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菩提好像做了一场梦。
似乎前一秒还在与令他魂牵梦萦的少女结伴而行,然而在穿过一段如隧道般幻灭的记忆后,他又看见洁白的帷幔、天花板、与连接着导管的只剩小半瓶的药水。
逐渐恢复知觉的身体与面部一阵阵的撕裂之痛,让他怀疑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啊呀,你总算醒了。”从外面回来的少女(菩提依稀想起她的声音曾在睡梦中出现。)低头查看了他的状态,标志性的褐色眼瞳与棕发又很快从视野里消失,他甚至来不及挽留。
“护士姐姐,伤员醒了哦。”她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原来是去知会医院的工作人员。
菩提这才想通,原来他竟为了小乙和一个醉汉扭打起来,没猜错的话,应该还被人打晕了。
莫可名状的羞愧与挫败感即刻将试图起身的他击倒。菩提还没糊涂到认为自己适合动武,会落得如此下场已经是上苍开恩——起码他还活着,还能清醒地判断身处何处。约是那游手好闲的纨绔在揍晕他之后,便没有再找其他人的麻——菩提失去神志后不知后续如何,便只能如此猜测。
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小乙没有受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可能她还是被自己冲动的行为吓到了,正如她所说:“没想到你的脾气比我还暴躁啊。”
呃,这话该作何理解?
“抱歉。”他试图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可是被床边的少女一把拦住。
“你脸上的伤最重,在伤口长好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碰了。”顿了顿,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到:“不过顺利的话,伤势恢复后伤疤应该不会太显著,希望你别介意。”
菩提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时不慎扯到脸部伤口,痛楚让他几乎要落泪,也进一步证明了他选择暴力是多么愚蠢的行为。“我没事,我的相貌不算什么……”痛感稍微过去后,他才又小心翼翼地蠕动双唇,“我只是没法忍受他们那样污蔑你……你知道,你的美好比真理,我是在捍卫‘真理’……”
床边的少女听后忍俊不禁。
她的笑靥像两汪清泉,弯弯眼睫后藏匿的是瑶池,一者清澈、一者深邃,只要能被它们同时注视,兴许就如置身仙宫。
诗人躺在病床上,看着床边人的笑容,唇角同样被笑意挽起。
“哦对了,”笑过之后,小乙想起诗人受伤昏迷前的诉求,“恰好我刚刚在办住院手续时拿到一个小本子。”
她随手扬了扬病历本,在伤患诧异的目光中低头描画起来。
难道是向他展示她的画?菩提想起了自己倒下前所提的问题。
果然,不多时她已举起病历本,反过来朝向病床上的菩提。那是一幅铅笔画,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生动娇艳的玫瑰,仿佛那已经不再是素描,再近一点似乎就能碰到柔嫩的花瓣。
她是画家!诗人立刻想到。他是诗人,而她是画家,这是命中注定吗?
“如果这世上有和她一样的玫瑰,就算要面对刀山火海,我也将不远万里将她采来。”
视线从画上移开,菩提蓝绿色的眼正深情地望着她。
如果是在见到现任男友以前,小乙恐怕就接受了。“抱歉,那恐怕不行。”诗人实在太弱了,恐怕没等走过刀山就已经粉身碎骨。
“不开玩笑,刚刚你的命其实是我救下的。”她放下病历本,转而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片,“关于画画的事我没有骗你,不过我还有另一重身份是猎人。”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她其实是来道别的。
“而我的男朋友——也是一名猎人——他是真地会杀人的。但我不是说他会为我杀人哦……”小泡芙应该只是“杀人不眨眼”而已。
“猎人……”对于她有男朋友的事菩提并不惊讶,让他惊讶的只是展示在眼前的卡片。
他有所耳闻,这世上的职业猎人很可能不超过一千人,不及全世界总人口的百万分之一。取得猎人执照不仅是职业的证明,也是身份的象征,猎人所能做的事情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甚至说是梦幻职业也未尝不可。
“千万不要为了采撷一朵玫瑰而去上‘刀山’下‘火海’。这真地不是开玩笑。”分明听上去如同说笑,可她的表情却异常严肃,“那是猎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哦。”
菩提自认或许不是十分聪明的人,却也不是傻子,就算认识后交谈的话只有寥寥几句,他也能听懂女生的弦外之音。
她是为了拒绝他才说这些,这没错。但她所表达的是她认可的观念:这世上的一切关系皆为狩猎与被猎,她自己固然是猎人,但她也坦然接纳自己成为他人的猎物,对此毫无怨言。
或许她就是那支“玫瑰”,但若要采撷,需得有相应的资质,而这样的资质必得是等同于穿越刀山火海,否则不到一亲芳泽之前便很可能死在“山海”之外。
“这样啊,看来我不配嘛……”菩提无力地自嘲到,可眼见少女起身,他依然心生不舍。
“至少请告诉我姓名吧!”诗人勉强地提起手臂,“请给我你的名字,至少……至少请允许我为你写诗。”也许新的诗集将命名为玫瑰,但他更希望能用她的名字。
小乙这才又笑了。写诗啊,听起来还不错。
她在窗外玫红色夕阳的映衬下回过头来,想了想便说:“薇纳斯塔,”她告诉菩提,“venusita-a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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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薇纳斯塔?”走出病房之后,靠在走廊上的人百无聊赖地问。
小乙大概还沉浸在可能会被写入诗篇的期待中,走向黑发青年时脸上仍带有笑容。
“嗯?”她没听清伊尔迷的问题。
“薇纳斯塔是你母亲的名字吧?”考虑到接下来的合作关系,伊尔迷耐心地重复着问题,“你不是叫琪诺多吗?”
“啊,薇纳斯塔是妈妈的名字没错,但我告诉他的其实是那朵玫瑰的名字呀。”小乙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以示诚意,“我们家……不,是娅鲁家的园丁在妈妈35岁生日时培育出了一种新的玫瑰,于是妈妈就用她的名字命名了。”
“唔。”但伊尔迷听得很清楚,她说的是“薇纳斯塔-娅鲁”而不是“薇纳斯塔”。
“玫瑰也拥有姓氏哦。我是说真的啦。”仿佛透过那张淡漠的脸也能读懂他的想法,小乙补充到,“那怎么说也是娅鲁家培育的花。”
“好吧。”其实他不是很在意这些。
小乙当然知道他不在乎,从9岁时她就知道了。
“接下来要去哪?”她主动换了话题,“老实说我没想到一周前你会主动联系我,有什们样的任务你自己还搞不定?”有了9年前的经历后,至今在她心目中伊尔迷的实力都是不可撼动的。
……只除了在猎人考试时动摇过一次之外,但那还是因为受西索影响。
“嗯,是有点麻烦。虽然找其他人帮忙会稀释酬金,不过若是降低的风险大过于找帮手的成本,我也会找帮手的。”其实小乙也并非他得知任务内容后想到的第一人,不过思考过后,却发现她的能力是所有潜在帮手中最适合的。
而且他也想看看,这位曾经的客户之女现如今到底成长到何种境地。
“明白了。”她还是像过去一样虚心乖巧,努力去理解他的话,并准备应承“客人”提的要求。“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呢?”
其实伊尔迷也曾考虑过将奇犽也培养成小乙这种识时务且听话的性格,不过爷爷和爸爸并不同意,而且他后来也想清楚了,将奇犽变成不需要多余感情的能继承家族的顶尖杀手才是目的,光是变乖巧是不够的。
“边走边说吧。”伊尔迷招招手,叫她跟上自己。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需要在一个半小时内赶到目的地。伊尔迷自是能控制司机按他计划好的速度和路线行进,不过他也没错过小乙注意到司机后脑的念钉时露出的微表情。
唔,希望这不会成为任务中的意外。如果她不能按事先说好的条件完成任务的话,就算是客户之女曾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伊尔迷也不会对失控的“帮手”心慈手软。
“总而言之,情报已经表明这次的目标有聘请‘影武者’的习惯。如果认错了失手会很麻烦,打草惊蛇会更麻烦,因此需要你用能力锁定目标,我会在看到标记后出手。任务结束,我收到尾款,你也会得到你应得的那份。”随着他一段简要的介绍结束,小乙也已清楚伊尔迷选中她的原因了。
但她还是好奇地提问:“影武者是什么?”
“算是替身吧。影武者会乔装成和目标差不多的形象,可能外形本身就很像。为了装得够像,目标还很可能会派专门保镖去保护影武者,以使影武者的地位看起来和老大差不多。”所以伊尔迷事前搜集了足够多的情报,以判断谁才是真正的目标,不过到了现场凭肉眼还是会很难判断,但有小乙的念能力就会方便得多。
“用于混淆仇家的注意力吧?”小乙对影武者的理解得到了旁人的认可。
到底是首次合作,伊尔迷意识到还需要再确认一下:“标记肯定会以珠宝型的气出现在目标身上显眼的位置吧?”
“这是可以实现的。虽然标记一般会按照目标的特征为其自动匹配珠宝形态,但我可以在设计时排除鼻钉、舌钉、脐钉、脚链这些不显眼的种类,只选用显眼的‘珠宝’就是。”
对于她搞出这么多没啥大用的花样而咋舌,不过伊尔迷倒也没打算给予过多评价。“嘛,只要保证够显眼就行。”
与此同时,一条新的情报也浮现出来:小乙用念能力形成的标记既然可以不用显眼,就说明“标记”的本质很可能是她的“圆”,即让气向外扩展以察觉气涵盖范围之内有无入侵者的能力。
没想到她还可以将“圆”分散成点状以增加探察的半径,这真是一个好用的能力。
该承认她天分不错么?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标记范围应该可以穿透立体空间,而非仅限于标记平面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这就是她的圆没错了。“或者换句话说,‘标记’可以穿墙而过?”
闻言,小乙看向车内精打细算的人,停顿了片刻后笑了:“是的。”她承认了,与此同时也能猜到伊尔迷确认了什么。
就像小乙向菩提表达过的那样,她已随时为变成他人的猎物而准备好了,被盯上、被算计、被玩弄、或是操控,这都不算什么。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观下,人人生而为猎物,不过是彼此踩踏着、争抢成为猎人而已。
只是她或许还不能像这些猎人“前辈”一样习惯于残忍。
暗杀目标如情报一样携着外形打扮皆与之相同的“影武者”出现。小乙在来的路上还很好奇地问过,所谓“影武者”是不是和半藏那样的忍者差不多?如果真是这样,假使认错了,还有可能会被拖住,错失暗杀时机放跑真正的目标不说,还可能打草惊蛇增加风险。
但伊尔迷找她来当帮手算是找对人了,“盛夏的花火”如他预期的那样成功在真身上留下记号,小乙和他一起尾随目标潜入酒店,亲眼见识到“职业人士”是如何出手果断地解决暗杀对象。
他利索地回收念钉,小乙则默默地蹲下来打量死者。包括暗杀目标在内,每一位死者的脸上都呈现出失神的表情,似乎在死之前就已经失去灵魂了,那状态就和她在伊尔迷身边看到的“自己”差不多。
“呐,伊尔迷。”她叫一旁戳手机的人,“你是操作系的吧?”她敢这么问,也是确信现在的自己对他没什么威胁。
“是喔。”或许她的提问没什么威胁,又或许只是对她与自己配合尚佳的奖赏,伊尔迷果真爽快地回答。电话接通了,他就走到另一个房间去讲电话。
小乙无声地叹气,有一道光芒在这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从暗杀目标领口露出来的项链坠,一小块镜面透过门窗的缝隙反射外面最后一道光线。
小乙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一按便打开了项链坠——这样坠子她也有过一个,只不过是女款——果然内有乾坤,精巧的雕饰下压着心形相片,有趣的是暗杀对象携情人出现,胸口却还挂着妻子儿女的照片。
这场景会否似曾相识?
伊尔迷再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女生半跪在已死的目标身旁,手捧项链坠,一言不发。
“你可以把那个留作纪念,酬金我还是会按约定好的转给你。”
听到他平静无波的语气,小乙反而像惊到似的收回手。“不必了。留给目标的家人作纪念吧。”她不怎么自在地干笑了一声,没敢抬头,而是拿死者胸口的手帕擦去表面的指纹。
门外的杀手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门内唯一的生者——这次任务中协助他顺利完成暗杀的帮手——沉吟了片刻,他忽然兴致颇佳地提起一件事。
“话说我若没记错,当年那个想暗杀薇纳斯塔的人就住在友客鑫……”望见小乙错愕的神情,伊尔迷不意外地扬起唇角。
说不上是出于无聊、还是有目的地诱导,他问已经出落成少女的昔日“公爵小姐”,是否想去见一见那个人。
几乎没怎么多想,惊讶之余,小乙很快就同意了。
那个仅活在记忆里的“符号”——“父亲的一个情人”,仅此而已,没有名字、没见过相貌——曾发起对小乙母亲的暗杀,甚至据说还想除掉娅鲁所有的女继承人,可在贵族财势的倾轧下她最终失败了(却成功地将娅鲁家搅的不得安宁)。
伊尔迷或许曾制造小乙童年的“阴影”,但在阴影背后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模样,多年过去之后,现在的她又是何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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