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定在原地。

    他小声道:“殿下,我那就是随口一说……”

    话音未落,陈晏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掐起他的下巴,顾凭剩下的话也被他掐断在喉咙里。

    “说啊,怎么不说了?”陈晏几乎是以一个强迫的姿态,逼着顾凭仰起脸。他的视线压得极近,正对着顾凭的眼睛,让那双眸子里任何一点最细微的神情都无处可藏地暴露在他的目光底下,“看着孤的眼睛,说。”

    顾凭:“我真是随口一说。今日之前,我连郑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抱怨道:“殿下,我好冤枉。”

    陈晏看着他那双理直气壮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真的,我太冤了。”顾凭正正地跟他对视,那神态,那语气,真是清清白白,一副赤胆忠心惨遭误解的样子,说着还瞪起他来了。但是对上陈晏那仿佛被冻住的眸子,他又软了下去,“干嘛呀,殿下,这么吓唬人。我今天晚上这么险象环生地跑腿,是为了谁呀?那个赤乌卫还朝我放箭呢。至于郑旸,我猜到他会在百泉大街设伏,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逼他停手罢了。他是不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但也不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干的吧。”

    陈晏就那么低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听他一字一句地解释。

    心底的暴戾忽然散了,又像是没有完全散,而是变成了爪子,一下一下地攥着心脏,那陌生的感觉真是异样。陈晏动了动手指,就像要把这种异样给发泄出去似的,伸出手按住了顾凭的心口。

    “阿凭,你一贯没心没肺。”陈晏的声音很低,很沉,很清晰,也很冷酷,“如果令孤知道,你什么时候,对什么不应该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孤会让他永远消失。”

    他轻声道:“而你,会从世人的眼中永远消失。”

    顾凭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陈晏手里掌有一些绝对秘密的宅院,或者说,应该叫监狱更合适。那里面囚禁的人,有的是有几乎无人不知的血脉,有的则是身负常人难以想象的秘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旦放出去,都是足以动摇整个王朝的威胁。

    这天底下有无数人在搜寻他们的下落,但是他们恐怕穷尽一生,连这些人一星半点的影子都找不到。因为那个地方,一旦关进去,人的生和死就没有区别了。

    顾凭的瞳孔轻轻颤了颤,他低声道:“是。”

    陈晏听到这个字,心中那令他感到不适的异样却没有任何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他忽然一把掀开顾凭的面具,俯身咬住了他的唇瓣,以一种让人疼痛的力道狠狠地舔吻。

    顾凭闭上眼,只有纤长的眼睫被着陈晏的动作带得颤动。

    陈晏越吻呼吸声越重,他猛地抱起顾凭,压倒在案上,手指刺啦一声扯开衣带。

    顾凭仍然没有动,既没有挣扎,也没有顺从。

    他冷静地想,这间房里有床榻,睡,是可以睡的。

    但是,以他对陈晏的了解,估计不会在这儿。

    随着刚才的动作,顾凭的领口早就松开了,露出一痕锁骨的影子。陈晏缓缓压下去,鼻尖抵在颈窝上,那一下一下灼热的吐息,不能更贴近地打在顾凭的皮肤上。

    陈晏已经动情了,但是他扫了一眼,这屋里床榻虽然看似收拾得一尘不染,如果是他睡,那勉强也就罢了。但是一想到要剥开顾凭的衣服,让顾凭的身体沾上这不知道被多少双手碰过的寝被,他就忍不住厌恶。

    顾凭清楚地感觉到,陈晏的吐息虽然依旧灼热,但是在缓缓地平复。

    他想了想,开口道:“殿下,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没有听到陈晏的回答,他又问得更直白了点:“是一直都在吗?”

    跟在陈晏身边这些年,他多少也摸清了陈晏身边诸事运作的章程。也知道,今晚他的举动会被人呈报给陈晏。但是陈晏这样的愤怒,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只是听下属奏报,应当不至于。除非……

    陈晏是亲耳听到那句话,又亲眼见他跟郑绥四目相对的那一笑。

    虽然从他这个角度,笑那一下纯粹是因为戏弄得手,但是落在陈晏眼里,会令这个人勃然大怒,那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其实刚才顾凭就有疑惑,为何陈晏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他一早就觉得,陈晏去郑绥的府上,说是赴宴,但应该不会久待,多半是一露面就走了。但他也没想过陈晏会来这里。

    在百泉大街,在掩日楼上,陈晏亲至,那之前街上那些东洲军黑衣卫,又算得了什么。

    有这个人保驾护航,他刚才就算什么都不做,郑旸也动不了他们。

    顾凭望着陈晏,半晌,忽然笑着问道:“殿下,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陈晏冷笑了一声。

    他不配合,顾凭也不在意。本来他说这话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搭个梯子,好能顺势服软。陈晏这人多数情况下还是吃这一套的,他一软,这种能糊弄过去的事可能也就不计较了。

    奔波了一晚上,他真有点困了,就想赶紧睡一觉。

    管他是不是呢。顾凭揽住陈晏的脖颈,在他的鼻尖轻轻啄了一下:“殿下,谢谢你。”

    陈晏一言不发,用披风卷起顾凭,抱着他走出房间。

    屋外,赵长起低垂着头。他刚才听到了些许房内的动静,此刻,根本不敢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顾凭身上,一路随侍陈晏走出掩日楼,坐上马车。

    顾凭被陈晏这么抱着,侧脸紧压在他的胸膛上。

    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和呼吸带起的微微震动,那有节奏的一上一下的起伏,让顾凭的眼皮慢慢合拢了。仅剩一线的视野里,陈晏下颚的轮廓模糊成了影子,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顾凭混不吝地想,这到底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呀?算了,他先睡吧,大不了明天接着来……

    第二天,顾凭睁开眼睛。

    他慢慢坐起身,发觉这里是陈晏的寝房。

    虽说在秦王府里呆了三年,他留宿在这里的次数还是屈指可数。毕竟是陈晏起居的地方,虽然不是书房,但也有些封文,信件与密函会被带回来处理。顾凭起身,随便披了件外袍出去,就看见陈晏正在案前批阅着奏报。

    他走过去,在一旁的榻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陈晏道:“这两日,你去一趟识青园。”

    他顿了顿,淡淡道:“把他收归你手下。”

    识青园就是昨晚将那个少年送去的宅院。那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凭听到这话,倒没有觉得意外,懒洋洋道:“殿下想将他放在什么位置?如果是要送进暗部,让沈留去不是比我合适?”

    陈晏:“不必令他知道孤的身份。”

    嗯?

    顾凭怔了怔。要收服,但又不透露身份,这是个什么意思?他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不过这句话起码表明,陈晏应该是不打算将那少年放进暗部的。

    他沉默着思索,陈晏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忽然道:“去识青园里看过吗?”

    顾凭摇了摇头:“昨晚太匆忙,没来得及。”

    陈晏瞥了他一眼,复又提起笔,在函页上勾了一道,才缓缓道:“以后若有事,来不及回府,你可以在识青园歇下。”

    顾凭睁大了眼睛。

    他压住心底翻涌的思绪,迟疑道:“殿下……”

    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陈晏挥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伸出手,将顾凭轻轻地揽进怀里,一言不发,就这么拥着他。这一刻,时间好像被无限地拉长了,长得就像停顿住了一样,几乎让顾凭觉得,这个拥抱的姿势持续了那么久,久到让人生出了一种静止的错觉。

    “阿凭,记住昨晚我说的话。”陈晏的声音贴着他响起。

    这个声音很平静,很轻缓,甚至能称得上柔和。

    但在顾凭的脑海里,它和两年前的那个冬夜重合了。

    ……

    那个冬夜,他坐在屋里,院子外面被陈晏的亲卫围成了连一滴水都泼不出去的铁桶。

    其实在逃跑之前,他想过如果陈晏派人追他该怎么办。他安排了,计划了,唯一错的一点,就是低估了陈晏的决心。

    他没想到陈晏会动用暗部的精锐,会这样穷追不舍。

    如果陈晏铁了心找他,一定要把他带回去,他怎么可能逃得脱。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计谋与手段,都只能叫拖延,根本无法改变那个必然的结局。

    那应该是菡谷镇最冷的一个冬天,因为那个从来没有下过雪的地方,天上居然开始零零星星地飘下细雪。

    门吱哑一声,被推开了。

    几片雪花扑进来。

    陈晏缓缓地走到他面前。

    他就这样弯下腰,贴在顾凭的耳边,用一种不能更平静的语气说道:“不想做孤的幕僚?很好,那就不必做了。”

    说罢,重重一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将他带进怀里。

    那一天,顾凭被收入秦王府的内院。

    之后的两年里,除非是跟陈晏一起出门,否则,他不被允许踏出秦王府半步。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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