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胸口绞痛，记忆断断续续浮现在梦中，师父一颦一笑都与幼时重合，她收弟子是为济世。后来我没再将济世救民的誓言放在心里，只看得见自己的血海深仇。没记住教导的弟子，从来只有我一个，稀里糊涂地下山，爱上一个人便索性嫁作人妇，恨一个人却无法快意恩仇。
自再次有孕，我将天地之灵用作保胎，心疾便越来越严重。我早习惯了心间无以复加的疼痛，不过是怀胎十月罢了，我不想失去我们的孩子，更不想江澄难过。
书里说人死前会忆起自己此生全部的记忆，如今还真是这样。我知晓自己身体如何，估计真的挺不下去了。害了这么多性命，我还不够心狠，没办法宽慰自己，我就是罪大恶极，可我不甘心，即便同归于尽也不能是现在，我得活着看金光瑶粉身碎骨。
我挣扎着苏醒，睁开眼却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那女子人头蛇身，居高临下看着我，面若冰霜，不怒自威。
“女娲娘娘”虽知传说是真，我还是有些后背发凉。
“皓月，你该走了。”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这便是高不可攀的神袛了。她指尖泛着金光，轻点我的眉心。藏匿神脉一点点复生，万物之气皆归于我体内的天地之灵。霎时身体轻盈，病痛全无，只是冗长的回忆在识海中一闪而过。
天地混沌之初，母神女娲创世，只赋予了除人以外的异族天生神力，教会他们以天下人的安危为己任，保护人类的安宁，自此人神始有分别。昔日母神座下有五个神袛，凤族九卿为司命执星宿，狐族赤焰掌火，龙族溟澄为天帝，共工主水；皓月是五色女娲灵石，得天地之灵，掌万物生灵。
五个主神自始至终守着与女娲教诲，怜爱世人；而人族贪婪，认为天地不公，不断探索修炼长生之道以颠覆众生。
数千年前，火神祝融教会人类用火，却受凡人蒙蔽，神力失控引得人间大旱。母神降罚于祝融，剔其仙骨，囚禁百年，却偏袒了人族，引其向善，放入轮回。
母神偏私，又命水神解人间大旱。
共工与祝融为刎颈之交，母神徇私，共工怒触不周山。
不周山倒，天塌地陷，虽解大旱，却引来天河之水冲蚀人间。
母神泣之，乃以五色石补天，替作天柱。
皓月神陨，元神化作新的不周山支撑天地，灵脉分为阴阳两份化作天地间日月星辰的华光。
神得永生，却最怕孤寂。皓月是天生地灵的石头，生在天池边上，溟澄是天池内的烛龙，他们朝夕相伴了数万年，彼此心意相通。母神以五色石补天后，陪伴着溟澄的是无穷无尽的沉寂。
司命九卿掌诸神星陨，见故人命星暗淡地滑过长空，哀叹皓月神无疾而终的宿命，许之一世安宁，得偿所愿。也让神界故人对皓月的恋念在这人间百年有所寄托。
那五色灵石便是我的元身，凡此过往，终是黄粱一梦，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令我忆起前世，头顶冰冷的女声再度响起“万物皆为空，唯其空，方可包罗万象。皓月，无心胜似有心，你可懂了”母神收回蛇尾，幻化作眉目如画的女子。
我低着头，没有答话。天神失守，九州再次动荡，我知道她是来收走天地之灵的。
母神弃了我，却仍旧爱她的世人。九卿怜惜我，将我枯萎的莲身投入轮回化作如梦，又让昔日故人作陪，伴我于这红尘走了一遭。可我神识早已四散，莲身不过是一句空壳，如梦降世便是无心。
九卿以天地之灵补她心上的缺口，又抽走了我消弭前镇守天柱的最后一丝神识，填这副躯体三魂七魄里少了的一魄灵慧。
后来天地动荡不安，母神发现了九卿的失职，她处罚了九卿，又化作九卿的模样寻了尚在人间的皓月转世。她见了那虚弱的神识，终归还是心软了。
拿走天地之灵，如梦便会消散，皓月神会继续化作灵脉守护芸芸众生。可我还眷恋人世，那里不似庄严肃穆的神界，我不必小心翼翼守护着天地之灵，时时担惊受怕着世人安危。我只想做个凡人，没了昔日的克己复礼，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爱人的手，在神明庇佑之下安稳度日。
我双手结印，举至眉际，虔诚俯首，跪拜上方冰冷的神。
“如今皓月也是您的众生之一，求母神怜爱”
“为神不过是数万年的寂寥，做凡人却要受人间疾苦，不如归去。”
母神从未平等看待过人族和神族，默许人族修炼仙术，追求神明一样的长生之道，却要求神族克己复礼，不许贪恋人世浮华，我恨她的自以为是。“风希里，你偏爱世人，自己也化作人身却苛责神族，是何道理”
眼前高贵不可亵渎的神明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陷入了沉思。我跪了许久，天神方从思绪中剥离，声音还是那么冰冷无情“天行有常，众生皆苦，何必执迷不悟。”
“万事万物都应有始有终，只给你一日。”她轻叹着消失在云雾中，我仍旧跪在原地，低头失神。银铃一步一响，清脆至极，纯白衣裙遮盖住神殿上的红莲业火纹饰，九卿俯身半跪在我对侧，我抬眼看着她，面色如常“师姐替我写的结局是什么？”
“自然是，再圆满不过的。”纯白衣裙衬得师姐越发清冷，她像从前一样轻抚我的鬓发，仿佛无事发生。
我们都逃不过母神的掌控，这一世不过是九卿杜撰的话本，即便她如今是抱山散人也没办法，我在人间只剩下一年的阳寿了。
“他们会如何？”我小心翼翼摸着孕肚，不再看她。
“”漫长的沉默里，只有我自己抚摸衣料的摩擦声，九卿踌躇着未曾作答。
不光是孩子，一切都是虚妄，梦醒时分又是无尽的黑暗与孤寂。母神点化我成神，又要诸神清心寡欲，断情绝爱。她爱自己创造的子民，赋予他们轮回万世，神不过是她维护秩序的手段，不配她的青睐。
爱意无法宣之于口，众神皆是如此。只因母神发现了石头和烛龙相爱，罚他们永远不能相见。很不幸，我就是那块冥顽不化的石头，红莲业火也无法炼化。
我就是要和爱的人在一起，即便受红莲业火焚身之罚，我们仍旧相爱。
“没关系，这个梦够圆满了。”我笑着笑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神也会为情所困，何来高出众生的光环。
“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师姐拍着我的背，任由我在她怀中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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