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陈郁文打开热水瓶的盖子冲牛奶,她一边倒热水,一边招呼正在看书的女儿:
“瑛瑛,天都黑了,就不要看书了,剩下的明天再看。”
瑛瑛胡乱“嗯嗯”两声,眼睛还盯着手上的连环画,这是她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她看了一个下午,很是沉迷。
“来喝牛奶,喝完收拾上床睡觉。”
瑛瑛这才舍得放下手里的书,捧着玻璃杯一口一口喝着热牛奶,她靠在陈郁文怀里,大眼睛亮晶晶的,“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念书呀?”
以前上学前班的时候要早起,她恨不得天天放假,但自从她们到深市来以后,她就再没去过学校。
今天去航天小学走了一圈,看见别的小朋友都坐在教室里有书读,她又开始羡慕起来,想念读书的滋味了。
“快了,妈妈跟你保证,这个月就能去读书好吗?“
今天她顺道跟樊老师打听了一下,航天小学附近就有一所学前班,送瑛瑛去读书正合适。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会很忙,整天跑工厂,没法把瑛瑛一直带在身边。
而且瑛瑛也需要学习,从阳城出来,已经耽误了小半个月,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航天小学也不光是交钱就能进的,入学还要考试呢。
“谢谢妈妈!”瑛瑛脆生生地叫了句,主动拿着杯子去水池边洗。
听说她们还住在小旅馆,谷厂长一定要陈郁文搬到厂里来住,反正厂里家属楼还有空的,腾出一两间屋子来也方便。
一直在小旅馆住下去的确不方便,火车站最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不太安全。陈郁文想想,接受了谷厂长的好意,印刷厂离学前班也挺近,瑛瑛上学走路过去就足够。
只是这家属楼实在是年代久远,六七十年代修的筒子楼,厨房厕所都是公用的。
偏偏深市天热,每天在外奔波都是一身汗,只能打盆水放在房间里,用毛巾擦一擦,就是这点麻烦。
晚上睡觉的时候,瑛瑛靠在陈郁文怀里,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妈妈”。
陈郁文还在想事情整理思绪,听到女儿的声音,还以为她要起夜,低头“嗯”了一声,“要上厕所吗?”
“不是。”瑛瑛摇摇脑袋,靠在妈妈怀里不说话。
其实是她刚才梦到爸爸了。
做的什么梦她已经忘记了,只是想到她们就这么从老家出来,还在新城市找了新房子住,再过不久她就要去新学校读书了。
她们以后再也不回去了吗?
但是瑛瑛不想问,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爸爸打妈妈的样子,场景在脑袋里转呀转呀的,她怎么也忘不掉。她不喜欢爸爸。
“快睡吧。”陈郁文拍拍女儿的背,给她掖了掖被子。
窗外的星星很亮,瑛瑛在妈妈怀里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早,陈郁文带着瑛瑛出门,拦了一辆夏利出租直奔市医院。
深市清早的风凉丝丝的,瑛瑛玩着车门上的把手,不断把车窗调高调低,风吹进来,她刘海被吹得乱糟糟的。
要是以前,陈郁文肯定要呵斥瑛瑛,让她手别乱碰东西。但现在她没有说话,也不阻拦瑛瑛这点小动作。
瑛瑛其实很懂事的,从不会惹乱子的。
出租车很快停在市医院门口,果然,尽管天刚蒙蒙亮,医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有些外地来的,甚至就在医院门口打地铺,就是为了挂个专家号。
离和樊老师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陈郁文先带着瑛瑛去吃早餐。
母女俩刚在早餐摊坐下,就有一辆面包车停在医院门口小广场上,一群人从面包车下来,中间围了个只穿着睡衣的女人。
“我不去!我不去,你们不要拉我去!”
“我肚子里是儿子啊!”
女人扯着嗓子大喊,突然挣扎起来,差点把周围几个人都撞开,那些穿制服的人立马按住她的肩膀,把人按在地上,本来就宽松的睡衣都被扯掉大半。
这么大的阵仗,闹得鬼哭狼嚎的,医院门口的人都注意到了,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探出脑袋来盯着看。
那女人披头散发,被人按在地上,还紧紧抱着广场旁边的栏杆不撒手,手指甲都快磨出血来,“你们是要害我!”
把人像拽畜生一样强行架进医院里面去,简直毫无尊严。
陈郁文不忍再看,肯定是抓超生来打胎的。
看那女人这时候还把肚子用皮带勒着,肯定是怕显怀,一胎打下去不知道有多伤身体。
上辈子她常常觉得身体不舒服,稍微动动就腰背酸痛,本以为是上了年纪,还是后来灵灵告诉她,都是生育造成的伤害。
在在陈郁文那个时代,根本没有“生育伤害”这个说法,你多抱怨两句,还有人说你矫情。
她也努力过想怀上儿子。阳城那种小地方管得没这么严,去乡下躲几个月,把孩子户口挂在亲戚家,最多交点罚款也就差不多了。
牛素珍指着她的鼻子骂“不下蛋的母鸡”,陈郁文还真就以为生出儿子来,婆婆就会拿正眼瞧她。
现在想起来,当初真是蠢得可以。
陈郁文捂住瑛瑛的眼睛,不让她再看。
一份豆浆油条吃掉大半,瑛瑛还在喝豆浆时,陈郁文瞧见一辆出租车下来两个女人,她站起身来打招呼,“樊老师,这边这边。”
樊老师手里抱着个小男孩,看着才三四岁的样子,又瘦又小。旁边是个收拾得很体面的中年妇女,看着有点像中学里的训导主任,这肯定是樊老师的婆婆了。
“陈经理,来得真早呀,真是麻烦陈经理跑这一趟了。”樊老师很客气,只是在婆婆面前好像有点拘谨。
当初怀第一胎的时候,她托关系去做了b超,是个女孩。那时候计划生育政策管得正严,城市户口的夫妻只能生一胎,学校单位又盯得很紧。
婆婆不断暗示她,樊老师自己也不想丢了工作,只好打胎。
所幸第二胎就怀上了男孩,只是她身体还没养好,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这些年不知道跑过多少次医院。
之前在妇幼保健院废好大力气挂上号,结果专家看了还不到五分钟就打发她们出来了。一个专家门诊一早上要看几十个病人,分到每个人身上,时间自然就少了。
做了一堆检查,孩子还是不见好,一家人操碎了心。
既然是有求于人,陈郁文能屈能伸,什么都做得很细致周到,“樊老师和吴阿姨还没吃早餐吧?吃过早餐再进去好了,已经取到号了的,不差这排队的四五十分钟。”
她提前找黄牛买好的号。
越是大医院,门口围着的黄牛就越多,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弄过来。
上辈子她带着灵灵到处上医院治疗耳朵,光是看病做手术都花掉两套房子钱,对这些门门道道比谁都清楚。
时间差不多,她带着樊老师婆媳进了门诊大楼。
医院里面简直人挨人的,把婆媳两人送进去门诊后,陈郁文长出一口气,这笔订单十拿九稳了。
说起来,她对市人民医院还真挺熟悉的,上辈子灵灵就是在这里动的手术,当时儿科、耳鼻喉科、麻醉科好几个科室专家会诊。
最后手术很成功,她还给医院送了锦旗过来,感谢医者仁心。
正在走廊上等着时,瑛瑛忽然小声说想上厕所,她就带着女儿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要不要妈妈帮你脱裤子?”小姑娘今天穿的是背带裙,树莓粉,很新颖的颜色和款式,瑛瑛喜欢得很,只是穿脱不太方便。
“不要!妈妈在外面等我!”瑛瑛才不好意思呢,立马就要把妈妈赶出去。
陈郁文笑着退出去,正在洗漱台前洗手,忽然从镜子里看到,有一条腿吊在窗边,她的心里一紧。
“啪”的一声,一只塑料红拖鞋从窗外掉下楼去。
这厕所很老旧,从七八十年代建筑翻修过来的,大通坑没隔间,只有一个扇很小的窗户通风用的。
她立马跑到窗边,果然,刚才那个被抓去打胎的女人就挂在外墙上,手里紧紧抱着一根厕所下水道排水管,在空中就这么飘来飘去。
这他妈是三楼!
那孕妇是个大肚子,手上又没力气,抱不紧排水管,两条浮肿的腿就在空中乱蹬,想找个落脚点。
偏偏这时候应该是上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来,暴喝一声,“要跑是不是?想都不要想!”
有些孕妇不死心,人都被抓到医院来,打胎药都准备好了,还是要跑,拼了命的要跑。
这女人就是,突然说肚子疼要去上厕所,直到时间太久工作人员发觉不对,到厕所一看发现人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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