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陈晏今日抵达临安,秦王府一大早才接到信。

    嬷嬷讶异道:“这么快么?”

    秦王外出夏狩,府内的人也在掰着手指头算他的归期。但这个日子,比他们算的提前了不少。

    午时,一个亲卫赶回来报:“殿下回来了!”

    院子里,众人都出去预备着恭迎。

    顾凭顿了顿,也跟着走过去。他瞅了瞅,默不作声地溜达到一个最泯然众人的位置,站在几个人高体壮的侍卫背后。那几个魁梧的身子就像一堵墙,严严实实地把他给挡住了。

    旁边的人扭头看见他,很诧异,用眼神问:“你不去前面?”

    顾凭笑了笑,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现在只怕自己躲得还不够远。

    之前分别时,他和陈晏之间闹得不大愉快。以那人的气性,消气是不可能消气的,当时估计是因为走得急才没收拾他,憋了这些天,恐怕火气愈演愈烈。

    这种时候,他一点也不想上去现眼。

    马蹄声急,飒飒踏在白玉砖上,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顾凭又把头往下低了低,争取让自己更加不起眼一点。

    终于,马蹄停在了人群面前。

    众人齐齐向马上之人行礼。

    陈晏在马上扫了一眼,并未看到那个人,眉心立刻皱了:“顾凭?”

    顾凭真不想上去,但是眼下这情境,不去不行。

    他只好越众上前,恭恭敬敬一礼:“殿下。”

    陈晏眯着眼,看着他从人群最末的角落走到前面。那挪动的脚步……真是勉强至极啊!

    他冷冷地一嗤。

    这冷笑声一出来,众人纷纷更加使劲地把头使劲地往下埋,恨不得能把脑袋扎进地里。

    陈晏翻身下马,随手摘下长弓和箭筒,朝身后一扔。护卫连忙接住。

    他头也不回地向内院走去。

    ……果然是还没消气。

    顾凭在心里一叹,轻车熟路摆出一副很恭顺,很仰仗他鼻息而活的样子,一路跟在陈晏后面。

    他进屋后,陈晏冷冷道:“出去。”

    还有这好事?

    顾凭当即往后退,但下一秒,他就被陈晏的眼神钉住了。

    屋内的其他人退得一干二净,悄无声息地阖上了门。

    陈晏盯着他,眼眸极沉:“替孤宽甲。”

    “是。”

    顾凭走过去。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随着动作,陈晏的肩甲,臂甲,胸甲一个个解开,露出里面湿透的单衣。那衣裳紧贴在陈晏结实的身体上,顾凭甚至能触到随着他一呼一吸,胸膛肌肉起伏的轮廓。

    他感受到陈晏落在他身上的眼神,烫得如有实质。

    解到一半,陈晏突然伸手把还没卸下的甲胄一把扯掉,然后直接把他捞起来,大步走进内室,狠狠地按在榻上!

    沉沉的呼吸声抵着顾凭的耳膜,就像鼓槌一下下地敲着。

    顾凭不能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在发怒。

    隐忍的,压抑的怒火,却比勃发更可怖。

    身体被迫紧贴着……顾凭察觉到了那个蠢蠢欲动的可怕状态,简直想骂人。

    他飞快地坐起来,身子往后,和陈晏拉开距离:“殿下,不……”

    回应他的,是陈晏冷冷地扯开了他的衣带。

    这句话他不想听?

    顾凭心思急转,利落地求饶:“我错了。殿下。”

    “呵。”陈晏笑了一声,眼底却殊无笑意。

    他伸手捏起顾凭的下巴,轻声说,“阿凭果真知道错了么?并未吧。一别数日,我看阿凭活得比往日滋润畅快多了。”

    刚才在马上一见他就发觉,顾凭脸上毫无憔悴之色。看来他含怒而去,这个人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照样吃好睡好啊!

    顾凭听他怒火又起,顿了顿,忽然伸出手,轻轻蹭了蹭陈晏的脖颈。

    陈晏声音更哑,道:“……不想,还敢来撩拨孤?”

    顾凭摇了摇头,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怕疼。”

    他要让陈晏知道,他并非拒绝他。这个人居于高位太久,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拒绝。

    果然,陈晏的脸色好了一些。

    但,也只有一点。

    顾凭早知道上次分别把他得罪狠了。以陈晏的性子,旁人莫敢不从,唯独让他给忤逆了。他原本是打算在陈晏回来之前把自己折腾惨一点,令这个人解气。谁知道原本预计的是七日的路程,陈晏三日就赶回来了。

    可惜,太可惜了。他精心构思的苦肉计,就没了施展的时间。

    顾凭坐起来,轻巧地一拽,将陈晏推倒下去,低下头,捧起他的脸颊,认真地道:“殿下,这些天,我很想你。”

    陈晏看着他眸光流动的眼睛,不知为何,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散了大半。

    他攥住顾凭的手指,冷哼了一声:“凭你这个动作,孤便可治你僭越之罪。”

    顾凭笑出声,用鼻尖蹭了蹭陈晏的脸颊,笑嘻嘻地打趣,“别了吧,眼下这场景传出去,殿下岂不是也要跟着丢脸。”

    陈晏感受着他浅浅的玩闹似的啄和吻,眼眸渐渐转成浓黑,终于一把拉下帐帘,翻过身,狠狠地吻住了他。

    ……

    顾凭陷在柔软如云的锦被里,昏睡了过去。

    依稀间,他似梦见了第一次遇到陈晏的情形。

    顾凭本来是个学建筑的学生,结果连续007三天之后,眼一闭,一睁,就穿越到了一个王朝末代的乱战之年。穿越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而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县城。

    刚穿过来时,他听见小县城里百姓们人心惶惶地传言着:叛军就要打过来了。

    富庶些的人家早已收拾着细软逃命了,剩下的都是无财无势的平头百姓,想跑也无处可去,如果真要离家,恐怕沿途只能以乞讨为生。留下来的人们,每日都聚一起哀哀流涕,祈祷叛军别打进来,或者打进来后能留他们一条命。

    顾凭一醒过来,就面对着这个有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凄凉状况。

    他围着小县城转了几圈,发现这里有些废旧的古城墙,应该是两朝前的防御工事,虽然现在塌了不少处,但大体的架子还保留着。

    于是,他召集起大伙,道:“诸君与其求诸于天,不如自力更生,做一分便多一分的胜算。”

    又画下图纸,安排人修缮城墙,再让各家各户凑出能用的可做武器的农具,从剩余的青壮年中编出了一支卫队。这些人常做农活,身体素质倒是相当不错,还有曾从过军的,带头训练队伍。

    曾从过军的那人,名叫余青戎,问他:“你是想带我们跟叛军硬碰硬争个输赢?”

    顾凭摇头:“我再异想天开,也不会做这种打算。”

    他只是想着,暂且守一守这个小县城。因为这里既无富甲一方的大户,也非兵家必争的地势,那些叛军他也听说了,除去正儿八经争天下的那几支,其余多半都是流寇,对占地没什么兴趣,唯独对抢钱情有独钟。那他们实则犯不着非要打进这座小县城里。

    没准他们真打过来时,打两下发现打不进去,就懒得废这力,转头去别处了。

    他感觉自己这想法,逻辑很通顺,并非没有成真的可能。

    然而,然而,顾凭没想到,这支一贯只是抢钱,状如流寇的叛军,那时刚被陈晏给收编了。

    陈晏看兵马攻城,攻了一整天,到晚上居然还没打下来。

    即使是雍朝名将刘巩,守重兵把守的宛阳城,在陈晏手下,也仅仅撑了七日。

    而面前这个,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守城的人里甚至能看见一些妇孺的身影。中途有几次城墙都塌了几处,还靠顾凭临时派人去抢修。

    城外,陈晏看着城楼上那个白衣的人影,眼缓缓眯了起来。

    旁边人见他这个表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长起硬着头皮走上前:“殿下,臣请罪。是臣之前指挥不力,竟拖延至今还未攻下。请殿下治臣不力之罪。”

    最开始攻城陈晏并没有出手,这么个不起眼的县城,哪用他亲自来攻,便交给了赵长起。

    谁知打到现在,就这么个米粒似的小县城,竟然成了顶在他们的牙齿上咬不下去的一粒石子。

    陈晏摇了摇头,淡道:“非你之罪。”

    赵长起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声道:“我们这次新收编的这批兵,油得很,知道这县城穷僻,便不用心去打。”

    虽然不至于对他下的命令阳奉阴违,但他和陈晏都久经沙场,那些小动作哪儿瞒得过他们。

    陈晏淡淡道:“回去之后,知道该如何操练了吗?”

    赵长起抱拳,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精光:“臣明白!”

    他最会折腾,不是,练兵了。只要摸清楚了这群人的弱点在哪里,他就知道该往哪儿下狠手。

    赵长起想着,忽地一顿。

    他倏然意识到:殿下当日突然决定改道来攻此处,不会就是为了试出这批兵卒的内质吧?

    ……他们原本打算攻打的是旁边一处更为紧要的城镇,但殿下派人前往四处探查之后,听说这儿穷虽然穷,但城墙竟然修得不错,于是临时决定改道来打这里。没想到这一打,就把这批兵卒的问题给打明白了。

    第二日午时,小县城破。

    顾凭被押了上来。

    一个黑胡须的将领恨恨地跳出来,指着他大骂:“此人死守不降,当斩!”

    顾凭手被捆住了,但是嘴还没有,为自己辩解道:“也不能说是死守吧,我现在不是乖乖让你们绑过来了吗?”

    “你——”黑胡须气得直瞪眼。

    赵长起跟顾凭过了数招,感觉这个人损是损了点,但倒也有才,便替他说了句话:“我看此子有些才华,或可为殿下所用。”

    “不可!”黑胡须厉声道,“此人脑后有反骨,你将他放到殿下身边,乃是给殿下招祸!”

    其他人纷纷出言附和。

    顾凭:讨论问题就讨论问题,干嘛还上升到人身攻击?

    他心知自己这次是把这些人刺激狠了。此战他固然有罪,那些人攻城不力,恐怕也落不着好,所以气急败坏要拿他来泄愤。

    一群人吵吵闹闹没完没了,顾凭正当乐子听得起劲。忽然,四周一静。

    那些原本争执不休的人,纷纷朝一个方向毕恭毕敬地拜了下来,齐声道:“参见殿下。”

    顾凭转过身,看向那人。一身黑袍,浅金色的暗纹随着脚步微微浮动,周身的气势几乎压过了他过分俊美的容貌,令人不敢直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陈晏。

    陈晏对上了他的眼神,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你敢不跪孤。”他含着一点笑,缓声道。

    他一笑,周围立刻传来扑通扑通的磕头声。

    顾凭:……

    他屈起膝,慢慢地跪在陈晏面前。

    这是他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跪一个人。

    陈晏看着他抿住的嘴角,唇角又一弯,温柔地道:“果真是脑后有反骨!”

    原来刚才的争执,他都听见了!

    此言一出,黑胡须和许多人都是一喜,赵长起则无声地叹了口气。

    刷——

    陈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光一凛,寒刃抵在了顾凭的脖颈上。

    他缓声问:“脑后有反骨的人,可以为孤所用否?”

    顾凭感觉到,他能感觉到,陈晏是真的不介意杀死他。

    或许之前的守城,他令这个人起了些微末的兴趣,但这根本不足以保下他的命,只是让他在处决前给了他一个回答问题的机会。如果他的答案没有令他满意,这一剑,他会毫不留情地送进去。

    剑锋森寒,顾凭几乎分辨不出那触感是冷还是痛。

    陈晏勾了勾唇,依旧是全然的不在意:“不答亦可。”

    说着,他腕一转,就要将剑锋彻底没入。

    顾凭:“殿下——”

    剑锋停住。

    顾凭伏下身,以一个最卑恭的姿势伏趴在他面前:“……请殿下赐名。”

    半晌,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长长的数息,又或者只是一瞬,他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陈晏:“叫什么?”

    顾凭:“单名一个凭字。顾凭。”

    陈晏随口道:“那便叫阿凭吧。”

    阿凭,这称呼唤起来仿佛亲昵,但就像是上位者唤一个奴仆。

    顾凭默了默,又俯身拜下:“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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