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从工地上回来的时候,  狄宝肉眼可见变得开心。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想跟闻人砺约定,下个周末再来探望狄爸狄妈。

    “我也在努力考驾照了。”狄宝眼巴巴的看着闻人砺:“驾照没考下来之前,  我们就打网约车好不好?”

    陆文渊笑着接话:“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可以送你们过去。”

    闻人砺看了陆文渊一眼。陆文渊笑眯眯说道:“你也可以约我呀。陆氏网约车,  竭诚为您效劳。”

    说完,还冲着闻人砺抛了个媚眼。

    闻人砺有些受不了,  嫌弃的道:“不要卖萌。”

    陆文渊哈哈大笑。

    陆文渊和闻人砺先把狄宝送回了闻人家。闻人夫妇临时有事出去了,  仲夏月邀请陆文渊在家里吃晚饭,她搂着闻人砺的胳膊抱怨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家里住几天?就算你不想我们,  也该想想爷爷奶奶?他们都很牵挂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仲夏月说完,看着狄宝手里拎着的东西,狐疑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狄宝的表情有点尴尬。原本兴奋的情绪渐渐退潮,脸上重新流露出那种怯怯不安的神情:“是狄爸做的酱菜。我很喜欢吃。”

    若是放在以前,  狄宝绝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他偷偷跑去跟狄爸狄妈见面,  更不敢把狄爸做的东西拿回家里。可是今天,  他跟闻人砺一起去工地上探望狄爸狄妈,是在闻人夫妇面前过了明路的。更何况狄爸狄妈现在改邪归正不再赌了,还在工地食堂干的风生水起。狄宝一激动,  就把狄爸做的酱菜带回来了。

    仲夏月最看不上狄宝这幅畏畏缩缩含胸驼背的样子,好像谁欺负他似的。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狄宝手里的酱菜,仲夏月开口说道:“拿去厨房给祝妈,让她帮你保管吧。”

    顿了顿,仿佛是看在狄宝毕竟是她弟弟的份上,仲夏月又补了一句:“你也别吃太多,  这种酱菜又咸又不新鲜,  吃多了致癌。”

    狄宝抿了抿嘴,  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闻人砺说道:“其实还挺好吃的。少吃一点应该没关系。”

    “你也吃过了?”仲夏月有些震惊的看着闻人砺,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又开口说道:“那就让祝妈捡一碟上桌,晚饭的时候我们也尝一尝。”

    狄宝悄悄松了一口气,看向闻人砺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闻人砺冲着狄宝笑了笑,示意狄宝把酱菜送去厨房。仲夏月看着狄宝的背影,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冲着闻人砺苦口婆心的说道:“你干嘛对他这么好,你又不欠他的。”

    仲夏月总是担心闻人砺会为了照顾狄宝的情绪委屈自己。她这个弟弟虽然看上去冷情冷性不通人情世故,其实心思特别细腻,做事情也向来周全。

    两家抱错孩子这件事虽然是个意外,可是对于闻人砺来说,这个坎却没那么容易过去。并不是说闻人砺找到了狄宝,把人送回闻人家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十八年的生活阅历并不容易弥补,除非狄宝也像闻人家的孩子那样优秀卓越。可是狄宝又不争气。回到闻人家这么久,只能看到他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各种小心思。想法很多却没什么实际行动,连学习成绩都没见到什么起色。

    真是急死人了。

    仲夏月不喜欢狄宝。她生性骄傲霸道,做事雷厉风行,优越的家世背景和个人能力让她从来不必照顾别人的想法和心情。有什么就说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都表现的非常直白。

    仲夏月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并不讨喜。但是以她的家世背景和工作能力,仲夏月也没必要去讨好任何人——向来都是别人迁就她,想方设法讨好她,努力迎合她的喜好。就算明知道她不喜欢谁,那个人也会自动自觉的滚出仲夏月的视线,不让大小姐心烦。

    狄宝是仲夏月爱憎分明的人生中出现的唯一一个例外——可以说狄宝身上所有的特质都在仲夏月的雷点上蹦迪。如果不是血缘关系,仲夏月走在大街上看到狄宝这种人都不会给半个眼神。可是现在,她却得跟狄宝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天天忍受狄宝那浆糊一般的脑袋,优柔寡断的做事风格,自怨自艾的无病呻吟,以及永远都达不到优秀标准的学习能力。

    “我是看不懂这种人的。”仲夏月拉着闻人砺去客厅坐下,让祝妈沏闻人砺最爱喝的茶,一边拉着闻人砺的手抱怨道:“不是我要说他的坏话。你说这种人,明明都知道自己过的很糟糕,有机会让他脱离原来的环境变得更优秀,他不知道抓住机会努力变好,反而成天想一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还在你面前抱怨爸妈和我不知道关心他,搞得我们全家欺负他排斥他一样。你说我们还要怎么关心他?”

    请最好的老师帮他补习功课,衣食住行都提供最好的,只有全国最优秀的毕业生才能拥有的实习机会,他说一句就拿到了。还有在一中复读的资格,以狄宝的高考成绩是不可能被一中复读班录取的,是闻人董事长托了关系才把人送进去。

    “他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就这样他还不满意?天天摆出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我看着他眼睛都疼。”仲夏月絮絮叨叨,还不忘招待陆文渊喝茶吃水果:“你们去工地探望狄家夫妇,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有没有欺负阿砺?”

    陆文渊但笑不语。这个问题他可不方便回答。

    闻人砺开口说道:“他们两个表现挺好的。如今在工地食堂做饭,很受欢迎。”

    仲夏月轻哼一声:“这就对了。早点戒赌早点还完债,也免得你替他们操心。”

    闻人砺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二姐,你对狄宝的态度温柔点好不好?他跟我们不一样,他的心思细腻又敏感。你虽然是恨铁不成钢,可是他听不懂你的心意。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只会觉得你是瞧不起他。他会很难过的。”

    仲夏月不敢置信的看着闻人砺:“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不等闻人砺开口,仲夏月又道:“他有精力琢磨我是不是瞧不起他,不如把这份心思花在学习上。他要是真的优秀到无可指摘,别人说什么他也不会敏感。”

    仲夏月反问闻人砺:“你会因为别人骂你是烂赌鬼的儿子感到自卑吗?会因为原生家庭一贫如洗还欠了一百多万的外债,亲生父母好吃懒做又好赌就对未来产生迷茫惶恐吗?”

    闻人砺当然不会。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狄宝太糟糕。他的一切敏感抑郁都源自于他的能力配不上他的自尊心。

    仲夏月无法对狄宝的难过和纠结感同身受。因为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保持优秀。别人看不起她没关系,她会努力做到最好,把所有看不起她的人远远甩在身后;别人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她不需要讨任何人的欢心,她只需要用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还好他不是我手下的员工!我可受不了我的员工在没完成工作的情况下,还要哭着跟外人抱怨是我不够关心他,才导致他没心情完成工作。”仲夏月幸灾乐祸的笑道:“爸说了,等狄宝进公司实习以后,让大哥带他。”

    闻人砺有些无奈:“可是狄宝不是你的员工,他是你的亲弟弟。”

    “我又不缺弟弟。”仲夏月轻飘飘的说出了她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最讨厌弟弟了。”

    仲文瑛生闻人砺的时候,龙凤胎刚满九岁。正好是小孩子产生自我意识,逐渐形成完整世界观的时候。所以当仲夏月看到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刚出生的弟弟身上,忽视了她跟哥哥,仲夏月因为吃醋,也闹腾了一段时间。

    后来仲夏月意识到弟弟已经出生,没办法再塞回妈妈的肚子里,也不能一把掐死——当然更主要的yuan她逐渐接受了自己不再是爸妈最疼爱的宝贝。然后仲夏月学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和社交上。等到闻人夫妇回过神来,仲夏月和闻人砥已经学会了在不麻烦大人的前提下,自己解决大部分问题。

    龙凤胎过早的独立和懂事也让闻人夫妇感到欣慰。于是初中一毕业,龙凤胎就被闻人夫妇送到了国外去留学。不过闻人夫妇的冷血无情却遭到了爷爷奶奶的强烈批评。于是闻人夫妇又决定每年寒暑假把孩子接回来。一方面是安排他们去公司实习,确保学以致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爷爷奶奶看看孙子孙女。

    “如果狄宝现在九岁,我可能会照顾一下他的感受。可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仲夏月完全不觉得十八岁的成年还需要别人哄:“他应该学会如何管理情绪。而不是像一个闹着没糖吃的小孩儿,等着别人给他糖。”

    在仲夏月看来,闻人家已经给狄宝提供了自己买糖的条件,他需要做的只是学会这些技能,然后自己赚钱去买糖。而不是奢求闻人夫妇还有龙凤胎对他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因为在闻人家的字典里,并没有这些矫情的字眼。

    “你与其过来劝我,不如劝他尽早放弃幻想,接受现实吧。”仲夏月一脸嫌弃的说道。

    被一对烂赌鬼养大,每天过着朝不保夕,被街坊邻居翻白眼,被催债的人天天堵门打骂的日子也没说心里脆弱;如今回到闻人家,天天好吃好喝供着,除了好好学习不让他操心一点事,反而心里脆弱觉得郁闷了。

    要让仲夏月说,这人就是矫情。摆烂的日子过久了不觉得差,稍微过点好日子就开始作妖。

    看到仲夏月不加掩饰的鄙夷和不屑,闻人砺沉默了。

    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在工地上临别的场景。狄爸狄妈提着满满当当的酱菜往大家的手里塞——

    “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爸自己做的酱菜。你们拿回去尝尝鲜。要是觉得好吃就跟我说。我再给你们做。咱家虽然没钱,这点破东西还是能无限供应的。”

    又叮嘱闻人砺和狄宝:“天气冷了,记得多穿衣服。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为了臭美都不肯穿棉裤,这可不行。”

    “我听说你们两个天天晚上学习学到十一二点,这也太辛苦了吧?回头我让你爸做点盐水花生卤毛豆,你们拿回去当零食。咱们边吃边学,这样知识更容易消化。”

    “记得每天都要按时吃饭呀!人是铁饭是钢,千万不要忙起来就忘了吃饭。我听说你们两个在考驾照。你说我跟你爸现在也没什么钱,家里头欠的债还没还清。啥时候能给你们买车。”

    “要不你们两个先垫着,等我跟你爸挣钱了,回头给你们两个一人买一辆。”

    其实这样细碎的叮嘱也没什么用。一日三餐闻人砺都可以点外卖,晚上想吃夜宵也可以去a市任何一家大排档。狄家夫妇努力很久都买不起的车,只要闻人砺想要,他随时可以给自己买一台甚至买几台。

    只要卡里有钱,自己会赚钱,想要什么没有?

    闻人砺并不觉得狄爸狄妈的话能对他的现状起到任何作用。可是闻人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听多了狄爸狄妈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废话以后,他自己对狄爸狄妈的抵触情绪竟然在慢慢降低。

    甚至觉得能有这样两个人时时刻刻挂念着自己,也挺好的。

    就算这两个人很没用,就算这两个人什么事都做不了,就算这两个人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是他们肯说这些话,肯花费这些心思哄人,哪怕是满嘴跑火车最终都不能兑现,也让人听了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狄宝说这就叫做家人。就算没有十全十美,但是能抱在一起抵御风寒。

    闻人砺不以为然,在他的人生字典里面从来没有报团取暖这个概念。他早就成长到可以独自抵御任何风雨严寒。但是他似乎能够理解狄宝的想法,理解了狄宝为什么不愿意听他的话跟狄家夫妇断绝来往。理解了梦中的狄宝为什么会把那样糟糕的赌鬼养父母当成精神支柱。

    想到梦中的结局,闻人砺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还是要让狄振邦夫妇戒赌!不仅要戒赌,还要树立更高更远大的人生目标!

    想到这里,闻人砺不着痕迹的看向陆文渊。

    陆文渊摇头苦笑,心里替狄家夫妇鞠了一把同情泪。

    不知道他们家孔雀又想出什么办法折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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