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穆宁戈来到太平郡守的府邸时,厅堂里只有李珉和吴宣两人。
作为李珉心腹,当初在丹阳城的时候,他们这些谋士武将进出李珉的办公议事之所便是不必人额外通报的,如今跟随李珉来到太平郡,这规矩也并未有更改,李珉府上这些一路从丹阳城带过来的侍从都不会阻拦穆宁戈。
于是先前并没有准备的李珉听到穆宁戈的声音还惊了一下,下一刻转头瞧见正躬身行礼的穆宁戈时连忙从桌案后站起身,几步行过来把人扶起:
“你跑来做什么?怎的不好好呆着养伤?”
原本在丹阳城时穆宁戈就已是李珉一手提拔起的心腹,屡立大功,又有谢必清好友这一层关系在,李珉待她向来不错,如今众多谋士武将之中只有穆宁戈一人跟随他来到太平郡,关系自是比以前更近了一些,穆宁戈也开始享受到,先前谢必清偶尔会“抱怨”几句的,来自主公的“唠叨”。
此时便是如此,李珉扶起穆宁戈时说的这话,语气之中既有担忧,也有几分埋怨。
不怪李珉“埋怨”。
此事确是穆宁戈先“自作主张”了一回的。
军中有人生了异心有所行动,穆宁戈和李珉都是第一时间察觉了的,加上他们离开丹阳城之前众多谋士们的推测,以及来了之后从丹阳城那边不间断传来的消息……李珉和穆宁戈两人都是早有准备,穆宁戈在军中惩戒出头之人的事也早便与李珉说过,李珉也是清楚应下了的,甚至穆宁戈当初请罪说要同样受罚,李珉也是被穆宁戈说服同意了的。
只唯独,穆宁戈没说过,她是按着那几个罪魁祸首受罚的上限,而非最少的下限去挨的,还一丝水都没让人放。
就为这,李珉还抱怨行刑的宗镇太过死脑筋,一点儿都不知变通,下手轻点做个样子都不会。
打都打完了,穆宁戈便也不再多分辨这件事,闻言微微笑着对李珉回道:
“我不碍事,这点儿伤实在不算什么的,我那过去纵横沙场,在敌军中杀个来来回回的时候,受过的伤可比这带劲多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没两天就好了。”
听了这话,李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穆宁戈抿着嘴笑,心中感慨,自跟主公越发熟识之后,主公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比她过去所见的那个模样,要生动了许多。
李珉忍不住转身看屋内另一个人吴宣:“正好你在,吴宣你说,咱们武卫将军这混不吝的模样,是不是跟你家谢大人一样了?”
吴宣年岁并不算大,样貌不算出色,眉眼之间却颇为机灵,是谢必清一手□□出来的,一直跟着谢必清管着不少情报消息传递的事,虽然年轻,却很稳重谨慎,穆宁戈原先就因谢必清的关系见过他几回,并不陌生。
这一次李珉回太平郡,心腹武将只带了穆宁戈一个,谋士却因吴凡那边盯得紧不好带人,谢必清特地让吴宣跟着李珉一道回来。出谋划策也许不行,但只要有谢必清亲自带出来的吴宣在,李珉和穆宁戈在太平郡便不用担忧消息不够灵通。
吴宣向来机灵,这些日子跟李珉这位主公也算熟悉了,姿态轻松了不少,这会儿也能跟着李珉一道小小开上个玩笑:
“主公这么说,要是让谢大人听见了,肯定是既要得意又要不满了。”
李珉闻言好奇追问:“哦?这是怎么说?”
吴宣:“这得意自是得意他能把穆将军影响得更像自己,至于不满……那一定觉着穆将军比起他才哪儿到哪儿啊,主公却非说跟他一样?可见是他不在主公身边看着,只能由着您随意编排了,及时还嘴都不行,可是吃大亏了。”
李珉开怀:“哈哈哈!”
笑过之后,自是要谈正事,穆宁戈今日特地过来这一趟也是为此。虽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并无变数,但毕竟是大事,既是验证也是解决,穆宁戈还是想再谨慎些,这才没如李珉先前特地让人嘱咐的那样安心养伤,让穆小鸿他们传话便好。
听吴宣又说了一些各方消息,眼前尚无变数,正事说完也快,等全说完了李珉看了一眼脸色到底算不上多好的穆宁戈,开口道:
“既然来都来了,眼瞧着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吴宣你也别回去折腾了,还有你,宁戈,正好留下一道吧,夫人一直挂心念叨着你。”
李珉这话一出,原本还显得泰然自若的穆宁戈脸上神色一僵:“呃,主公,便不用劳烦夫人了吧,我……”
“哈哈哈哈哈!”李珉朗笑出声,神色带上几分得意:“想不到啊想不到,这真能制得住你的人,竟是夫人!”
“夫人,这是……”
魏芷芸端着盛了不少温水的木盆,看着屋内穆宁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露出掩不住地紧张,慢慢走到桌边将木盆放下,而后朝站着的穆宁戈伸出了手。
魏芷芸作为一个后宅妇人,却并没有过多少养尊处优的日子,手上有些薄茧,手背手腕上甚至还有浅浅的伤疤,全看不出作为一个燕州真正掌权者的夫人的模样。
她伸手过来去拉穆宁戈更是因练武格外粗糙的手掌,把站着的穆宁戈往屏风后的桌边拉过去,手上并没有用多少力,只看着穆宁戈的脸色带着几分不甚赞同的责怪担忧:“夫君与我说起你这桩事时我也是被吓了一跳,但过后细细想想便也能明白,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我明白你的道理,便是换个时候,在这事发生之前,我也是不会拦着你,挨这顿打的。”
穆宁戈被魏芷芸轻柔地按坐在桌边,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松:“夫人……”
“只是……”魏芷芸在穆宁戈身边坐下来,神色却是变了一变,微微皱起眉头带着些不赞同地看着她:“既受了伤,就该好生养伤,不是像你这般不拿自己身子当一回事儿,才挨了那么多棍子歇都不肯多歇一口气就到处跑。”
魏芷芸的担忧和心疼都是不作假的。
穆宁戈是独女,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又幼年丧母,便是后来救下穆小鸿也是当妹妹看待。不管是穆坤还是穆小鸿,甚至算上谢必清张大力这些人,自然也是关心她会担心她的,可比起此刻的魏芷芸,又好像很有些不同。
穆宁戈顿了顿,对魏芷芸露出个笑来,却是换了个与先前跟李珉说起时全然不同的表达:“夫人其实不必担心我,这点儿伤,伤势究竟如何我自己最是清楚,真的并不严重,只是小事而已。我这些年在军中可从没懈怠过,夫人也知道老闫什么样儿不是?我可是能与他一战的人,这一身筋骨打磨得比不了老闫也比寻常人强上太多。那棍子但凡细上一圈,说不准都比不过我身板儿硬实,能给打断了的。”
魏芷芸抬手用食指戳穆宁戈的额头:“净胡说。”
“夫人放心,我是知道好歹的,就听夫人的,我今晚回去便寻城里大夫开几服苦药汁子喝,还有这些……”穆宁戈看着桌上木盆旁边早就摆在这儿的瓶瓶罐罐,很自觉地伸手要去拿:“夫人给的药我回去一定好好……”
谁知,穆宁戈手伸到一半儿,被魏芷芸按住。
魏芷芸白了穆宁戈一眼,也不多话,站起身便取了块干净布巾浸到木盆中的温水里:“来都来了,我水都端来了,正好,让我瞧瞧你背上的伤,我好分辨这几瓶子哪个最合适给你用。”
穆宁戈一怔:“这……夫人,这就不必了吧,我……”
魏芷芸一边拧着布巾一边道:“怎么?瞧不起我呀?我虽不比你各处征战杀伐,可早些年也不是没见识过的。棍伤刀伤箭伤,都是什么模样我都见过不少,吓不到我的。赶紧的,别让我自己动手。”
穆宁戈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得了魏芷芸的坚持。
只是等魏芷芸拿着湿布巾站到穆宁戈身后,瞧见她背上看起来极骇人的几道青紫,和背上大大小小的数道伤疤后,即便是心里有些准备,仍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眼睛有些酸涩起来。
穆宁戈转头瞧见魏芷芸微红了眼睛,愣了一愣,随后很快笑着开口:“夫人你这可不对了,方才还说不会被吓着呢。”
魏芷芸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动弹起来抬手用那布巾去轻拭她背上的青紫棍伤:“我的确是见过更显狰狞些的伤势,鲜血淋漓白骨可见的也不是没有过,可……可我却是第一次在一个年轻姑娘身上,瞧见这样的……”
穆宁戈却是朗笑出声:“夫人,宁戈是女子不错,可在这层女子身份之前,宁戈是个武将,所以这些,都是寻常之事,不值得奇怪。”
魏芷芸默了默,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很轻很柔,擦拭过后拿了桌上瓶瓶罐罐其中的一只打开,将略带清凉之感的药膏轻轻涂在穆宁戈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叹了一声。
穆宁戈坐着没有动,没有转头去看魏芷芸:
“夫人,这是宁戈所望所求之路,甘于其途,乐在其中,从不觉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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