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雯进去检查,陈郁文就站在医院走廊尽头,漠然看着医院正门前的人来人往。
她放在兜里的手几乎捏扁烟盒,欣欣是这个时候怀上的吗?她不敢确定。
上辈子洁雯对陈欣要求极为严苛,她的课余时间被各种补习班填满,洁雯经常对孩子耳提面命:“妈妈没文化没背景,能给你的只有最好的教育,你只有考上好大学,找个好的工作,妈妈就算熬出来了。”
陈欣果然刻苦努力,从小就出类拔萃,高二那年参加全国数学竞赛拿到金奖,被提前保送到本地一流大学。
灵灵去上海旅游顺道祝贺二姨一家,回来却说:“欣欣姐姐一点都不开心。”
在她看来,都不敢想保送,她要是能考上欣欣姐姐的大学,妈妈肯定做梦都要笑醒,要去烧香拜佛还愿。
但欣欣姐姐不过多看两页漫画,就被二姨骂“不务正业”;姐妹俩出门去逛街,不过一两个小时,二姨就轮番打来电话催欣欣回家,一问才知道,是二姨要督促她提前学习大学的内容。
灵灵不敢告诉妈妈的是,欣欣姐姐在偷偷吃药,她说她的大脑生病了,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感知和保持活力。
灵灵急忙劝她,也许等上大学,能自己独立生活以后就好了。
但陈欣听了这话只是笑,她知道自己不会好的。
她像妈妈期望的那样,在大学同样保持优秀,学成归国后进跨国公司工作。仅有一次忤逆妈妈的意思,是她在三十岁那年选择跳楼自杀。
人早上还在健身房里锻炼,运动间隙甚至用手机处理工作,开了个线上会议。
十分钟后,她毫无征兆地翻过阳台,从十五楼坠下。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乱陈郁文的思绪,她回过头去,“有结果了吗?”
眼前打扮精致得体的洁雯,和后来那个绝望的母亲简直大相径庭。
陈洁雯朝她摇摇头,姐妹俩一起进了诊室。
本意是来检查有没有怀孕,却查出洁雯染上了其他病,医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们,这病只能是从男人那里传染来的。
那本该出生的欣欣呢?陈郁文还没反应过来,洁雯已经捂着脸夺门而出,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
她赶紧追上去,手龙头打开水哗哗往下流,洁雯埋头在洗手池里,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泪珠,她只哽噎却坚定道:“我要跟他分手!”
陈郁文原本打好的腹稿都无需再出口,洁雯这时候还年轻,没有婚姻和孩子的束缚,自然比上辈子坚决得多。
她只抱了抱妹妹,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走错一步不要紧,及时回头就好。
回去的路上,陈郁文一直想着欣欣,也想着灵灵。
这辈子欣欣应该是不会来这世上一遭受苦了,那她的灵灵呢?在那个世界,她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呢?
回到酒店,刚推开门,瑛瑛就扑进妈妈怀里,她觉得今天和妈妈分开了好长好长时间,“妈妈,你怎么才回来!”
陈郁文被冻得冰凉的手,这会才终于有了些热度,她紧紧把瑛瑛抱在怀里,蹭了蹭她暖呼呼的小脸蛋,“妈妈这不是回来了吗?”
瑛瑛察觉到今天的不同寻常,她甚至发现妈妈的眼圈有点红,她只郑重道:“妈妈,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陈郁文眼眶里涌动着热意,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只再次把瑛瑛紧紧搂住,“嗯,瑛瑛永远也不和妈妈分开。”
走的时候阳城还很阴冷,一进入深市,温度就明显高了起来。瑛瑛脱掉羊绒大衣,只穿一件毛线衫就跑下车去。
终于回到家,她连脚上的靴子都顾不上脱掉,迫不及待倒在沙发上,“哎,总算回家了!”
陈郁文脱下外套,笑道:“住宾馆不好玩吗?还是觉得家里最好?”
瑛瑛托着小下巴作思考模样:“还是在家最好,宾馆不自在。”她可想自己的羊宝宝玩偶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羊宝宝陪着她,简直不习惯。
她才离开老家一年时间都不到,怎么就觉得家乡已经变得陌生了呢?
陈郁文没有让瑛瑛在沙发上躺太久,她把窗户打开通风换气,浴室调成适宜温度后出来招呼她:“过来洗个澡,再去床上好好睡觉,你的作业有没有写完?马上就要开学了。”
为了办好一系列手续,她们这次在阳城的确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有不少堆积的工作等着她去处理呢。
瑛瑛很不淑女地蹬掉小靴子,“当然写完了。”她做事有些拖拖拉拉,这段时间妈妈忙着给她办手续,酒店里只有细仔哥哥看着她写作业,就不自觉走起神来。
有时候妈妈回到酒店,她才写了两页,总得陈郁文看着才肯专心。
瑛瑛正在想寒假作业,突然哀嚎一声,跟脚底下安了弹簧一样蹦起来,“妈妈,我忘记写作文了!”
语文寒假作业除了要做完练习册,刘老师还另外布置十篇作文,她这段时间玩得太痛快完全把这事抛在脑后,要不是刚刚妈妈问她,她都想不起来这回事!
她顾不上瓷砖冰凉凉的,赤脚踩在地上去书包里的手账本,放假前她把所有寒假作业都抄下来了的。
就算在这个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只是自己记混了,其实刘老师根本没有布置十篇作文呢?或者说,只布置了五篇呢?
然而她翻到第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十篇作文,每篇不少于两百字。
瑛瑛哇的一声哭出来。后天就要开学了,她怎么补得完十篇作文呢!
陈郁文简直哭笑不得,她这段时间的确太忙,没工夫天天盯着瑛瑛写作业,而细仔识字不多很可能就被她糊弄过去,谁想到自食恶果了。
开学前熬夜补作业,这对从小就是优等生的瑛瑛来说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倒是灵灵,每次放假都先玩痛快,直到开学前两天才挑灯夜战。
唯一一次不用补作业,是她花钱叫别人代写,就在肯德基里进行交易。
陈郁文接到电话,赶过去一看,男生埋头苦写,灵灵倒好,就在一边吹空调玩手机,还给人家点了个冰激凌。
教训她,她还振振有词的:“花钱免掉无意义的重复劳动,难道不是妈妈你教我的吗?我就算自己写作业,成绩也上不去,还不如叫别人给我写。”
见瑛瑛急得开始掉眼泪,陈郁文只得哄她:“没关系的,不是还有今天和明天吗?每篇只要两百字,一会儿就写完了。”
瑛瑛只顾着用手背擦眼泪,妈妈哪里明白她的苦恼呢。
她本来准备今晚看动画片的,之前回老家了,有多少集美少女战士都没来得及看,就是想今晚一口气补回来的,谁想到得赶作业!
她立马就要拿出本子来写作文,连洗澡水放好了也不肯去洗,陈郁文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去洗漱收拾。
洗完澡后,陈郁文顺手用推子推掉了长出来的长头发。
之前一直说理发理发,拖了好几个月还没抽出时间去,直到额发已经有些遮眼睛,她才终于想起买个推子。
上辈子她给自己剪了十几年的寸头,此时依旧得心应手,不过三下两下,头发又只剩短短的一茬。
陈郁文收拾好剪下来的碎发,摇摇头甩掉发梢上的小水珠,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自觉很是满意。
她刚解决婚姻的包袱,打发掉王志军一家,洁雯的麻烦也算处理掉一大半,精神轻松,几乎称得上是神清气爽。一年前刚重生那天她就推了短发,但眉眼里的精神劲,和现在没法比。
吴姐要明天才来上班,陈郁文准备自己先收拾下,也顺道在简单重复劳动里放松大脑,整理思路,为明天开工做准备。
她换上一身休闲服,把被单被套都撤下来扔到洗衣机里,又拿起扫把拖把打扫地板。
打扫经过瑛瑛房间前时,看到她门把手上挂着那块“学习中,勿扰”的牌子,陈郁文只憋笑。
小姑娘这段时间都快玩疯了,开学前让她收收心也好。
过年时买的年花早枯萎了,她给洗干净的花瓶重新灌上水,把刚才在小区门口花店买的鲜花放进去。
落地窗打开,灿烂阳光照射进来,客厅里的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
陈郁文顺手打开收音机,张国荣温柔醇厚的歌声传出来,恰好是她会唱的,她就一边擦玻璃一边跟着哼歌。
等一通打扫完,她累得胳膊有些发酸。过年这段时间整天忙着办手续,疏于锻炼,身体马上就懒惰下来了。
她重新去洗了个澡,打扫卫生出了点汗,收拾好后这才去敲瑛瑛房间的门,“宝宝,写不完不着急的,先出来吃点东西。”
在她看来,寒假作业那都是小事,何况瑛瑛也不是故意不写的。
总不能为了补作业,连饭也不吃了吧?她们早餐还是在服务区吃的,根本没吃几口,瑛瑛还捏着鼻子说,她吃到了世界上最难吃的宫保鸡丁。
这会儿都快中午,得吃午饭了。
等了好几分钟,房门终于打开,瑛瑛哭丧着脸出来,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看得陈郁文心疼不已。
“没关系的,先吃点东西。想吃什么?”
瑛瑛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只想赶紧回到书桌前去写作业,以前她根本不觉得写作文是难事,但今天写完两篇后,她就再也写不出来了!
“妈妈带你出去吃?月亮湾要不要?”
瑛瑛只是摇头。居然连最喜欢的月亮湾都不吃了,陈郁文有点为难,突然灵机一动,“吃必胜客好不好?之前不是老吵着想吃吗,今天可以吃到披萨了。”
前段时间深市开了第一家必胜客餐厅,瑛瑛在放学路上收到一张传单后,就一直吵着让妈妈带她去,但因为年末工作实在太多,才一直没时间去。
今天正好去吃。
瑛瑛很是心动,她看那些外国电影里,主人公就总是吃披萨。披萨是什么味道呢?和新疆的烤馕饼会不会很像呢?吴阿姨告诉她,披萨就是烤馕饼上面洒些芝麻和蔬菜。
她低着头犹豫,一边是香喷喷从没吃过的披萨,一边是没写完的寒假作业,到底该怎么选择呢?
她想了半分钟,终于艰难决定下次再去吃好了。今天吃不上披萨没什么,但要是写不完作业,她可就完蛋了。
她是班长,怎么能不按时完成作业呢?不仅刘老师要批评她,许扬高那些讨厌鬼肯定也会嘲笑她的。
但瑛瑛刚摇摇脑袋,她的小肚子就跟着“咕噜咕噜”叫起来。今早在高速服务区吃的宫保鸡丁套餐,米饭又冷又硬,菜里好像加了糖一样,她根本没吃饱,这会儿当然饿了。
她赶紧捂住小肚子,陈郁文最终拍板决定:点外卖!瑛瑛怕出门耽搁时间,那干脆让送餐上门。
瑛瑛好奇看着妈妈打电话,难道只需要一通电话,餐厅就会把饭送过来吗?
但等穿着红衣服的外卖员真把餐送过来时,纸盒子里的披萨甚至还是热的。她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吃披萨,虽然芝士拉丝失败,但这不妨碍它的味道仍然好极了。
瑛瑛几乎吃掉了半个薯香薄饼披萨,还有几只凤尾虾,吃得小肚子圆滚滚才舔舔手指,“妈妈,我下次还要吃外卖。”这样不用出门就能吃到全天下所有的美食了。
陈郁文把盒子收进垃圾桶里,“不能总是吃外卖!”哪能把外卖当顿吃呢。
但瑛瑛没有计较妈妈的小气,因为她想到下一篇作文可以写什么了,光是报菜名就能凑好多字数呢。
今天吃的外卖只有几个菜,要是像春晚上报菜名的相声一样,满汉全席的菜名报出来,起码能写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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