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走进南书房时, 发现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这几位年长的皇子都在,而且屋内的气氛颇有些严肃紧绷。大哥胤褆的眉宇间还有一丝隐约可见的不满,而太子的表情中则夹杂着一丝似有如无的嘲讽。
见状, 胤禟神色不变,依旧笑容满面地给康熙行礼问安,然后又亲亲热热地同各位兄长道了好。寒暄过后,他又当着众兄弟的面朝着康熙露出了一个明显的欲言又止的求助表情, 随后便一言不发地挨着四阿哥坐了下来。
只是,虽然他沉默落座了, 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似的,转来转去。他一会儿看看这边, 一会儿瞧瞧那面, 不时地流露出少许的急切与为难, 俨然是一副有秘密要和康熙单独分享的架势。
大阿哥胤褆此时正因为康熙又一次偏心太子而失落愤懑。胤禟进来前,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冒着被汗阿玛训斥的风险继续据理力争, 争辩反驳的言辞已经到唇边了, 却被胤禟的到来打断了。
这一耽搁,胤褆发热的脑子便随之冷静了三分,继而忽然意识到, 此时万万不能冲动行事,若是惹得汗阿玛不喜,只会让老二更加得意威风。
为了避免失言失态, 胤褆深吸了一口气后,决定将注意力转移到年少的兄弟身上。
于是,不等康熙开口询问胤禟的来意, 大阿哥就率先出声打趣道:
“九弟, 今日怎么比小姑娘还腼腆害羞?坐下后就一言不发了, 可是因为人多便觉得扭捏了?”
“大哥这话算是猜对了一半吧,”胤禟的厚脸皮早就练出来了,哪里会因为胤褆的一两句调侃就不好意思,反而顺着他的话笑吟吟地点头道,“弟弟我确实有些腼腆害羞,不过并不是因为诸位兄长在此,而是因为我今日是来毛遂自荐的,想向汗阿玛讨要一个顶顶重要的差事。大哥,小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中自然忐忑,让你见笑了。”
听闻年仅十四岁尚且在念书的胤禟竟然已经打算讨要差事了,而且还是“顶顶重要”的,康熙和几位年长皇子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神色。
其中太子就想得要更多一些。他本来就对康熙这些年一直格外偏爱纵容胤禟有所不满,再加上近日来渐渐意识到成长起来的兄弟们对他太子之位的威胁,不由得对胤禟的话就比较敏感。
“胤禟,你打算讨要什么差事?”坐在御案后面的康熙好奇问道。
胤禟的目光扫过屋内同样满脸疑惑的四位兄长,面露为难之色。片刻后,他缓缓起身行礼道:
“要不……汗阿玛,且容儿臣再认真斟酌些许时辰?等,嗯,等您和兄长们商谈完政务了,儿臣再来向您回禀。”
“九弟,汗阿玛问你话,你有什么想法就好好回答,做什么迟疑模样?”坐在胤禟近处的四皇子胤禛在太子等人开口前,抢先冷着脸肃声说道,“别怕旁人笑话,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思虑不周并不奇怪。最重要的是,你这份着急为汗阿玛分忧的心是好的,只要初衷纯粹,便是莽撞了,也是值得肯定的。”
闻言,胤禟朝着维护自己的胤禛轻轻眨了眨眼,无声表示了感谢。
“四哥说的是。”
胤禟转身面向康熙,脸上露出恍然受教的模样。同时,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小心”露出了衣襟里面分红账册的半个封面,而后才慢吞吞地解释道:
“汗阿玛,儿臣听说,吴地近来出现了一伙四处蛊惑百姓痛恨朝廷的逆贼,并且那领头颇有些手段,于藏匿逃遁一道十分精通,以至于当地官府几次派兵围剿搜捕都失利了……儿臣以为,虽然那伙胆大包天的张狂之徒还不成气候,可也不能任其嚣张并四处作乱……汗阿玛,儿臣胤禟请旨,愿意亲赴苏州当地调查此事,还请汗阿玛准许。”
康熙:……
瞧着一副义正言辞模样并嚷嚷着要为朝廷分忧的胤禟,康熙心里哼笑一声,暗道要不是看在这小子怀里的账册份上,他现在就命人把这个胆大包天假公济私的混小子叉出去,再打上十大板子!
吴地?苏州?呵,你怎么不直接说去那个什么环溪草堂?
“不过……”想到目前住在环溪草堂的那个小姑娘,康熙心中微动,突然觉得把家中的糟心儿子送去苏州也挺好,“那丫头这几年改良的几个药方子确实有独到之处……她才学了几年?又给几人瞧过病?就有如此成果……可见她当真是极为灵秀聪慧之辈。不过……她的兴趣爱好是不是太杂了,今日弄这个,明日弄那个……之前给她的图纸都被她压在箱底了,也该让胤禟去催催她了。唔,那丫头重情义,胤禟这小子的话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就是……胤禟这小子同样玩心重,会不会转头就把我交代的事情忘了?两人凑到一起后,或许就更加不务正业了……”
这时候,不仅康熙反应过来了,便是不清楚胤禟怀中书册到底有何具体内容的四名皇子也都纷纷恍然。
他们可是太清楚胤禟这小子对苏州的念想了。
自从那个身世复杂曲折的曹寅长女去了南边后,这宫里御膳房的各色点心蜜饯,翊坤宫里适合小姑娘穿戴的衣料首饰,京城各家老店的招牌货物……那就没少往吴地运送。
所以,这哪里是年少的弟弟急于抢在兄长前面立功表现,这分明就是家中不争气的混小子在想方设法讨好小姑娘呀。之前送礼送信,如今连自己也要送去了……
“怪不得这小子刚才非得背着咱们说呢,他也知道不好意思。”胤褆哭笑不得地嘟囔了一句。
太子则舒展着眉目温声调侃道:“九弟,你是不是还得追加一句,就是倘若抓捕不到逆贼,就干脆待在苏州不回京了?”
闻言,胤禟不仅没有感到难为情,反而眼睛一亮,俨然是真心认为太子的提议非常符合他的心意。不过,不等他开口附和,就被身边的胤禛重重地锤了一下肩膀,同时收到了来自康熙和胤禛的双重警告视线。
“行了,都回吧,你们回去后把自己对今日商议之事的看法写成折子,明日再呈上来。”
“儿臣等领命。”太子等人连忙起身告辞。
康熙摆了摆手,旋即斜觑了一眼站着不动的胤禟,哼笑道:
“你今日也先回去,既然想讨要一个顶顶重要的差事,那就细细写一份折子呈上来,让朕瞧瞧咱们的九阿哥到底有何高见。倘若你折子上的内容尚有些可取之处,我便允了你的请求,但要是言之无物敷衍搪塞,哼,三年之内你就别想离开京城了,不,连出宫都不许!”
胤禟:……写了折子之后,是不是就不用给钱贿赂了?那倒是省了,挺好!
从不做赔本买卖的胤禟立刻又把半露出来的账册塞回怀中,然后利落行礼告退了。
康熙:……呵!
次日,胤禟拿着他熬夜写好的折子去见康熙,又说了不少有利于父慈子孝的恭维话。康熙把折子留了下来,却没有松口答应让他去南边的事。
再一日,康熙让身边的大太监向胤禟透露,他的剿匪折子写的不错,里面的利弊分析颇有些可圈可点之处。说完这些,负责传达圣意的太监就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开了,完全不提胤禟离京之事。
第三日,胤禟再次揣着分红账册去了南书房。这次,父子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敲定了胤禟南下办差之事。当然,鉴于胤禟年纪不大,康熙这次依旧没有让他自己离京,而是安排他和另有皇命在身的佟国纲等人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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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胤禟收到裴湘的长信并动身离京南下这段时日,赵颀家中的糟心事也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他首先打消了温冷香将长女憨园送给老头子做妾的念头,随即关起门来和温冷香长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温冷香冷笑着拂袖离开,而赵颀则接手了姐姐憨园的婚事。
通过和憨园的几次交谈,赵颀发现,自小跟在温冷香身边长大的憨园对做妾之事毫无抵触,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少女心思,就是特别中意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轻易和陈芸结盟许诺。
可那些有意科举仕途的读书人中,几乎没有哪个会愿意娶憨园这样出身的女子做妻子的。
赵颀弄明白了憨园的意愿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就是将自己名下产业中的两成送给憨园做嫁妆。这样一来,或许会有志不在科举仕途的穷书生愿意迎娶憨园。不过,他也只是先做此打算,毕竟这是一时半会儿急不来的。
赵颀把现状给憨园分析了一遍后,就将她和小妹文园安排在了新的住处,同时又托关系请了信得过的女师傅和嬷嬷陪伴教养两个小姑娘。
安顿好两姐妹,赵颀特意去了一次之前打算纳憨园为妾的富户家中。当然,他并不是独自前往的,而是通过裴湘和老师虚舟先生找了本地有名望的乡绅一同上门拜访的,目的就是如数归还对方当初送给温冷香的钱财,以及正式解除纳妾之约。
因为有虚舟先生和那位乡绅的面子人情在,再加上憨园也并非绝色,这件事办得还算顺利。至此,憨园就是算是彻底恢复了自由身,而尚且年幼的文园则渐渐远离了温冷香的影响。
至于这两姐妹未来到底会如何,此刻的赵颀也说不准。他只能保证,只要他在一天,他的姐妹肯定饿不到、冻不到。或许等他将来更有能力了,就会进一步改变家中姐妹的命运。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之后,为了感谢裴湘和虚舟先生的帮助,赵颀又花了几日时间,亲自去山里面寻找市面少见的花草奇石。他希望自己寻来的这些自然雅致之物能让病中的老师多几分轻松心情,也能让好友裴湘多几分灿烂笑容。
当裴湘和赵颀并肩站在摆放得错落有致的花草奇石前赏玩时,终于抵达苏州的胤禟也来到了环溪草堂。
推开院门,九阿哥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时时牵挂的小伙伴,她今日穿了一身妃色衣裙,正站在一簇洁白如玉的花朵前嫣然浅笑。
这一瞬间,三年未见裴湘的胤禟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他想,湘儿的笑容还是如此可爱,让花朵全都黯然失色。
……
……
……
——对了,旁边那个长得像赵颀并且笑容谄媚的小白脸是谁?看气质应该是伺候花草的下人吧……不过,他是不是站得太靠近了?真是太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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