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不少文臣武将都收到了第二日晚间在丹阳城州牧府邸大宴的请帖。不只是原本算在顶层的几人,连不久前归附的代州的林渔钱牧和宗镇三人都收到了帖子,甚至包括了一些在丹阳城定居不久的燕州富商。
但也有人并没有收到。
比如穆宁戈。
谢必清这三日一直在忙,甚至几乎没有回家,在那日城外迎接吴凡之后穆宁戈就没有再见过谢必清,因而消息不比以往灵通,帖子这件事还是在又一次被穆坤拉来吃饭的赵枫谭说起时她才知道的。
赵枫谭显然没有想到穆宁戈没收到帖子,毕竟当日在城外因为孟佑的关系,吴凡虽然不算情愿但也算是承认了穆宁戈武卫将军的身份。
穆宁戈本人也是这么想的,怕是这三日之内又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送走了略有些尴尬的赵枫谭,安抚了一下分外担心她的穆坤,穆宁戈叹了口气。
若是谢必清在,她的疑惑或许就能很快得到回答了。
赵枫谭才走没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
穆宁戈才亲自送了仍旧有些忧心忡忡的穆坤回房歇息,才出来走到院子里就听到穆小鸿因为惊讶而根本压不住的声音:
“主公?!”
穆宁戈一愣,连忙快步往大门方向而去,迎面就撞见了正被穆小鸿引着进来的李珉。
李珉是独自一人过来的,身边连个侍卫也没带。
李珉,或者说他们整个燕州的核心班子在丹阳城经营许久,极得民心,整个燕州范围内,算起来除了李珉起家的太平郡,丹阳城算是最能让他们放心的地方,以前李珉也偶尔喜欢不带什么侍卫到街上闲逛。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以前李珉这样做也会让李珞等人不赞同地劝谏,更不必说如今这种,丹阳城一下子来了大批信不过的人的时候。
吴凡带来的这些人与先前从代州归附的军民还大有不同,就算没有吴凡那么个把对李珉的不喜敌意摆在明面上的新州牧,也是不得不防的。
但现在……
穆宁戈在恭恭敬敬对李珉见了礼之后忍不住:
“天色渐暗,路上人少,如今城里……主公实在该多带几个护卫在身边。”
李珉轻咳了一声,倒是一点儿也没有生气:“这才几日?他们才多少个人?丹阳城毕竟是我们的丹阳城,这么些年过去了若还连这点子底气都没有,我才该觉得丢脸。”
穆宁戈勾了一下嘴角,抬起头看向李珉:“宁戈记得上个月您又自己去了田间之后,必清跟主公您‘劝谏’的时候,您可是……”
李珉眼光游移了一下。
面对谢必清那个嘴上说出来一句,肚子里早准备好了十句“劝谏”的人精,李珉当然是不好“糊弄”的……
“咳,今时今日毕竟情势不同了,你们也都知道,这位吴州牧可是哪儿哪儿看我都不顺眼,此时在城里他眼皮子底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是不怕麻烦,可也让人觉得……聒噪。”
李珉丝毫没有掩饰对这位新任燕州牧的轻看,说到底这也是的确将穆宁戈也看做心腹的体现。
穆宁戈感念李珉此时的信任,有意忽略了他此时故意转移注意力的意图,只顺着说了一句:“主公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您的安危胜过一切,为此如何麻烦都不过分。”
李珉再次熟练地不正面回答:“宁戈既说到此处,这也正是我今日特地来此的原因。”
穆宁戈疑惑:“主公?”
李珉却没直接在这儿说下去,而是吸了吸鼻子,笑着不客气道:“你们这是才用过饭?闻着甚香,不知可还有剩?咱们也好坐着慢慢说,便不用都在这院子里站着了。”
穆宁戈:“是宁戈疏忽了,主公这边请。这饭食……还请主公稍待,我让小鸿去酒楼买些……”
李珉一边往里走一边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必那么麻烦,我这走了好一会儿正是饿狠了的,有什么吃点儿什么就是。再者这还未散去的香味很是诱人,比城中酒楼的还好上许多。况且那位吴州牧下令丹阳城三日不许见血,到了今日那些生意好的酒楼里早便没了肉菜可卖了,其他的菜色,也不太值当特特买来吃了。”
穆宁戈仍有些迟疑:“这……”
跟在两人身后的穆小鸿看了看李珉,又看向穆宁戈,也不知道这会儿她该不该速速出门去酒楼买酒菜。
院子不大,没几步就走到正厅,李珉在桌边坐下也没用穆小鸿过来倒茶,自己动手拎了桌上的茶壶拿了一只茶盏倒上喝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对穆宁戈笑道:“你看,亏你还跟必清这么熟呢,这点上你可该跟他多学学。以前我见他带去上值吃的饼子不错跟他讨来尝尝的时候,他可是真给我递吃了一半儿的呢!”
穆宁戈听后也笑起来,转头对瞪大眼睛分外惊讶的穆小鸿道:“锅里先前没盛出来的炖菜,还有蒸饼。”
穆小鸿愣愣地转去灶房了,李珉让穆宁戈在他对面坐下,也没有再用穆宁戈开口问,直接说起了先前在庭院里没有说完的话题:
“我今日特地过来,是有事与宁戈说。”
“主公请讲。”
李珉仍是面露微笑,十分平静:“后日一早,我要离开丹阳城,返回太平郡。”
穆宁戈一惊,而后皱眉:“是那个吴凡……”
李珉点点头,虽是叹着气,脸上却不见什么郁色,眼里也并无怒意不满:“我毕竟只是太平郡守,燕州牧的令,没理由不从。”
吴凡针对李珉,先前在城外迎接时就多次提到李珉“只是”太平郡的郡守这件事,因而此时他特特下令让李珉离开经营多年的丹阳城,“滚”回他唯一拥有正经任命的太平郡郡守之位上,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
这也太急了。
穆宁戈突然想到,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明晚的大宴,主公您……”
李珉呵呵一笑:“啊,吴州牧今日找我过去说起这事的时候,说是体谅我收拾行囊需要时间,明日就不必过去了。”
穆宁戈脸上忍不住露出压不下的怒色。
这话真真是连傻子都不能信的,吴凡的恶意这样清晰,根本懒得遮掩。
真体谅人便不会今日下令要人后日一早便走,特意要在大宴之前下令又故意不许人去。这手段……说不上是高明的立威,却的确让人格外憋闷不爽。
李珉仍微微笑着,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当时孟佑也在,倒给我多争取到一点儿好处。”
不只是谢必清,穆宁戈这几日也没再见过孟佑,不过比起那忙得不见人影却显得分外低调没什么动静的谢必清,即便这几日都没怎么出过门,穆宁戈也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孟佑的“风声”的。
也许这里面也有吴凡的人有意推动的意思,这两日丹阳城中,孟佑这位江州孟家的公子与新任州牧来往甚密,很得看重的消息传得很广。
燕州高层的谋士武将们自然没有太多反应,可丹阳城的百姓和一些军中将士,越是对李珉忠心所向,越是对此……颇有微词。自然,慑于江州孟家的地位和吴凡名正言顺的州牧身份,人们并不敢明面上多说什么,至于暗地里……
穆宁戈收回忍不住发散出去的心思:“主公说的‘好处’是?”
李珉也正了正神色:“一千人,我能从军中挑选一千人带回太平郡。”
一千人,听起来不少,可对比如今燕州军的规模,尤其是收拢了许多代州精锐残部之后的燕州军的规模,可谓不值一提。
但……考虑吴凡的态度和那点儿心胸,能有这一千,已经很是不易了。也不知孟佑是如何“劝说”的。
不过孟佑特地……也不知是否还有别的用意……
穆宁戈微皱得眉头一动,突然想到:“主公若带一千人去太平郡,那这一千士卒可要何人领辖?”
李珉笑着点头:“不错,所以我今日特地过来。”
穆宁戈一愣,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李珉:“宁戈可愿意?”
先前穆宁戈升任武卫将军后,便已同董祈,闫涛他们一样已独掌一军了,不久前更是有领兵奔赴代州抗击外族,带回代州精锐归附的大功。可现在,李珉在说,想让她做回一千普通士卒的头领,从燕州的权力中心离开。
虽然吴凡对穆宁戈的态度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可毕竟有孟佑在,已将穆宁戈当做与孟佑有些风月瓜葛的女人的情况下,吴凡未必不能多卖孟佑一点儿面子,让穆宁戈仍能如过去一般在军中任职练兵。
毕竟穆宁戈和李珉不同,吴凡对李珉在看不起之外有很深的敌意,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而穆宁戈,若不是有孟佑在吴凡根本不放在眼里,也不认为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风浪,不会在意她仍掌兵权。甚至若孟佑他们操作得当,还能让吴凡觉得让穆宁戈这个“没什么用”的女人多掌些权柄,来日替换上自己的人,总要比面对董祈那些男人们要容易的多。
但穆宁戈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思考的。
她站起来拱手对李珉行礼:“尊令。”
李珉略有一点儿意外地挑眉。
穆宁戈有多在意她艰难得到的地位和认可,他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原本以为,他要多跟穆宁戈解释一些这般打算的缘由,和他们以后的计划安排,谁知……
她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穆宁戈抬头看向李珉,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笑起来道:
“宁戈是主公的武将。有令当从,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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