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宣宁后,顾凭每日就是去各处衙门和军营中巡视,审查。翻阅这几年累积的公文、案卷,去狱中提审罪囚。在将情况差不多摸清后,他开始动手了。
前朝末年,宣平卫与北狄交战时,屡战屡溃,出了不少投靠北狄的叛将。这些叛将的骨肉亲属和故旧们,很多都还生活在这里,甚至有些在军中职位还不低。如果不好好清查,顾凭真担心什么时候北狄打上门来,宣平镇的城门会被人从里面打开。
在一举揪出了十几个北狄的内应,并将他们的爪牙给连根拔起,然后当着万人的面,将那数十人的头颅一个一个地斩下来后,所有人看向顾凭的目光中,同时露出了一抹惊惧。
他们第一次发现,这个似乎总是淡淡带笑,完全没有杀气的顾大人,他的手,竟然这么狠!
连那些因为顾凭不会舞刀弄剑,而对他有些轻视的将领,也给震住了。
同样把他们给震住的,还有顾凭的敏锐。
那些被斩的人中,很多都是地头蛇。对这些人平素的所为,不少宣平的官吏将领们,即使抓不到证据,也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但是,顾凭这才刚来了多久?
就在这短短的时日内,他就能把宣平的情况摸透,这么精准地将那些有问题的人给筛查出来,这份敏锐,这种手段,怎么会不让人既惊且畏?
一个官员低声道:“……真是杀得好准。”
另一人接过话:“是啊。以后,只怕就算北狄有心让那些叛将靠交情来劝降,他们的亲故想想这几十颗血淋淋的首级,也不敢动什么心思了。”
顾凭在宣宁的种种举动,随着放飞的信鸽,被传回到了凤都。
当然,得知此事的,只有极少数几个人。顾凭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真正激起轩然大波的,是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册封陈晏为太子!
陈晏,是太子了!
这个消息,火速传遍了四方各境。连道边的茶楼酒肆,都处处有人议论此事。
陈晏立下的战功,不说放在一众皇子中,就是放眼整个朝中的武将,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便是在他的名声还总与“狠戾”,“杀伐冷酷”这些词挂着钩的时候,天下人对他,也是从心底里仰视着的。而这些日子,随着那些陈晏替民查冤,惩处恶官的的故事渐渐传开,众人对他更是敬慕起来。
不少人都觉得,这样一个强大无匹,又爱惜百姓的人,由他做一国储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宣宁距离遥远,等消息传到顾凭耳中的时候,距册立太子的仪式礼成,已过去了十数日。
这一天,正好是宣宁的千盏灯节。
这是此地特有的节日,家家户户用铜盅盛上黄油,然后放上捻芯,点燃摆在屋内。少则数十盏,多则上百盏。用以祈福。
顾凭入乡随俗,叫上殷涿和他从识青园带来的几个仆婢,一起往铜盏中灌黄油制灯。
到了晚上,整个屋内都被铜盏灯给摆满了。
灯烛一盏盏点亮,无数点暖黄的烛火投落在顾凭脸上,让他那静静的,仿佛出神,又仿佛遥想着什么的眼眸中,似是带上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柔意。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宣宁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清早出去,满街都是簌簌的扫雪声。屋檐下的冰凌垂得老长。这里的孩童最喜欢的,就是用石子去打着冰凌玩乐,那清脆的冰碎声,还有他们快活的欢笑,时不时就会洒落长街。
有时顾凭会觉得,他似乎已经来了很久,有时却又觉得,过去那些日子,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还是无比的清晰。那种清晰会让你觉得,它们似乎就发生在昨天。要不然,那只存在记忆中的面孔,怎么竟会那么清楚,那么纤毫毕现,一点也不曾模糊,不曾被冲淡?
这样想着,顾凭也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时间是过得快,还是过得慢了。
这一日,顾凭收到一道诏令,皇帝准备在兴安围场冬狩。他也在那一众参加人员的名单之列。
兴安围场在定州,离宣宁颇有些距离。等顾凭赶到时,这里已是十分热闹。
兴安冬狩之前也曾有过,顾凭虽并不曾参加,但他也知道,那几次皇帝除了宗亲之外,便只带了朝中品级较高的大臣。似乎没有哪一回,还会将他这种远赴地方任职的官员将领,给召过来参加。
纷纷议论中,他听见有人道:“怎么今年来的人,像是比往年多了不少?”
那群人交头接耳了一阵,一个人道:”你还不知道?今年北狄也会派使臣前来。所以,陛下除了宗亲与朝臣外,还从各地召来了一些平日里表现出众的臣子。“
“北狄,他们派使臣做什么?”
那人摇摇头:“不清楚,总归不会是怀着好意。”
他们又议了几句北狄的事,那个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忽然道:“听说这次,太子殿下会带着冠甲军前来呢!”
顾凭听见这话,想,皇帝把冠甲军的兵权交还给陈晏了?
他微微一笑,听那人继续道:“昔日,太子最开始建冠甲军时,手中不过只有三千士卒,他就以这三千人马,对上两万,五万,乃至十余万的对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南北群雄谈之色变。那风采,我真是连想也想不出,这一次,总算可以一睹了!”
“可不是。待太子入城时,便要好好迎一迎。”
“太子什么时候会到?”
“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总归是这两日吧,说不准一会儿便到了。”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街道上就爆发出了一阵喧哗声。
那喧哗中夹杂着欢呼和尖叫,竟似激动非常。
顾凭旁边的那群人,个个扯着脖子向那个方向看去,一边四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是太子,太子殿下入城了!”
陈晏一行人刚进城,就被那穿透耳膜的欢呼声给扑了一脸。
赵长起忍着扯扯耳朵,试试自己听觉是否还完好无损的冲动,震惊道:“怎么如此狂热?”
他们之前外出,有百姓前来迎接的次数并不少,但那些百姓就算欢呼,他们为陈晏的威势所慑,那反应也始终是克制着的,哪像这里的山呼海啸。
甘勉道:“北狄也要派使臣前来的事,这两天已经传开了。当年殷成被隐帝冤杀后,北境再无人能与北狄相抗,那些北狄的军队便一次次地大举进掠,肆意烧杀,将生民充作军粮的事也时有发生。这些百姓多受其害,所以深恶北狄,这般迎接我们,也是壮势之举。”
忽然,陈晏拉住了缰绳。
那马猛地一顿。
赵长起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当下,他朝陈晏靠过去,低声问:“殿下,怎么了?”
这话刚问出口,他便注意到,陈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人群中的某一处。他的神色没有一丝异样,脊背依然挺直,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那握住缰绳的手攥得极紧,令他的手背上都绷出了青筋。
似有所觉,赵长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在那拥挤得连面貌都分辨不出来的人群中,赵长起看得眼花缭乱,终于依稀找到了一个身影。
……是顾凭吗?其实他凭着那个身形,真不能确定。
他转过眼看看陈晏,不知不觉的,他又想叹息了。
这时,陈晏忽然狠狠一夹马肚,骏马四蹄腾起,他整个人宛如一道闪电,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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