计下,姚世敏也。

    “姚世敏当初,为何未婚配?”江熙沉问。

    赵云忱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忆了片刻,道:“也不知道,当初义父说,他样貌丰神俊朗,京中有的姑娘要嫁他,圣上也几次三番替他许婚,都被他拒绝了,曾义父说起,他心有所属,当也知道这了。”

    江熙沉若无其事道:“何人?可有猜测?”

    赵云忱道:“义父丝毫不知。”他讪笑道:“你怕见到姚老了,姚老那个睿智样子,他不想说,没人知道的。”

    江熙沉握紧卷轴:“二皇子母妃何人?”

    赵云忱没想到前一秒还在说姚世敏当年爱人,后一秒江熙沉忽然跳到萧承允母妃了:“你这……”

    他顿了几秒,表忽然凝住了:“你这什么意思?不、不可的,老皇帝最宠的就容贵妃了,而且他俩从无往来。”

    江熙沉道:“容贵妃为人如何?”

    赵云忱有些难以接受他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测:“谁都有可,她不可的。”

    “为何?”老一辈的事,江熙沉不懂。

    赵云忱道:“她精通诗书字画,当年可有名的才女,又出身名门,书香门第,父亲桃李遍下,你看二皇子,虽然心如蛇蝎,但还衣冠楚楚文采斐然的,可不就有家门渊源,她母妃为人出了名的好,如今上了年岁,礼佛斋戒,足不出户,低调得很,你出去打打,没人会说她半句不好的,她当年宠冠六宫,就如今年老『色』衰,老皇帝也分外敬她。”

    江熙沉沉默了不知道有多久,才在赵云忱疑『惑』的眼神里,道:“萧承尧和萧景闲长得像,但你不觉得……萧承允长得和萧承尧、萧景闲一点都不像吗?”

    赵云忱手里的橘子掉了,咕噜噜滚到了江熙沉脚边。

    二人还没赶京,经到了三皇子有反心被就地正法的消息。

    高高在上皇后、大将军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偌大的三皇子党和当初的子党一样,顷刻化为乌有。

    而八皇子宫变的大功臣,亲手诛杀反贼,功不可没。

    老皇帝本来或许装病,但可被狼子野心的儿子气着了,真的病了,短短一月,竟缠绵病榻,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暗地里都议论纷纷。

    赶京时,经大黑了,江熙沉先了趟家,从大门进的,一进去,发现府上零星几个人都用奇怪的略带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像在看猴,他茫然地往里走,没走一会儿,裴如珏就见消息出来了,看到他,大惊失『色』:“你怎么来了?!逃啊!”

    “?”江熙沉还没来得及解释,裴如珏经一把扯过他,就把他拉到了无人处,更咽道,“你快走,逃到涯海角,不要来了,等和你爹给你传消息,快走,府上看见你来的人都会处理的……”

    “……什么况?”

    裴如珏见他还一脸淡:“你到底知不知道轻?!”

    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满门抄斩!!三皇子府满门抄斩,大将军家诛九族,你还不走!”

    “……”江熙沉咳嗽一声,忽然想起自己从到尾都没解释过这事儿,一把握住了推他往外的裴如珏的手,“斩不到的。”

    “你还说,你知不知道,二皇子根本敌不过八皇子的,他要当了皇帝,到时候真的完了,”裴如珏忍着眼泪,“当初糊涂,早知道说什么也叫你嫁给他……”

    “那个……”

    “你快走吧,你爹都准备好入狱成阶下囚了,到时候咱府上真有什么事,也不会苟活,但你不行,你还年轻……”

    “那个……”

    他还把江熙沉往外推,江熙沉绝望道:“和萧景闲睡了。”

    裴如珏的表凝住了,就这么僵在那里,僵成了雕塑,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道:“什么时候?”

    他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说这个没用:“那不管用!男子薄幸!皇位面前你算什么……”

    “……他说要娶。”

    “屁,”裴如珏第一次发现自家儿子如此异想开,“他有『毛』病娶你?皇家男子的鬼话你也信?你爹都投了二皇子和他对着——”

    “真的,千真万确。”

    “江熙沉你几岁了!怎么还感用事?!”裴如珏怒道。

    管家跑了进来,一看到又急又怒的裴如珏和一脸绝望的少爷,就噎住了,下意识往身后扫了眼,眼神微微闪烁。

    江熙沉越过裴如珏的肩膀望向管家身后,咳了一声。

    “江熙沉,你个小兔崽子,居然不和你夫君说一声跑了?你来准备怎么补偿?”萧景闲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赶来,又气又笑地骂完,忽然发现气氛不对,一眼望见江熙沉身侧的裴如珏。

    江熙沉望向他:“……”

    萧景闲:“……”

    一阵漫长的沉默,裴如珏不可思议地望向江熙沉:“……真的吗?”

    江熙沉和萧景闲对视一眼。

    外冷酷无、叱咤风云的八皇子一秒笑容灿烂又狗腿:“岳母好。”

    虽这么喊,却拽着江熙沉的手,似乎生怕他一不留神又跟人跑了。

    江熙沉暗中拧了他一下。

    裴如珏:“……”

    裴如珏:“怎么事?”

    堂屋里,江尚书和裴如珏坐在对面,望着下首二人。

    饶这会儿了,八皇子依然没把自家儿子放开,自家一向脸皮厚无比淡的儿子,这会儿面上居然有些绯红。

    裴如珏望了眼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江尚书,和一侧不敢和他对视的管家,就知晓好像一大家子的几个关键人都知晓,就他不知道。

    萧景闲咳了一声:“事说来复杂,岳父大人一开始投了二皇子,后来小婿暗中找过他,他弄明况后,就假意在二皇子身边,其实为小婿筹谋的。”

    “言之,其时老皇帝信不过,若这般得罪了江府,江府还明面上帮,未免可疑,所以岳父委曲求全,面上和对着干,这才弄成这样。”

    萧景闲言简意赅地解释完,裴如珏又气又不可思议,气气有自己不知道,不可思议地……

    “你们……你们真一对儿?”

    江熙沉垂下眼帘,没敢吭声。

    萧景闲面不红心不跳:“那可不,不然养成这样?”

    裴如珏看着容光焕发、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江熙沉,一时沉默了。

    江熙沉:“……”

    裴如珏匪夷所思道:“不都吵成那样了吗?怎么在一起的?”

    萧景闲咳了一声:“这事儿说来复杂,总之皇帝可以不当,江熙沉不不要。”

    江熙沉望了他一眼。

    “还望岳父岳母成全。”

    江尚书忽然怒道:“人都你的了,还成全个屁?!”

    说着就要摔东西。

    江熙沉:“……”

    裴如珏一把从自家老爷手里抢过看了一半的公文。

    “还不快滚!”

    裴如珏心惊胆战,那个在外威信无上的王爷瞬间眉开眼笑:“那小婿这就带着媳『妇』儿麻溜地滚了。”

    江熙沉:“萧景闲!”

    萧景闲二话不说就把人抱起,脸上笑倒逢迎得很,作倒毫不含糊,抱着人大步流星地出去了,似乎生怕慢一步他家里人就反悔了。

    “你知道你居然不告诉!”裴如珏说着,望向门口,那里萧景闲不知道和自家儿子说了什么,自家儿子那个臭脾气,被他抱着居然淡瞅了他一眼,主凑过去亲了亲他。

    “……”真的男大不中留。

    江尚书道:“就你这脑子,等你知道,孩子都有了。”

    “……”裴如珏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

    江尚书道:“就你这成到晚脸上藏不住事儿,万一一个傻笑暴『露』了呢?”

    “……”裴如珏道,“你这么说话,信不信和你和离?”

    江尚书板着脸,甩袖道:“朽木不可雕也!”

    “你就嘴硬吧,”裴如珏算看出来了,“心疼儿子偷偷对儿子好不说?”

    “胡说,那为了江家。”

    “行行行,为了江家。”裴如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一扫阴霾地笑了,“江国丈。”

    江尚书脸仍板着,嘴角却不受控地挑了一下。

    “江熙沉你个小兔崽子,腿不想要了吧?”抱着人一出来,萧景闲就指着他鼻子点了点。

    江熙沉躲着,藏着笑:“萧景闲你很没大没小。”

    “哦,说了声想爱,就跑了,你这真爱啊,这前面浴血奋战呢,你给后院儿起火?人一眨眼就没了,你可真行啊。”萧景闲手臂有力,这么抱着毫不吃力,人都两月多没见了,可算又到他怀里了,抱着有分量,心里格外得踏实,他一边说,还一边扫来扫去,生怕人少了两根『毛』似的。

    “好啦,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江熙沉抱紧他脖颈。

    他身上透着淡淡的雪香,格外沁人心脾,一心思百转的小狐狸,也有为他人敞开心扉主要抱的一,萧景闲心格外地好,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态度还不错。”

    “很想你,超级超级想你,路上什么也没干,书也看不进去,就光想你了。”

    江熙沉的乌发在他耳边轻擦,向来冷淡的语气里竟透着一丝乖巧依赖。

    萧景闲嘴角直挑,一本正经道:“以为这样就饶过你?”

    江熙沉抬手,温热的指尖抚『摸』过他锐利的眉峰,带去一阵痒意,萧景闲没好气道:“也就你敢岁上土了。”

    “真的很想你,想你想到曾经那么喜欢的东西和你比都失去了意义。”

    萧景闲心柔软无比,他明白这种感受了,因为他整个世界都灿烂鲜活起来的感受:“那你还去岷州那旮旯地儿?”

    江熙沉道:“那也为了你,也想看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了解养育你的人,一切都因为你。”

    萧景闲笑容不受控制:“没哄?”

    江熙沉被他抱着,深深地望着他:“萧景闲,觉得挺可怕的,但想可根本离不开你了,明明知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挺可怕的,但依然……”

    萧景闲大笑了一声,眼底灿烂,深吻了上去。

    这龙禧三十二年早春最后一场雪,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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