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楼后院,两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家丁挑着两担空篮走出萧宅。
他们的步伐由最初的谨慎小心,慢慢变得急切起来。到了一个隐蔽的拐角处,两人将肩上的负担一卸,再次返回大路,无声无息地融入繁华热闹的街道中。
他们牢牢牵着彼此的手,好似生怕对方消失了一样。
“离姐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我不要休息,我要离开这里!”
一身男装的萧若词拉住同样装束的宋月离,郑重地道:“离姐姐,若你反悔,此刻回去还来得及。”
宋月离如梨花般娇弱的脸上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若词,我不后悔!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虽如此说着,但眼中仍泛出点点担忧,“只是我这么走了,商府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萧若词拍拍宋月离的手背,自信地安慰道:“放心吧,初娈代替我陪在小桃身边,一定不会出错的!”
商府。
花轿内的新娘凭空消失,只留下一条又粗又长的狐狸尾巴,此事匪夷所思的程度,令毫无秩序可言的围观百姓都惊愕地禁了声。
小桃双肩微颤,低声问身旁的小厮道:“萧二小姐,我……”
“对!”喜庆的外衣与萧初娈脸上的严肃有种强烈的违和感,“先下手为强!”
小桃咽了口唾涎,随后“噗通”一声跪在轿门口,嚎啕大哭起来:“小姐!小姐你去哪里了?小姐!”
在场众人被她的哭嚎惊醒,纷纷悄声议论起来。
“‘狐狸嫁娶’那件事……不会是真的吧!”
“我也听说了!新娘子果然教狐狸给偷走了!”
大家正在“八卦”之时,只见一道刀光闪过,原本悬下的轿帘被一劈两半,而新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宝剑。
商瑾缓缓走近花娇,喜袍宽大的后襟逶迤一地,好似鲜血一般。
他眼中是无情的风霜,唇角却勾着一抹诡异阴森的笑,使人胆寒心颤。
“狐狸嫁娶?”他脸上满是鄙夷,冷酷地大喝道,“敢在我婚礼上作乱,让我端了你的狐狸窝!”
倏地,剑尖直入轿中的新娘喜袍,“刷”的一声,挑起其中的狐尾。
萧初娈见状,神色大骇,叫道:“二公子,不可……”
她话音未落,只见宝剑一扬,再一刺,狐尾陡然被刺穿,同时剑尖一转,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商瑾的眸中是轻蔑和狠辣,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我让你和这祸害同样下场!”
萧初娈牙齿打颤,但身子仍护在轿前,“二公子,此事不祥,还请你……”
商瑾不容她讲完,一脚踹在她胸口,她措手不及,直直地向后倒去,胸腔涌出一股腥甜,冲出口腔,“噗”的一声,吐了一地鲜血。
小桃吓得瘫软在地,几乎是用爬的靠近她,哭哭啼啼让人心焦。
商瑾全完不在乎她二人,宝剑一甩,狐尾猝然飞出,落在门前的一棵大树下。
他耍了个剑花,剑身横在身前,森森笑道:“先让我砍了这花娇,再去剿了你们的老巢!”
眼看他要一剑劈下来,萧初娈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纵然她飞奔过去,也无法阻止剑势的走向。
忽的,门前传来一声惊恐的痛吟:“瑾儿!你在做什么!”
原本凌厉凶狠的剑风在距离轿子一寸的地方赫然停下,商瑾回过头,只见关九娘惊恐地瞪着她。
她一侧由丫鬟搀扶,另一侧被大儿子商瑜揽着,丈夫商昔年挡住了她小半边身子。
商瑾不以为意地道:“娘,我不过是想看看轿子里有什么罢了。”
“老二!”关九娘几乎是整个身子都靠在商瑜身上,过分的恐惧使她原本涂抹着胭脂的脸颊呈现出异常苍白的惨色,连呵斥声也透着深深的惶恐,“你是想让我们家不得安宁吗?”
“我……”
“混账东西!”商昔年眼中固然也有诧异,但愤怒之火更为明显,“你看你把你娘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滚回来!”
商瑾原本嚣张的气势瞬间萎蔫了,他松垮垮地握着剑柄,连剑尖拖地也无从察觉。
“可是……”他故作委屈般不忿地道,“我的婚事怎么办?”
商瑜将关九娘交给丫鬟,走近花轿,刚欲进去,只听天边响起一声闷雷,乌云霎时遮天蔽日地堆积起来。
商瑾大惊失色,“当啷”一声丢掉宝剑,抓住商瑜的手臂,惊呼:“大哥!”
商瑜望望阴沉无光的天,幽幽地道:“是啊,看来这场雨终于要来了。”
围观群众的骚动愈加强烈。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今日下,难道真的是……”
“狐……狐狸嫁娶……”
“快离开商府!快跑!”
拥挤的人群霍然一哄而散,还边跑边叫唤什么“天欲落雨,狐狸嫁娶”。
关九娘好似天下的不是雨,而是刀子一般,呼天抢地地道:“瑜儿!瑾儿!快回来!到娘这里来!我们不娶什么媳妇了!我们同宋家退亲!”
商昔年紧紧搂着妻子,语气也是惶恐难抑,“对,我们退亲!就算是死,我也会求舒妃娘娘解除婚约的!”
商瑾飞快地跑到爹娘身边,眼中固然惮惮,可依旧带着一丝狐疑。
商瑜走向勉强站起来的萧初娈,沉声道:“此事蹊跷,还请回去禀告宋掌柜,亲事暂缓。”他顿了顿,“花轿,也请抬回去吧。”
萧初娈垂眸点了下头,无人看清她此刻的情绪,“是,大公子。”
她解散了吹奏队伍,命小桃先行回宋府,自己则与四名轿夫微落其后。
又是一声炸雷,商瑜走入屋檐下,望着雨水一滴、两滴、然后倾盆而下,花轿在如注的雨帘中愈渐朦胧不清。
他余光扫过树下的那条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的尾巴,眼中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静。
花轿并非径直向宋府前进,而是在群玉楼歇了脚。
萧初娈最知道如何躲过萧映林的目光,她遣散了轿夫,后院的廊亭中,只剩花轿和自己。
“出来吧,安全了。”
她刚说完,只见花轿的一侧出现了奇怪的响动,接着隔板被推开,瘦弱的女子从中走了出来。
“多谢二小姐相助,紫岩感激不尽!”
“萧若词出的主意总是百密一疏。”萧初娈神色愤愤,“若那商瑾真的挥剑劈下来,恐怕你早已身首异处了。”
但,即便计划如此不靠谱,她还是答应下来,并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早在花轿临门前,紫岩便换上了与宋月离一样的喜袍,躲在群玉楼后院的茅厕中。
路上,宋月离假装腹痛,当着喜娘的面,进入茅厕,但出来的人,却换成了紫岩。新妇皆盖着盖头,身形又相似,是以喜娘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进入花轿的紫岩,迅速换下喜袍,将马毛和兔毛做成的“狐狸尾巴”放入其中,使用缩骨术,进入花轿的暗格内,如此到了商府,喜娘掀开轿帘,便呈现出新妇被狐狸偷走的假象。
萧若词考虑到很多种意外,但唯独没猜到商瑾会那般暴力,妄图想毁掉花轿,幸好前期铺垫到位,关九娘的“迷信”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成为意外中最惊喜的一环。
紫岩恭敬地道:“小姐说,剩下的麻烦事还要劳烦二小姐去解释说和,还说,能安抚宋二公子的人,只有二小姐你一人。”
“自作聪明!”萧初娈脸颊微红,语气却是冷淡至极,“你也快去和姐姐汇合吧,免得她中途再出什么岔子,我可不想看到赌局的结果是前功尽弃。”
暴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密,马车上的人却心情高涨。
宋月离撩开车帘,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让她充满重生的快感。她自小长于京城,却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精致,那是追逐自由的勇敢所释放出来的光芒。
萧若词扯了扯她的衣襟,“离姐姐,你进来吧,免得着凉。”
宋月离回到车内,感激地道:“谢谢你,若词。”
虽然眼前人焕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生机,但萧若词还是觉得很愧疚。
她正要开口,却感到马车猛然停下了,她心道不妙,急忙掀开车帘一看,马车夫“咚”的一声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马车前站着一人,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衣服湿透,紧紧地贴合着他消瘦的身体。
他手握长剑,一步一步地走进车厢,溅起的水花将他鞋子浸透。
萧若词登时心跳不已,浑身悚栗,但面色沉着,凛然喝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不理会她的问题,还是兀自向前走。
“你是商府的人!”萧若词攥着车帘的手指节发白,“我不会让你带走离姐姐的!”
她正欲上前握住缰绳驾起马车,却见宋月离忽的探身出来。
她焦灼地大喊:“离姐姐,你进去!”
宋月离非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跳下了马车,向那人走去。
“是你!”她带着哭腔,分不清眼中是雨水还是泪水,“你来救我了,对不对?”
萧若词整个人愣住,面前的男人难道是……
她还未确定心中的猜测,只见四面骤然涌出十几个人,将她们团团围住,同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又让人发悸的声音。
“抓住黎洛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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