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张天元,带着更壮大了许多的队伍,在离开代州的这一路始终太平无事。

    跟张天元一起留下的多是原本就在代州西边这里,正在张天元手下的亲兵,穆宁戈从东边带来的人也有几个选择了留下跟随张天元,倒是西边的百姓们跟东边一样,都选择了跟随大部队离开入燕州。

    在即将到达代州与凉州边界的时候,马背上的穆宁戈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走过的,张天元正带领着此时不愿离开的代州军,留下为他们把守断后的方向。

    此时一别,当是……再不能见了。

    “求仁得仁,何论生死?”孟佑的声音响起:“不论是张将军,还是……都是不想让旁人替他们惋惜的。”

    孟佑没有说出口的名字,是指的刘维希,杜津,还有甘楠城等人。这三个算是造成今日局面的主要谋划者,到底跟一无所知只凭义气的张天元不同。

    穆宁戈看了一眼在他身后半个马身的孟佑,顿了一会儿才轻笑起来:“多谢军师安慰。”

    孟佑微怔了一下,张口正要回什么,喉间一阵轻痒,没有忍住侧过头轻咳了起来。

    穆宁戈皱起眉,往队伍后面看了一眼。长庚毕竟不是正经的军中人,在队伍越来越大之后也比先前拘束了一些,此刻便并不在孟佑身边,而在队伍中段,混在打头的军队和中间护送的百姓之间。

    “北地天寒,先前翻山过去只有军师主事劳心劳力,之后也没有能好好歇息又一路随军奔波……到底还是让军师病了。要不把长庚叫来近前照顾军师吧?”

    孟佑微摇了摇头止住咳嗽:“只是有些着凉,并非什么大症候,不要紧的。”

    说完话,才咳过脸色微微潮红的孟佑看向穆宁戈。

    过了几天之后,穆宁戈的脸色已经不再苍白重新红润起来,更衬得精神不错。至少比起这几日一扎营歇下来就得端起药碗的他,穆宁戈近来连先前外伤的伤药用得也少了。一路同行,数天前还是身上带着伤又反复撕裂了两回的穆宁戈脸色更憔悴,但现在,染了风寒不得不靠抽空就喝药来撑着好不至于躺平的,反倒是那时候无病无痛,也没上阵跟敌人拼杀耗过体力的他。

    “你可千万别逞强,若有不适一定早早告诉我。虽说咱们行进路上许多事做不到,但总是能多多少少有让你舒坦点儿的办法的。你要是不嫌弃,不如等前面歇息的时候我带人去寻些材料,给拼个车厢车板什么的出来,套上马,总比在外面骑马舒服些……”

    孟佑哭笑不得:“将军,我还不至于孱弱至此。”

    穆宁戈眨了眨眼,突然笑起来:“这也不叫‘孱弱’啊,就像我先前说的,又是劳心劳力又是赶路忙碌,有个哪里不舒服的很正常,这几日军中军医那边的草药消耗都有不少了。身强体健的将士们尚且如此……”

    孟佑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要他自己说,孟佑自觉君子六艺尽学得不错,体魄就算不比武将也不至于那么……但,他到底是真的染了风寒,尤其是在前不久还脸色苍白有些憔悴,可伤势恢复了许多后越发显得精神的穆宁戈的对比下,真的显得“弱”了不少。

    他不是很想承认,但又的确没法反驳穆宁戈,便干脆地转开了话题:“咱们要进凉州了。”

    “……是。”穆宁戈顺着他的话转了话题:“快要可以再松口气了。”

    孟佑微垂了下眼睛:“还是防备着些吧,咱们进了凉州不远,大概就应该能遇到凉州守军了。”

    穆宁戈皱眉:“你的意思是?”

    孟佑:“这一回不比上一次,燕州军自己的数量就不少,还从代州带回了更多的将士和百姓,如今这样的人数,薛州牧是该不放心地,抽调军队来防一防了。”

    穆宁戈:“匈奴未退,凉州北边还在打仗,这时候……况且我们此行早就与他解释清楚过了,主公还……”

    孟佑摇头:“私交是私交,该防备还是要防备。薛州牧能两次放燕州军借道凉州已是极大的信任和情分了,这一回咱们这般状况,凉州若不抽调大军来镇,莫说薛州牧自己,凉州不知有多少人要不安心了。如此也好,彼此防范着点儿,有些事算得清楚反倒省事,也不容易伤日后的情分。”

    穆宁戈沉默了片刻,皱着眉点头:“……我明白了,入凉州境内之前我们再停驻休整一回。进了凉州面对大军,我们也得防着。”

    孟佑轻笑:“是,虽无交战之心,但我们该做交战的准备……咳咳。”

    穆宁戈:“……正好咱们要扎营了,你再多喝点儿药……嗯……多煮点儿热水喝吧。”

    孟佑眉心微微一跳:“……好。”

    ……

    进入凉州,孟佑所料果然不错。

    与先前两次经过凉州时遇到的小股还会给他们提供些补给粮草的,态度十分友好的凉州军不同,这一次,穆宁戈在马上远远眺望,乌压压一片身着甲胄的大军,旌旗迎风猎猎作响。此时骤见着对垒一样严阵以待的大军,他们这边的兵卒尤其是原代州的那些将士,都有些慌乱。

    前一日才被重新安排过,此时正好在右翼的钱牧吞了吞口水,往一旁与他一起在这儿的宗镇那里看去:“这,不会……不会吧?”

    宗镇瞥了钱牧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而后便扯了扯缰绳,目不斜视地带队继续跟着前面的队伍移动,看着非常镇定,丝毫不见慌张惶恐之态,与钱牧形成了一个有些鲜明的对比。

    “那……那个……”

    自他们从代州西边动身,钱牧作为一个“戴罪之身”一直不太踏实,起先连扎营时睡觉都睡不踏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了不少,还是这一路来穆宁戈没有把他排除在外也带他上战场也给他分任务的举动,渐渐让钱牧安心了不少。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才安定下去的那根弦又被对面的凉州大军狠狠挑了起来。

    这会儿钱牧当然是想跟显得尤其镇定的熟人宗镇说上几句的,但多年相处他是最知道宗镇的脾气不怎么好的,而在林渔领了任务去了左翼不在这儿的时候,没了这个心软些的居中调和,他还真有些气虚。

    宗镇在马上听到动静,头也不回:“还耽搁什么?赶紧赶路。进了燕州,就安全无事了。”

    钱牧一听连连点头,策马追上了宗镇。

    穆宁戈和孟佑是走在整个漫长队伍的最前面的,除了穆宁戈一开始隔着远远的距离对着对面的凉州军将领抱了抱拳之外,这之后两人的表现都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们身侧有凉州大军的存在一样,如此举动倒是也安了些己方兵卒的心。

    “人不算多。”穆宁戈轻声道:“听了你的话后,我估量的数量也比眼前的要多。”

    孟佑:“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穆宁戈:“哦?怎么说?”

    孟佑:“来镇边界防备的人少些,有可能是凉州的薛州牧确实还是信任燕州信任主公也信任将军的,虽特地抽调了人手来此布防,但并未存特别的心思没怎么想过与我们起冲突,所以人数有限。”

    穆宁戈:“这个是好事的可能,那么你说的坏事……”

    孟佑顿了顿,忍住喉头涌上的痒意压住咳嗽,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另一种可能,就是薛州牧未必不想多布些人手,毕竟燕州军就罢了,咱们这次带出来的这么多的代州军,可是常年与外族交战,不逊于凉州军的,薛州牧不可能不重视。而他有心防备这么大的一股力量,却只拿出这么多的人手……”

    孟佑没有把话尽数说完,而正正停在了这里,看向穆宁戈。

    穆宁戈皱着眉,脸色沉了下来:“凉州北境战况……不大好。”

    所以在孟佑说的这个可能下,凉州牧薛英如果打定主意要防备他们却只能如此,那就是他已无力抽调更多的军队。而此时无力抽调的原因,只能是北边正跟凉州守军交战的匈奴。

    孟佑:“将军觉得,眼下,是好的那个可能,还是坏的那个可能?”

    穆宁戈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孟佑却是叹息出声:“看来将军与我想得一样,我也觉得……是坏的那一种。”

    穆宁戈沉默下来,孟佑也没有再说话。

    马蹄踢踏的声响,身后大军前行的脚步震响,还有北地呼嚎的寒风声越发显得清晰起来。

    很快,穆宁戈勒了勒缰绳转身:“我去安排一下,我们尽可能加快速度,早些离开凉州。”

    孟佑看着穆宁戈离开没有跟上,却是抬起一只手用袖子微掩住,低低地咳了一会儿,才再次长叹了一声。

    不必他说,穆宁戈就是明白了的。

    与代州不同,凉州不需要,或者说不想要他们关于守边帮助。薛英作为从一开始就知道燕州援助代州的事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选择抽调能抽的军队来镇守凉代边界,而非联系李珉,就已经是一个明确的表态了。这大概也能算是个好事,证明薛英至少到目前还是有信心能靠凉州自己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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