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一直注意着旁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我横在他们中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魏婴,拉着金凌默默朝后挪了几寸。江澄素来顾全大局,当年若不是两家联姻,他就不会被迫加入我父亲的阵营,别扭着站在魏婴的对立面。

    金凌无措地看向我,我只好握着他冰凉的小手,安抚着告诉他我们会没事的。金凌和碧晗小的时候,一睡不着就会让我给他们讲故事。在聂怀桑那里耳濡目染,我也学了些说书人的故事,半真半假编排着自己从前和这些人的事说与他们听。他们最遗憾的故事,是关于魏婴和江澄的,少时比肩,虽不是亲兄弟但情同手足,一同谋划了将来,家破人亡后相依为命,最后曲终人散,一人万念俱灰,含冤亡故,一人心有不甘,携怨独活。

    金凌不信那会是他们的结局,总追着我问,后来呢?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如今孩子们都长到同故事中一般大小的年纪,是非黑白只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隐约有自己的判断。

    金凌却似乎很想让他们交流,瞅来瞅去,忽然道:“舅舅,多亏你刚才截住了那根琴弦,不然就糟了。”

    江澄的脸黑了黑“你给我闭嘴!”

    若不是他情绪不稳,没牵制死金光瑶使他偷到缝隙偷袭这边,也不会自己落入敌手。而且魏无羡和蓝忘机完全可以自行避开那根琴弦。就算现下蓝忘机没了灵力,魏无羡灵力低微,但身手还在,纵使无法攻击,闪避还是做得到的。

    金凌在笨拙地给他舅舅说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神色各异的人,遭了呵斥之后,金凌讪讪地闭嘴了。江澄抿起嘴不再开口,魏婴也什么都没说。

    若是换了以前,他多少要嘲笑一番江澄,被人激了几句就受不了,教人钻了空子,可如今想想金光瑶说的那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什么来什么,我并不担心他的伤势,可我怕他想不开,但没办法,江澄已经知道真相了。我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何事,但金光瑶的只言片语已经让我有画面了,江澄拔出了随便。江澄从进门到现在的异象有了解释,可我也是同魏婴一道欺骗他的人,我说什么都会火上浇油的。

    魏婴和蓝湛的对话一字一句落在心头,我夫君是何等骄傲的人,不管当时牺牲谁的金丹,他若知道了,是宁死也不愿受这样的恩惠的

    我与他同时抬头盯着对方,我们都不可能说出这件事情,温情又被‘挫骨扬灰’了,那就只剩一个人。

    “温宁他什么时候说的?”

    “你不省人事之时。”

    “我们是这样离开莲花坞的?!”

    “他很过意不去。”

    “我再三叮嘱过,让他不要说的!”

    “不要什么?”江澄一手捂着伤口,一面还要朝魏婴那边窜,伤口又在往外渗血,我顾不得别的,又挪到他前面拦着他“别冲动!”

    “放开我!你也跟着他一起骗我!”江澄怒吼着就要挣脱开我的手,我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不放,他若真的推开我,势必一掌推在我肚子上。胎心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腹部,也敲打着江澄的手臂,他没再挣扎,任由我将他拉回去一些,嘴上却还一阵阴阳怪气,说个不停。

    “魏无羡,你真无私,真伟大。做尽了好事,还忍辱负重不让人知道,真让人感动。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哭着感谢你啊?”

    金凌连忙挡在我们之前,我回头看着他们,蓝湛面上冷若冰霜,魏婴脸色也很难看,闷声道:“我没有让你感谢我。”

    江澄又冷笑着继续开口,这张嘴一生气什么都说的出来,唯恐让人得了便宜。我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他一只手就将我的双手死死攥住“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和我当然不一样,怪不得我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

    魏无羡听不下去了,打断道“行了。”

    江澄厉声道:“什么行了?你说行了就行了?你最懂!你什么都强过我!天资修为,灵性心性,你们都懂,我境界低——那我是什么?!?!”

    挣脱着束缚的手腕被掐出了红痕,江澄猛地松开我的手,绕开我就要去揪魏婴的衣领,蓝湛一手揽住魏婴的肩头,把他护到身后,另一手重重拍开江澄的手,目中已隐隐透出怒火。他这一击虽不含灵力,却震得江澄胸前伤口又崩裂,鲜血狂涌。

    金凌扶着他,我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朝他心尖注入灵力。

    风氏与人族互通姻亲实则是缔结契约,江澄本就是修炼之人,与我成婚后便是灵修,于双方修为皆有所裨益。此刻灵脉相通,于他于我都是疗伤,我能感觉到他的伤口在慢慢愈合着,可他稍好一点就闲不住,又要凑过去,避尘横在他面前也不顾,金凌惊叫“舅舅你的伤!含光君,手下留情!”

    蓝忘机则冷声“江晚吟,口下留德!”

    蓝曦臣把身上外袍脱下来,盖在冷得瑟瑟发抖的聂怀桑身上,又看向这边“江宗主,切勿激动。你再吼两句,伤势更重。”

    我听着旁人的话语,蓦然沉默着松开扯着江澄衣裳的手,所有人都觉得他的举措癫狂,可我不能拦着他。我忘了一些事,一些被仇恨掩盖的情,他们说的这些江澄自己又怎会不知?他不会伤害魏婴,金丹又如何,若换做魏婴有难,江澄也会义无反顾的

    世人皆传是江澄亲手将魏婴推下悬崖,我不信。嫁给江澄后我从未以共情之术窥探过他的心,但他的心事从来瞒不过我,我信他没杀魏婴。

    当日他是替魏婴引开追兵才失了金丹,魏婴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什么都没说,仍旧像无事发生一般心照不宣,彼此隐瞒着为对方所付出的。我与魏婴目光交汇片刻,又各自垂眸。

    我知道他在遗憾,他们情同手足,本该无话不谈的。江澄面上恶语相向,实则此刻内心脆弱得一碰就碎。魏婴走了十六年,不给他一个说诉之处,即便是有,可江澄这个人骂起人来滔滔不绝,真要说什么时反而说不出一个字。

    江澄一把推开手足无措扶着他的金凌,虽然失血,可血气又止不住地往脑上涌,脸色忽白忽红“凭什么?魏无羡,你他妈凭什么?”

    魏婴语气同样生硬“什么凭什么?”

    “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明明我才是他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我姐姐还有金子轩的命!因为你,只剩下一个没爹没娘的金凌!”

    金凌周身一震,肩头耷拉下来,神情也萎靡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没拉住嫂嫂,又有什么资格宽慰自己。

    魏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江澄还不依不饶“魏无羡,究竟先违背自己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你自己说说,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他妈被你吃下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藏在心底十六年的话一次性倒出来“结果呢?你去护着外人,哈哈!还是温家的人。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你把我们家当什么?!好事都被你做尽了,做了坏事却每每总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苦衷?!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一样!!!

    “你欠我们江家多少?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凭什么现在我好像反而还对不起你了?!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他妈就像个丑角?!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照耀得睁不开眼睛吗?!我不该恨你吗?!”

    蓝湛猛地站起身来,金凌惶恐地挡在江澄之前,道:“含光君!我舅舅受伤了……”

    江澄一巴掌将他拍得趴下了“让他来!我怕他蓝二吗!”

    一点分寸有没有对个孩子动手动脚的,我赶紧扶着金凌起身,他却像失了魂魄,直勾勾望着他舅舅。

    不光是他,殿内的人全都不动了,安静得出奇,我顺着金凌的目光回过头,江澄眼角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下。

    他仍旧要强,咬牙切齿着看向魏婴“……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他捏紧了拳头,像是要砸别人,像是要砸自己,最终,还是砸在了地上。我们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

    魏婴答应过江枫眠和虞夫人要好好照顾扶持江澄。这样一个争强好胜到逼近极端的人,如果得知了这件事,终其一生,都会郁郁不快,痛苦难堪,无法直视自己。他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总是惦记着他是靠着别人的牺牲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

    江澄哭得无声,泪水却已横七竖八爬了满脸当着人前哭得如此难看,这于曾经的他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然而,从今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这颗金丹还在他体内,还能够运转灵力,他就会这种感受。他哽咽着“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

    沉默片刻,魏无羨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江澄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

    江宗主出言总是带三分讥讽,只是这一次,嘲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忽然,他道:“对不起。”

    魏无羡愣了愣,道:“……你用不着说对不起。”

    事到如今,根本没法算谁对不起谁。

    魏无羡又道:“就当我还江家的。”

    江澄抬起脸,眼球布满血丝,红着眼眶看他,哑声道:“……还我父亲,我母亲,我姐姐?”

    魏无羡按了按太阳穴,道:“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很多年前,习晴无意中说起当日刨丹,忽觉献丹之人不可用麻药,魏婴是生生熬过的。心尖疼得要命,我捂着心口让她不必再提,这旧事早该翻篇了被藏起来,被迫回忆一遍自己清醒时被剖丹的感受,又被一遍遍提起金丹的重要,于他们二人都是刺在心尖的毒箭。今处境,魏婴自然没力气像寻常那样云淡风轻,毕竟这样的事情谁又能释怀?

    平心而论,魏婴根骨绝佳,在修炼之事上是江澄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魏婴自幼天资过人,整天摸鱼打鸟,通宵爬墙坑人,照样能遥遥领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门十八条街。他与我争执着要报江氏的恩情,却也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我不只一次想过,若将我的金丹换给江澄,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这么多年,我在师父的默许下替他寻过无数复活之法,好不容易在姑苏蓝氏藏书阁的禁书里寻到舍生咒,找的祭品却无一个可堪大用。献祭时反悔之辈,皆成我剑下亡魂,不偏不倚,莫玄羽是第十个,也是最后一个死在我手里的无辜性命。如果不是聂怀桑替我寻到这个不怕死的,我早都麻木了,魏婴一日不复活,我就一直杀。他后面的话抽回了我的思绪,都什么时候了,再回忆过去一下子如今的人该全都跟着陪葬了。

    “呃,你……也别总是记着了。虽说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会一直记着的,不过,怎么说呢……”

    他抓紧了蓝忘机的手,对江澄道“现在我是真的觉得……都过去了。已经太久了,没必要再纠结了。”

    江澄狠狠一擦脸,抹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大雨没有要停的迹象,我没再看他们,只悄悄观察着庙宇的建筑,与聂怀桑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缩在蓝涣身后,大殿之中无人顾及到。

    他心领神会,装作方才醒过来。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迷瞪瞪地道:“我这是在哪儿?”

    谁知,一起来他就看到对面的魏无羡和蓝忘机紧紧贴着坐在一个蒲团上,夷陵老祖就快坐到含光君腿上去了,当场一声惨叫,仿佛又要晕过去。

    我眯着眼睛面露鄙夷,与此同时,弟子高呼挖到了,金光瑶兴奋地朝后面跑进去,不出片刻大殿后面掘地的修士齐声惨叫起来。

    殿内数人神色骤变,须臾,一阵轻微的刺鼻气味飘了出来,紧接着,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苏涉扶着金光瑶,两人都是面色苍白,而殿后的哀嚎之声还在继续。

    金光瑶左手垂着提不起来,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似乎在强忍痛苦,右手则伸入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想打开,单手却不便。见状,苏涉忙接过药瓶,倒出药丸放进他手心。金光瑶低头服了,皱眉咽下去,眉头迅速舒展。

    蓝涣还是朝他走过去“你怎么了?”

    金光瑶微微一怔,面上这才涌上一丝血气,勉强笑道:“一时不慎。”

    他取出药粉撒在手上,左手的手背到手腕多出了一片红色,仔细看,那片皮肤仿佛是被炸过的熟肉一般,肌理都烂了。金光瑶又撕下一片雪白的衣襟,手指微微发抖,道:“悯善,缠紧我手腕。”

    苏涉道:“有毒?”

    金光瑶道:“毒气还在往上逆流。不妨事,调息片刻便可逼出。”

    苏涉为他处理了伤口后,金光瑶便要去殿后察看,苏涉忙道:“宗主,让我去!”

    那股刺鼻的气味渐渐消散,我不知聂怀桑将棺椁之内换成了何物,但终归是有毒之物,屋内之人统统起身想要到后面去一探究竟,我突然瘫倒在地上直叫肚子疼,江澄和金凌俯身照料我,没再跟过去。

    我还真没有演戏,腹痛方才还能压制些,可闻过那不知是何的毒气后我真的忍不住了,这布局之人还真是,一言难尽

    殿后的惨状可想而知,我听见蓝涣震惊地发问和聂怀桑自己干呕不止的声音,自己也忍不住一阵恶心。我凝神默默听着后面的谈话,

    “泽芜君,这你可就冤枉金宗主了。这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埋的。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现在应该也早就被人掉包过了。”

    “魏无羡!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

    “不是我不谦虚。如果是我搞的鬼,你宗主现在恐怕伤的就不是一条手臂了。金宗主,你可还记得,金麟台上,秦愫带给你的那封信?”

    “告诉秦愫你干的那些好事的是秦夫人以前的侍女碧草,可碧草之所以会突然决定捅出来,你难道相信背后没有人在推动吗?还有你关起来的那位思思姑娘,是谁救走了她,是谁教她和碧草一起去云梦江氏当着所有人的面抖出你的秘密?他既然能一五一十地查出金宗主你的那些隐秘过往,抢先一步到这里来把你想挖的东西换成了毒烟暗器,等你过来时送给你,这又有什么不可能?”

    “宗主,这里的土有翻过的痕迹。有人从另一边挖进来过!”

    魏婴还真是分析的头头是道哈,和金光瑶有仇,位高至能放走金麟台关押的人,又在云梦的地界一手遮天?直接报我名字得了,我抬头见江澄也看着我,面上多少有诧异,后面的声音又想起,我继续捂着肚子在地上疼得直打滚,愣是没给江澄插话的机会。

    “金宗主,你有没想过,今晚你是螳螂,但是还有一只黄雀。那个一直盯着你的人,此时此刻,说不定就在暗处窥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不对,说不定,并不是人……”

    呼,这算是强行自圆其说吧,不过好歹算他有良心,没点破。我闭上眼睛回避着江澄的目光,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日日与他同床异梦,骗了他十四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说得清的。

    闷雷阵阵,雨势滂沱。听到“不是人”三个字,苏涉冷笑道“魏无羡,你少作这些虚张声势的恐吓之语……”

    金光瑶却道:“别费无谓的口舌之争。把你身上伤口处理一下,待我散了毒,立刻点好剩下的人整装出发。”

    “宗主,那被挖走的东西?”

    “既然已经被挖走了,那就一定找不回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是!”

    他们出来之时我才注意到苏涉和仙子撕斗,被仙子零零散散抓伤了不少地方,手臂、胸口都有衣物破损,尤其是胸口,抓痕入肉透骨,白衣上透出许多血迹,若不处理,拖久了便会浑身发热,失了神志变成疯狗一般。

    金光瑶从怀里取出一枚药包递给他,苏涉双手接过,不再和魏无羡多言,转过身去,解开衣服处理身上伤口。

    金光瑶被毒烟灼伤的左手仍是不听使唤,只得坐在地上专心调息退毒。剩余的修士们则持剑在观音庙内走来走去,监督巡逻。

    聂怀桑看到这些明晃晃的刀剑眼睛都直了,身边没有护卫,大气也不敢出,缩在蓝涣身后的角落,打了好几个喷嚏。我还是好奇他用的什么法子,竟将金光瑶吓个半死,悄悄用暗语问他后面是什么,他沉默了半响,告诉我是赤峰尊的怨气

    我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不再多问。我们都恨金光瑶,可他比我更狠,将赤峰尊好不容易凑齐的尸首也搭进来了。

    蓝忘机对苏涉冷冷地道“转身。”

    苏涉正在低头给胸前的几道爪印上药,侧身对众人,忽听蓝忘机这语气不容违背的一句,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转了身。

    这一转身,江澄和金凌都睁大了眼睛,魏婴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了,我用力深呼吸着防止动了胎气。

    魏婴不可置信道:“……竟然是你!”苏涉这才反应过来不妙,立即掩上胸口衣衫。然而,这边面对他的几人已经把他方才露出来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在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一片皮肤上,密密地生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狰狞黑洞,是千疮百孔咒的痕迹。

    而且,这绝不是被下咒后留下的恶诅痕。如果是那样的话,看这些孔洞的扩散程度,此时苏涉的内脏乃至金丹都应当已经生满了黑洞,绝对无法使用灵力。然而,他还能反复使用大量消耗灵力的传送符。

    这些痕迹是下咒去咒别人,又被反弹诅咒之后留下的痕迹,可我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气自己容忍他在眼皮子底下苟活了十六年。我的哥哥死于此,嫂嫂也是他带去不夜天的,我紧紧攥着袖口的衣物,告诉自己千万要忍,可却怎么也忍不住盈眶的泪水。

    金凌不懂,但蓝涣已望向金光瑶,道:“金宗主,这也是穷奇道截杀的一环吗?”

    金光瑶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江澄冷声道:“那还用问吗?金子勋没有中诅咒,后面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一次截杀,帮你解决了金子轩和金子勋两个平辈子弟,为你继承兰陵金氏坐上仙督之位扫清了所有障碍。苏涉下的咒,他是你的亲信,他是出于谁的指使,还用问吗?!”

    金光瑶不置可否,似乎在潜心调息。魏无羡怒极反笑,盯着苏涉道:“我得罪过你吗?我跟你无冤无仇,甚至根本就和你不熟!”

    金光瑶道:“魏公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

    江澄恨声道:“阴毒小人!”

    谁知,苏涉却冷笑道:“你别自以为是了,谁说我是为了陷害你才对金子勋下咒的?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归于宗主麾下,我下咒只不过因为我想这么做!”

    魏婴又接着问他“那你和金子勋有仇?”

    苏涉突然笑着看向我“这种目中无人之辈,我见一个杀一个!况且金子勋是个什么东西!大小姐不是很清楚吗?”

    “住口!”我猛地抬起手腕朝地上磕,白玉镯子一分为二,拾起最为锋利的一片朝苏涉脖子上的命门掷过去,他猝不及防,脖子上的血痕触目惊心。江澄束着我,我只得死死盯着苏涉,他捂着脖子,仍旧活着。金子勋当年在穷奇道欺辱我,他怎么会知道?我盯着金光瑶,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我的好妹妹,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想替你出气而已,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穷奇道截杀的起因,便是因为金子勋被下了千疮百孔咒。如果没有这个开端,兰陵金氏就没有名义去截杀他,温宁就不会失控而大开杀戒,魏婴就不会背负上我哥哥这条命,嫂嫂也就不会死,后来的一切都不该发生。

    我看向满眼错愕的魏婴,又看着眼前轻描淡写说着往事的金光瑶,越发腹痛不止,直疼得说不出话来。

    魏无羡的眼眶赤红了,似是讽刺,又似自嘲,道:“竟然是因为你这种人…”

    金光瑶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魏公子,你可不能这么想啊。”

    魏无羡道:“哦?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金光瑶道:“当然,这很好猜嘛。你无非是在想,太冤了。其实,不冤。就算苏涉不去对金子勋下咒,魏先生你也迟早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

    他微笑道:“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到处得罪人。除非那些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或是被人下了什么绊子,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第一个想到的报复对象也一定会是你。而这一点,你是没法控制的。”

    魏无羡竟然笑了,道:“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金光瑶道:“而且就算当时在穷奇道时你没失控,那么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失控吗?所以,你这种人是注定短命的。你看,这么想是不是好受很多?”

    江澄怒声道:“你他妈的才短命!”

    他不顾要害伤口,抓着三毒就要冲起来,顿时鲜血狂涌,金凌忙把他按回去。江澄不能动弹,心中恨极,骂道:“你这娼妓之子,为了往上爬什么廉耻都不顾,不是你指使苏涉干的?!你想骗谁!”

    听到“娼妓之子”四个字,金光瑶的笑容凝滞了一下。他望向江澄,思索片刻,淡淡地开口道:“江宗主,冷静点吧,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现在火气这么大,无非是知道了金丹的真相,回想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你那颗骄傲的心感到了一点愧疚,所以急于给魏公子前世的事找一个凶手,一个可以推脱所有责任的魔头,然后鞭笞讨伐之,就当是给魏公子报仇泄愤,顺便给自己减轻一点负担。”

    “如果你觉得认定从千疮百孔咒到穷奇道截杀都是我从头到尾一手谋划的就能减轻你的烦恼,那么你这样想也无所谓,请随意。但是你要明白的是,魏公子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也有责任的,而且是很大责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极力讨伐夷陵老祖?为什么有关的无关的都要发声呐喊?为什么他被一面倒地人人喊打?真的只有正义感作怪吗?当然不是。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你啊。”

    江澄冷笑一声,蓝涣知道金光瑶又要来搬弄是非了,低声喝道:“金宗主!”

    金光瑶不顾我怨念的目光,一字一句侃侃而谈。

    “求你,别说了”我试图拽住他的衣角,他却退后一步,俯身居高临下看着我,笑容中没有半分怜爱“聪慧如阿月,想来你也知晓的,当时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三家相争,已经分去了大头,其他人只能吃点小虾米,而你夫君,刚刚重建了莲花坞,身后还有一个危险不可估量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你觉得其他家族会高兴看到一个拥有如此得天独厚之势的年轻家主吗?幸运的是,他们师兄弟关系好像不太好,所以大家都觉得有机可乘,当然能让他们分裂反目就尽量推波助澜。不管怎么说,不让云梦江氏更强大,就是让自己更强大。”

    就算再糊涂也能想到今日之事与我脱不了干系,他却没说我一个字,话锋直指江澄。江澄颓废地跪倒在地上,不愧是金光瑶,他这是杀人诛心,我腿麻的动弹不得,仍旧护着肚子一点点朝江澄挪过去,每一步都疼得揪心。蓝涣朝我走了一步,我对着他直摇头,否则金光瑶立马就会用我和他之间子虚乌有的情再次煽风点火,他顿住脚步后我才长舒一口气,终于爬到江澄面前环住他的腰“都过去了,别听他的。”

    “江宗主,但凡你从前对你师兄的态度表现得好一点,显得你们之间的联盟坚不可摧,让旁人知难而退不试图挑拨,或是事发之后你多一丝宽容,事情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啊,说起来,围剿乱葬岗的主力也有你一份呢…”金光瑶话虽然是说给江澄听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我身上。

    魏婴见状又岔开话题“看来娼妓之子当真是金宗主的逆鳞啊?也难怪你会杀掉赤锋尊了。”

    提及聂明玦,蓝涣的神情变了,金光瑶的笑容也凝了一下,接着,便站起身了。他调息完毕,试了试左手手指,五指终于能运转自如,不再与众人纠缠。只是他抬起头时,观音殿里那座观音像上,被人以鲜血画了数道狂乱的符咒。这座观音庙的阵眼,正是在这座观音殿内。而现下阵眼已经被魏婴趁人不备破除,镇在里面的东西,正在源源不绝的往外涌!

    我的衣裙是天蚕纱所制,不为火符所制约,但其余人的衣摆竟然自己燃烧起来了,有几名僧人已经浑身火焰,满地惨叫打滚。苏涉和金光瑶心知非擦掉魏无羡画在观音像上的血痕不可,果不其然,金光瑶目中冒火,一掌轰出,火光炸裂,他终于抢上观音像前,正要擦去魏无羡画上去的符咒,蓝涣在他背上击了一掌,震得他跌落在地上。

    苏涉被蓝湛三两下钳制住,电光火石之间,避尘的锋芒抵在了金光瑶的喉间,主心骨受制,他的人全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胜负已分,尘埃落定,金光瑶今夜是无论如何脱不了身了。我抬眼看向聂怀桑,神色中寒光乍现,他眯着眼睛,似乎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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