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边秦就夹着公文包站在印刷厂门口等人,直到陈郁文都牵着瑛瑛走到他面前了,他还视而不见。
他以为这是住在家属楼里的职工呢。
“边组长,来得早,进去看看吧?”陈郁文跟他打了个招呼。
听到声音,边秦才反应过来,不着痕迹把她上下扫一遍。他是做保险生意的,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惯了,一眼就看得出来有钱没钱,会不会是目标客户。
不光是看衣着,更多是那种精神劲,富人气场和一般人还真不一样。
不过他一下子真没看出来陈郁文的底细,说是老板吧,穿得普普通通的,手上还牵着个小女孩,一看就是家里没人带孩子的。
但要说穷,她脸上神情又坦然舒展,微微抬着下巴,丝毫没有穷人的那种窘迫。
最绝的是那个寸头——真是太前卫太吸引人的眼光了。
边秦头一回遇上这么看不透的人,他伸出手来,“陈郁文女士你好,我是边秦!”
陈郁文也大大方方跟他握了个手,还让瑛瑛跟他打招呼,“叫叔叔。”
不管怎么说,上辈子边秦是真把瑛瑛当半个女儿疼,连转学插班都是他去走的关系。要不是这样,后来两人撕破脸她也不会这么难受,连原本的生意都交给别人打理。
谷厂长已经等着两人,见到陈郁文说的“合伙人”就是边秦这个小伙子,看上去才三十出头,头发上打着摩丝,不像太靠谱的样子,她心里就有点担心。
边秦跟着绕了一转,眉头皱得和昨天陈郁文的一模一样,一出来就说:“太旧了。”
其实不是货旧,也就堆了几个月,是落后市场太久。
他们保险公司经常给客户送礼,印刷厂里面那些日历笔记本之类的,根本送不出去,怪不得要滞销。
“这些都是要处理掉的货,边组长你人脉广,肯定有门路。”
“拿去送客户肯定不合适,但是公司里信签纸、文稿纸要用的吧?笔记本挑挑拣拣,压低一下价格还是卖得出去的。”
边秦不置可否,保险公司各种文件确实要用大量的纸,他能去跑跑牵线搭桥。
除此之外呢?
陈郁文想了个虽然有点掉价,但管用的方法——大甩卖。
上辈子她偶尔去一趟菜市场,都能碰见有人架着个大喇叭,整天大甩卖,围了不少家庭主妇大爷大妈。
那个“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的广播,她被迫听过好几次,广播里回回都说“最后三天、最后三天”,三天了好几个月都还没走,最后是被城管给撵走的。
这年头,大家的销售方式都还很保守,甚至称得上矜持,陈郁文觉得这个法子是能奏效的。
“这……这能行?”边秦有点犹豫,拿个大喇叭在学校门口,不被投诉扰民啊?
“没说整天放喇叭呀,放学的时候才开喇叭嘛。”
陈郁文一边指挥女工们把还能卖出去的作业本、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收捡出来,一边跟他商量。
收着收着,终于倒腾些色彩鲜艳点的作业本、笔记本出来。虽然在陈郁文看来还是很老土,但一边的瑛瑛倒觉得好看,那么大概也卖得出去。
边秦没说话,他已经有点后悔了,这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真是鬼迷心窍才会翘一早上的班来看这个。
不过中国人向来是“来都来了”,既然人都到了厂子里,去给他哥说一一声,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事儿。
不过等到下午,摊子刚支起来,放学的小学生就从学校里蜂拥而出,陈郁文打开电喇叭,声音出来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甩卖甩卖大甩卖,印刷厂倒闭,所有商品便宜甩卖,最后三天,最后三天,三天过后,关门不干,回老家种地!”
稿子是陈郁文写的,广播是她压着边秦录的,他是地道老广,口音亲切,本地人买账。
陈郁文中午去给学校打了个招呼,毕竟要用喇叭,学校要是不同意,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那老师是管行政的,看到她拎着两袋水果和一提牛奶进来,还以为是来找关系的家长,头也不抬,“现在入学晚了噢。”
陈郁文说明来意后,这老师才抬起头来,有点好笑,门口摆摊谁还来学校里打招呼啊?
不过她笑吟吟地接了水果,“摆就是了,喇叭声音记得小点,不要吵到学生。”
喇叭声音一出来,自己的声音头一回放得这么大,边秦脸上躁得慌,跑到马路边去抽烟了。
整个小学门口都回荡着大甩卖的声音,不过家长们都只看看,没几个走上来的,小学生们也大多是拥到小卖部里去买烤串辣条。
谷厂长看得很着急,她是大学生,一毕业国家就给分配工作,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拿大喇叭吆喝的事!
陈郁文很沉得住气。
先出来的是学前班和一二年级的小学生,没几个会对作业本感兴趣,高年级的女生才会喜欢花花绿绿的本子。
眼看着还没有顾客上门,陈郁文干脆把瑛瑛拉了出来,装托!
一边走,她一边跟瑛瑛交待:“瑛瑛,待会儿我们走到摊子,你就说你想买新的作业本了,好吗?”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呀?”瑛瑛眨巴眨巴大眼睛,昨天谷阿姨已经送了好几个笔记本给她了呀,还有一个小台历,可以放在书桌上的那种!
“为了能早点带你去吃肯德基。”
对肯德基的渴望压过了疑惑,走到小摊前,瑛瑛伸出手,脆生生道:“妈妈,这个笔记本真好看,我用它写作业肯定写得更快,妈妈能给我买一个吗?”
陈郁文恨不得把瑛瑛抱起来亲两口,真不亏是自己的乖女儿,还知道给自己加戏。
本来谷厂长还提着一颗心,生怕被别人看出来这是托儿,但陈郁文母女两人还没走远,已经有些家长伸着脑袋过来瞧了。
“什么作业本噢?”
“五毛钱三个,这么便宜呀?那给我们来几个。”
有人围过来,生意立马就好了起来。印刷厂的质量没问题,就是老土了些,但作业本这种东西,能花哨到哪里去?
作业本天天都要用的,能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不会舍不得这点小钱。
等高年级的一放学,涌过来的小学生就更多了,简直堵得水泄不通。
田字格、横格本是最便宜的,五毛钱三个;笔记本稍微贵一点,五毛钱一个;那种硬壳的笔记本更贵一点,一块钱一个。
印着卡通人物的笔记本果然卖得最好,但原本陈郁文嫌老气的黑壳笔记本,居然卖得也不错。
回头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时代,学校里就爱给学生发硬壳笔记本,还得是三好学生、第一名才能得到!
谷厂长收钱收得脸红彤彤的,原本蹲在马路边的边秦烟也不抽了,跑过来跟着收钱。
他把钱全部汇总到陈郁文这里来,“你点点。”边秦交待一句,那边有别人问他小台历怎么卖,他答应一声立马就要赶过去。
回头瞧见陈郁文只动动眼睛,他说:“点点钱呀!”
“不用点,都在我脑子里。”她眼睛一扫,心里就有数了。
以前公司查账,会计在旁边用计算器按得飞快,陈郁文就背着手站在旁边看。会计还没按完计算器,她心里已经算了一遍,和机器算出来的数字分毫不差。
她从来不用计算器,最多用用算盘。
听到陈郁文这句话,边秦“嘁”了一声,意思是笑她嘚瑟的模样,转头又去回答顾客的问题。
小学生三点半放学,等到四点半时,学生家长都走得差不多了,陈郁文拎着一袋子零钱往包里一放,“走吧。”
“回厂里?”手里有钱,边秦态度也变得积极起来,主动帮着收拾。
“中学马上放学了,现在过去还能占个好位置。”
中学生要上晚自习,她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笔记本,可都是等着卖给中学生呢。
“成赶场了。”边秦笑道,不过搬货很积极,没两下就把东西全搬到印刷厂仅有的一辆的小面包车上。
开车去附近中学的路上,陈郁文心想,她得找个时间去驾校,自己开车总归方便点。
她当然是会开车的,但驾照得重新考。
等到中学门口,这次不用陈郁文说,边秦主动把喇叭打开,她一下就拉住人,“等等。”
她上前去给保安递了两支烟,笑脸说了两句好话,这才回来,“等放学了再开喇叭,中学管得紧一点。”
等到中学的下课铃响起时,喇叭声准时响起。
“甩卖甩卖大甩卖,印刷厂倒闭,所有商品便宜甩卖,最后三天,最后三天,三天过后,关门不干,回老家种地!”
中学生稍微成熟一点,一听到“回家种地”四个字,笑开了花,不用招呼就涌上来。
这次不用陈郁文指点,边秦已经很熟练地开始叫卖。
等到夜幕降临时,原本拉出来的一车货,竟然真的全部卖完了。
虽然有喇叭,但半天时间下来,边秦嗓子都快冒烟了,一口就灌了半瓶矿泉水下去,“嗬,比卖保险还累!”
“陈老板,卖了多少钱啊?说出来让兄弟心里有个数。”
这才半天时间,他已经跟陈郁文称兄道弟起来,不过是他单方面的。
“两千。”陈郁文淡淡说了个数字。
“多少?”边秦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掉到地上,他腾地一下站起来。
“两千?你没骗我?”
他肯翘班过来,当然是因为陈郁文在电话里承诺,每卖出一件库存,哪怕是一个作业本,也有他的一点分成,但是没想到最后会有这么多。
陈郁文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这个人真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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