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李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甚至直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穆宁戈将大军带到燕州南边来的第二天,边界附近的乱军就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转道离开,燕州的局势终于彻底稳当了下来,守在边关一边与乱军作战一边防备着朝廷军和潼州军的众人终于能够松一口气。谢必清在瞧见穆宁戈来到的当天就直接躺倒,去自己帐中睡了个昏天黑地。
而穆宁戈就是在这个一切都上了正轨,眼瞧着很快就要在安排一部分军队留守之外令大队回转燕州腹地的时候,找上了李珉。
在来到这里的当日,穆宁戈便见过李珉一次了,亲自向李珉阐述此次进入代州完成任务的经过,并带林渔和宗镇两人拜见,那时候除了李珉,此次在南边镇守的众人都在。但这一回,穆宁戈是一个人来见李珉的,挑了一个李珉自己一个人呆在帐中的时候。
穆宁戈与李珉说的话很简单,只两句就说完了,但对李珉这位主公的震撼却是极大。
李珉站在桌案之后,顾不上被自己带倒的椅子,瞪大了眼睛极为震惊地看着穆宁戈:“你……你……”
穆宁戈跪在地上低着头,并未再多为自己辩解,沉默着等着李珉的震惊之情平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珉长出了一口气,情绪颇为复杂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两日前他还颇为赞赏的下属:
“……你先前一直瞒得很好,今日为何突然跟我坦白?”
穆宁戈仍低垂着头:“一时瞒得好,却不能一世都瞒得好。况且……属下,更想用完全真实的身份,继续追随主公。”
李珉眼光一闪:“你……还要追随于我?在你刚说了……”
“是。”
“……所以你特地选在自己才立了大功的时候与我坦白,是想将功赎罪?”
“不是。”
李珉挑眉:“哦?”
穆宁戈暗暗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属下是想要向主公证明,向诸位同僚证明,向整个燕州证明,我有资格也有能力,继续为主公效力,与我是什么身份,并无干系。”
李珉顿了顿,突然笑了出来:“你觉得在我知道之后我仍会重用你么?”
穆宁戈低着头,深深地拜了下去:“是,属下相信,主公与旁人不同,放眼整个大景,唯有主公,会愿意给属下这个机会。”
李珉苦笑了一下:“你倒是把我看得真开明。”
穆宁戈额头触地:“穆宁戈愿意领罚,属下的副将穆小鸿的罪责属下也愿一并领过,只求……惩戒之后,主公仍能给属下机会,哪怕贬为普通兵卒从头再来。”
李珉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穆宁戈,久久没有再出声。
帐中安静得令人倍感沉重,而穆宁戈始终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曾动过。
“此事,你可与其他人说过?”
穆宁戈:“燕州之内,除了属下父亲,与属下一道的副将穆小鸿外,属下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主公是第一个。”
李珉眨了眨眼睛:“那必清他……算了。”
他听得清楚,穆宁戈说的是“从未说过”,但李珉觉得,谢必清恐怕是自己猜到了的。这个谢必清……
念头才转了一下,李珉将心神收了回来,再次看向眼前的穆宁戈,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从军?要走这条路呢?以你的本事见识,换个方式生活,便是在这并不太平的时候也能让自己过得不错,相夫教子安稳度日,这个正经的归宿总是比战场厮杀,奔波辛苦要轻松不是么?”
穆宁戈猛地抬起头。
这是进入这帐子与李珉把话说开之后,穆宁戈第一次抬起头直视李珉的眼睛。
李珉从那一双亮得惊人的眼底,看到了一片燎原的烈火。
“那也许是许多人认为的理所应当,但并非穆宁戈真心所愿真心所求。我相信自己能做更多,也想要去做更多。我不想浑浑噩噩按着其他人对我的想法去活,我想自己选一条路走,哪怕荆棘遍地,刀斧加身……”穆宁戈说着,再次低下头,一字一顿,郑重而认真地把话说完:“不死不退,虽死不悔。”
……
孟佑再次见到穆宁戈,是在李珉带领了大队人马回来之后。
在李珉的议事厅堂之内,除了留下继续镇守南边以防万一的董祈,连先前去青州边界把守的周文聪都已回来,李珉帐下的文武算是聚得比较齐全了。
而后,大部分人就十分震惊地听到李珉说出了一个消息。
站在武将末尾的武卫将军穆宁戈,是女子之身。
厅内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孟佑惊讶地抬眼去看穆宁戈,见他……不,是见她此时表现得分外平静,既没有意外也没有慌张。
一起经历了两入代州的事,孟佑也算是对穆宁戈有些了解了,见她这个反应便知道……她已经得了主公李珉的承认。想到这里孟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高坐在上却是一副微笑模样的李珉。
他自来知道李珉是个特别的主公,任人唯才不看出身,通情达理又难得开明,孟佑自己也是因为李珉的这些个特点有意选定了他辅佐的,但今日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主公的开明心大。
不久前穆宁戈亲带大军前往燕州南部的时候,孟佑察觉到的对方的紧张之意并不作假,那么就是那个时候李珉还不知情而穆宁戈是准备好了告诉李珉的。这才多长时间,李珉就已经接受并且……
厅堂之内另外一个不那么惊讶的人,正是谋士之首的谢必清。从南边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见过穆宁戈,提前确实并不知晓。自然,穆宁戈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可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跟穆宁戈之间算是有一种彼此都不戳破这件事的默契。他只是没想到……
陆仁宇虽惊讶得很,但回神很快,回神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去看穆宁戈也不是去看主公李珉,而转头看向了离得更近些的谢必清,见对方只微微挑了挑眉,随后便勾着嘴角抱着手臂笑起来,心里便有了底。
至于其他人……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竟是闫涛。
比屋内旁人都要高壮不少的汉子左看看右看看,而后将目光落在穆宁戈身上:“那……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叫穆兄弟了?”
闫涛说出来的话,跟这议事厅堂内大部分人都有些不同,只要听着最直接的表面意思就好,分外直白。而穆宁戈对上闫涛看过来的目光,忍不住心中一暖。
她想过很多种情况,也做好了足够的迎击风雨的准备,谢必清陆仁宇,甚至是孟佑便不说了,这很算起来才相熟没有多久的闫涛在这个时候第一个表现出并不抗拒鄙夷的态度,让穆宁戈有些意外又欢喜。
只是穆宁戈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对闫涛说些什么,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厅堂内就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充满怒意的声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气得脸色涨红的是谋士那边站着的庄茗,他抬起一只手指着穆宁戈,眼光很是不善:“你……一介无知女子,混入燕州军中,蒙蔽主公,你是何居心?!”
穆宁戈面色一正,转头直视庄茗:“庄先生说居心?若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辅佐主公,建功立业。”
庄茗怒气更高了一些:“胡言乱语!你一个女子,谈什么建功立业?还辅佐主公?”
穆宁戈始终平静:“几日前在南边,主公称赞我此去代州收兵安民有功,庄先生虽未多言,也是点过头的。这不是建功?不是为主公做事么?”
“你!”
“我立过功,我是女子,所以女子能立功不是已证明过?”穆宁戈转过身朝着上首的李珉行了一礼:“主公识人用人不拘一格,有才有能者皆可在主公麾下一展抱负,不论出身,不论地位。我以为,男女之别,依是如此。”
庄茗瞪大了眼睛,怒气之外透出更多的鄙夷之色:“男女之别怎可与之混为一谈?女子无知,既无眼光也无智计,胆小怯懦,体弱无能,如何能与男子一般?”
这一回穆宁戈却是笑了出来:“庄先生,穆宁戈成为武卫将军,是从普通兵卒一步一步靠自己的战功爬上来的。冲锋陷阵,征战厮杀,我若不是强于其他人,在无身世无背景无师从的情况下,又如何能与庄先生站在一个屋子里?论智计谋略,我确实不如庄先生,但……胆小,体弱?战场上我斩过的敌军人头,怕是都不能允我认同这句话的。”
庄茗还没等说出他的下一个“论据”,这边先前出过声的闫涛确实忍不住插了嘴,用力地点着头对穆宁戈说的话表示赞同:
“说的对说的对,穆兄弟虽长得瘦小,但武艺过人能跟我老闫打得痛快,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行的。这屋里啊,除了老赵和我,穆兄弟谁都能揍得过!”
闫涛这话说得并没有多少小心思,是实实在在的就事论事,可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没所以一屋子的男人除了被提到的赵枫谭外,在这个明显而惨烈的对比下,一时间都难以形容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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