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宁戈和孟佑一行见到张天元时,距离张天元收到甘楠城的死讯已经过去了十一日。
穆宁戈在大惊之后便是疑惑:“张将军没有去东边亲眼看看?”
他们从以先前短暂所见中了解到了张天元对于刘维希对于杜津,对于甘楠城这些人的深重情谊,在刘维希和杜津的殉城的消息后,张天元还可能因为最后的一个甘楠城的嘱咐和强压,忍住情绪不贸然地从代州西部闯出,但现在,牵扯着张天元的最后一个人甘楠城也不在了……
穆宁戈觉得,张天元不该还留在这里。
他或许该是已经前往代州东部去见甘楠城最后一面,或许该是已往代州南边冲去找蛮族和戎羌的人报仇雪恨。
因为在张天元说他收到的消息里,这三人都是因对战外族而死。
刘维希和杜津在北边的离阳关战死殉城,而甘楠城在代州东部镇守山口时被蛮族弓箭手的箭矢所伤,缺医少药的情况下重伤不治而亡。
但是现在,张天元还留在代州西部。
只是眼里再没有了任何可以称之为希望的光。
张天元听了穆宁戈的问题,慢慢地垂下头,没有说话。
穆宁戈此时也并没有太多在意张天元的反应,他更心急的是甘楠城死后的代州东部一带的情势。刘维希他下令迁民,本就是强制性的举动惹得人心惶惶,就算刘维希在代州经营多年很有威望,百姓也不可能毫无怨言,代州不管西部还是东部,都是因为有大量身经百战的代州军的镇压,才能稳住局面,不管是面对外部随时有可能出现进行攻击的外族人,还是内部惶惶不安的民众。
而在这西边东边的两部分代州军而言,张天元和甘楠城就是他们最大的那根主心骨,只要这两位悍将还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代州牧和第一军师的两部分代州军,就还能安稳下来不至于生乱。
这其中,又以东边的甘楠城最为重要。
难怪……
这一次再入代州时,感到的代州西部这边的气氛比上次更多了些焦躁不安,原来并不是多心之下的错觉。
张天元这里尚且如此,代州东边的甘楠城那边……
穆宁戈将李珉交给他的两封手书之一递给张天元:“张将军,情势紧急来不及与你细说,这是主公的亲笔手书,关于……”
“我知道了。”张天元仍低垂着眼睛没有去看穆宁戈,却是伸手干脆地接过了穆宁戈递过来的那封信:“我知道的,会全力配合的,西边的这些人,我已经让人理好了愿意前往燕州的,随时可以动身。”
穆宁戈:“……你……”
他本是打算尽快与张天元说清的。先前从甘楠城那边原路返回代州再次经过代州西部遇到张天元的时候,因为毕竟没有李珉的确认态度,不能多言,张天元本该是不知道的。
但他现在说他都知道了,那就只能是甘楠城。
穆宁戈顿了顿,心知在张天元收到的不会只是甘楠城身死的消息,必定还有甘楠城对他的一些交托和嘱咐。
那么这么看来,似乎张天元还留在此地没有冲动,也……说得过去了?
但穆宁戈没有多问,只是对着张天元拱手道:“如此,多谢张将军。我们怕是不能多留,要立刻赶往东边,这边的事……先前张将军也见过我的副将穆小鸿,他就在我等的队伍之后,晚些时候便到。到时还望张将军能……”
张天元直接点头:“我明白了,会听那位穆副将的话的。”
穆宁戈皱了一下眉,但没有深究:“多谢。”
孟佑始终没有插嘴说话,见张天元这般模样,在跟着穆宁戈离开之前,到底没有忍住回头深深地探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有所猜测,而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穆宁戈特地留了几人给在后面还未到的穆小鸿留了信,便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一路沿隐蔽小路,避开已大肆开入代州的蛮族和戎羌的眼线向东疾行。
“将军。”路上,孟佑找到了穆宁戈面前,而这时候的穆宁戈正与跟在身边的张大力布置着什么:“将军打算亲自率先前往么?”
穆宁戈:“这一次的事由我主领,我是主帅,我与甘楠城先前的交流也有他的心腹知晓。前面几次对战蛮族和戎羌的游兵,后来又与一些往军营运送粮草的百姓有些接触,那边不论军民,都是见过我的。不管甘楠城在……之前有没有过嘱咐交代,东边的事由我处理都是最合理的,我早些赶过去,是最能尽快平定局面的办法。”
穆宁戈的语速略有些快,孟佑能感受到他的急切。
但他想要说的,并不是这样的。
“也或许并没有那么合适。”
穆宁戈:“什么意思?”
孟佑:“代州东边的情势不明,连张天元也并不了解更多。甘楠城手下并没有几个能力过人能稳住局面的人,他一身死东边必乱,代州军很难说能否继续有效地守住东部山口,而山林中的代州百姓先前便已生愤懑之心,再有外敌闯入刺激……代州之民常年面对外族压力,比寻常地方的都要剽悍。青州能诞生一支乱军,代州未必不能。”
穆宁戈:“如你所说,我就更该全力赶去,安定军心民心,保他们不被蛮族戎羌的游兵所伤,也不为自己内部生出的乱事所害。”
孟佑摇头:“将军,乱局中只要有人有一点异心,想要趁机角逐,那便不会欢迎一支新闯入的力量,还是必定要将他们都压制下去的力量。且于代州人而言,有南边的冀州王明泉这例子在前,许多人对外州人并不信任,此前在甘楠城的军营中将军该感受到了过才是。这种情绪若被有心人利用,等身为主帅的将军到达,瞬间化作刀斧兵戈。”
一直紧闭嘴巴不去打扰将军和军师的张大力闻言瞪大眼睛:“什么?他们会害将军么?”
孟佑点头:“是。”
张大力一急:“将军,要不……要不让我先带一队人过去查探情况,弄清楚了再回来告知您,您再行动,或者干脆我替您……”
穆宁戈还没说什么,孟佑便再次表示赞同:“正如将军所言,甘楠城甘将军帐下许多人都认得将军,代州百姓之中也有不少人知道将军才是真正的主事人。若将军不到,只是张副将先去试探安排,一方面顾忌将军在后,另一方面也是心知只解决张副将并没有用处,如此,张副将前往反而比将军更安全,于局之内,也更灵活些,获得消息外传出来便于安排计划。代州东边的局势,我们先行试探,而后缓缓图之。”
所以让张大力去,也更多是为试探,而非……
张大力用力点头:“军师说得对,将军,您的安全重要,咱们在战场上拼命就算了,可不能折在这种地方这种听着就憋屈的事儿上,要不您还是……”
穆宁戈直直地看着孟佑,像是丝毫没有听出先前孟佑话中未尽之意:“张大力不是主帅不是主事之人,是会少些目光在身,可同样因为如此他必不能有我亲自前往行事方便,不管是镇压乱局还是与他们交涉安排,我去了,才能最快完成,才能尽快拉扯更多在等人相救的人。”
孟佑叹了口气,不得不选择直说:“将军,甘楠城身死一事有蹊跷,他很可能是有意求死,出于好心,将这个乱局留给将军。”
张大力忍不住:“什么?这还好心?”
孟佑:“甘楠城知道他若也入燕州,这支代州军仍是只会认他这个主将,那些代州之民也大多只会认他这个代州将军,这并不利于燕州将他们收为己用,一时也许还好,时间长了仍然如此凝聚,只怕是要惹来忌惮不满,那便又是将代州的这些人引入死地了。所以甘楠城不能继续领代州军,他甚至要让自己‘没了’,来消除今后的一切隐患。甘楠城已心知燕州必定会收代州军民,所以在将军你再次赶去之前就……现在他留下的乱局是危机不错,可也是个极好的机会。在这副乱局之中,代州军内部各个势力,代州百姓与代州军之间,矛盾一举而发,打乱先前的凝聚。而若能在这之后,从这副发展起来的乱局中分辨出代州军中可收用的与不可收用的部分,剔除别有用心之辈,对将军能完全得掌握这支军队有极大帮助。而代州百姓,不论先前他们眼中的外州人是不是冀州王明泉的那个模样,对能在这无望乱局之中拯救他们带他们离开的将军,都是能真心归顺的恩人。”
这其中真正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在此之后,至少甘楠城这边的这一支代州军,在燕州的众多将领之中,必定更为偏向于穆宁戈。
张大力听得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强忍住了挠头的冲动。
而且虽然他们是三个人在这儿说话,孟佑的话里也提到了他,可张大力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插不进去,没什么存在感。
而另一边他的将军穆宁戈,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张大力咽了一口口水,把自己原本大的话咽了回去。
孟佑却顶着穆宁戈已算锋锐的目光平淡地继续阐述:“将军,这,才算是立下大功,不可取代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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