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就是找个有本事的男人依附一辈子。只要他护我、疼我,心里有个角落有我这么个人,偶尔来我房中,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的要求真的不过。”素琴垂泪哽咽,话锋一转,“然而,我却还有个孩子。”

    素琴抹了泪,稳了稳流露的真情,重锁心房,幽幽长叹口气,道:“爷,这些年您带着锦衣卫专门为皇上做事,得罪了不知多少大臣。多少人暗地里等着抓您的把柄呢,一旦有所斩获,他们必定会往死里整您。”

    “还有,您常常伴驾左右。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使您的位置再高,权柄再重,一切还不都是皇上赐予的?若是哪天皇上不高兴了,就……”

    素琴点到即止,另言道:“麟儿他爹出事的时候,麟儿还小,尚在襁褓,侥幸躲过一劫。可他渐渐长大,已经开始读书认字了。若您再出事,这一次麟儿他便在劫难逃了。麟儿是杨家唯一的根,为了保住这枚香火,我只好离开。”

    “爷,我们娘俩儿在您府上白吃白喝这么久,又蒙您多年来悉心照拂,我实在感激不尽。今生奴家已经无法报答您了,唯有来世再为您做牛做马……”

    素琴泪湿衣襟。

    陆炳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要走,我不拦你。一开始我抬你入府的时候就对你言明过,我这里不禁自由,不苛待孩子,你什么时候想离开都可以。素琴,你和你娘家人的所虑是正确的,以后……”

    陆炳顿了顿,“若是你去了乡下住不惯,想回来,而我这陆府那时候还在京城屹立未倒的话,那陆府的大门依旧随时向你们母子俩敞开。”

    “大人!”素琴珠泪一滚,改了称呼,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快速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陆炳扶之不及,赧然道:“不过一饭之恩,你何须行如此大礼?”

    素琴仰起美丽的头颅,脸上泪迹斑斑,但眼底犹带着一丝不甘心:“爷,奴家以后也许再也不会踏足京城了,唯有一事不明,望您直言,也好叫妾身彻底断了念想。”

    陆炳好奇问道:“何事不明?”

    素琴咬了咬唇,面色再度微微红了。

    她脸上闪过犹疑,可一想到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发问道:“爷,世人都在传你贪财好色。我不明白,你哪里好色了?你从未在我房里过夜……爷,你明明就是好人,可你何故要故意玷污自己的名声呢?”

    如果他好色,她也就不会离开了……

    当时素琴身为犯官之妻被充入教坊司为妓,本来是无法忍受这种屈辱,要带着孩子一起跳楼而死的,但是她遇到了陆炳。她以为陆炳看中了她的姿色,为了孩子,想着委曲求全服侍陆炳一个男人,以此保住杨家唯一的香火,那绝对好过去死,好过在教坊司服侍很多男人强了不止百倍千倍。因此,她可说是窃窃欢喜地入了陆府。

    只是,一开始她还是有些羞耻和抗拒的,但是慢慢又期待,然后变成了无望、绝望,最后终于明白了这位陆大人,面上人情练达,内心心思缜密,将做好事掩盖得精妙绝伦。

    听了素琴那话,陆炳却哈哈大笑:“素琴,你的夫君我的确是这样的人啊。我有如花美眷无数,我有庄园豪宅若干,这是事实。”

    “……”素琴很失望。

    她算是已经交心,可他……

    不甘心啊不甘心。

    素琴不依不饶道:“不止我,府中的姐妹,虽然她们对自己的出身来历讳莫如深,可是我也曾经是命官的家眷啊。对于京中权贵们后宅里的事情,我多多少少是听说过的。我已知道,那些姐妹,其实好多也都同我一样,乃是被充入教坊司为妓的犯官家眷。她们一个个全都被您以妾室的名义抬入府中,然而你对她们也……爷,你纳我们入府,却又不要我们,其实你就只是想保住我们的清白和尊严,保住我们一条贱民罢了,对不对?”

    素琴想要知道,被冷落的,不是她一个人。

    她不是不够漂亮,不是已经有了孩子,只是因为陆炳对所有女人们都无心罢了。

    这一回,陆炳淡淡一笑道:“素琴,回去后好好将麟儿抚养长大。教他多读些书,将来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以继承他父亲的志向。”

    “……”素琴知道自己终究是得不到答案了。

    但是,其实,她内心里不早就有答案了么?否则,她又何以决定要回乡下去过日子?

    想来,年轻的孤身女子进了陆府,不说是妾,还能是什么?

    陆炳给予她们妾室的身份,好过不明不白地跟着他陆大人啊。

    就算以后离开了陆府,还能挂着陆炳小妾的名义狐假虎威呢。

    得不到答案的素琴自己想通了,微微叹息,然后矮声朝陆炳福了福,伸手将在他怀里已经熟睡的麟儿抱了过来,最后言道:“谢谢大人。如若有一天大人用得着素琴的地方,素琴一定会为大人肝脑涂地!”

    “不用为我操心,素琴,你只管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陆炳负手望着素琴母子离开,直到那娘儿俩转过回廊,再不见身影了,他方收回目光。然后扭头望着屋脊,含笑高声道:“有至?何不下来,以为本官连杯粗茶薄酒都舍不得奉上?”

    伏在房顶上的俞大猷怔了怔,仔细看陆炳的视线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确定行藏真被他发现了,只好现身,使了一招鹞子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院子里。

    冲陆炳一抱拳,道:“我没恶意,陆大人,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你是?”陆炳将他上上下下打量。

    来者衣着褴褛,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络腮胡子。

    夜风里隐隐还传来一股汗臭的馊味儿。

    俞大猷见陆炳鼻子微动,已然明白,有些尴尬,忙自我介绍打破窘境,朗声道:“在下俞大猷啊!大人,不是你花钱将我从刑部大牢里弄出来的么?”

    “啊,原来是俞兄?这就出来了?”陆炳恍然大悟,笑逐颜开,“刑部的人办事还挺快的嘛!”

    这俞大猷,数年前跟陆炳同科一起考武举,两人场上比试过。虽然科举之后二人就再无交集,但是就这么不打不相识的一面之缘,惺惺相惜,彼此都还一直记得对方。

    前天,陆炳偶尔听说俞大猷冲撞了某个武官,被人弹劾陷在了刑部大牢。想起当年演武场上相斗的交情,他于是花钱去为俞大猷打点了下,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成了。

    因为在刑部大牢关了一阵,俞大猷胡子老长了。院子里的光线又不好,看不清楚眉眼儿,陆炳竟一时没认出他来。

    “走走,俞兄,我们进屋去说。”

    俞大猷比陆炳年长,虽然陆炳的官位更大,大了好多级,但此时大家都是江湖儿女,陆炳一直对他称兄道弟。

    俞大猷却意有所指地看看兰苑方向,道:“陆大人仁义,跟外界传言相距甚远啊。俞某能跟大人相识一场,真是三生有幸。”

    他之前趴在房顶上,早将素琴同陆炳的对话全程听了个遍。

    又冲陆炳抱了抱拳,铿锵有力道:“俞某同那位女子一样,在此放话-如若有一天大人用得着我俞大猷的地方,俞某一定为大人肝脑涂地!”

    陆炳位高权重,又有的是银子。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除了一条贱命,又拿得出什么来作为谢礼呢?

    俞大猷也是个性情中人,耿直豪爽,旁的话不多说了。那话说罢,他潇洒地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陆炳失笑摇头。

    此人真是来去如风,跟当年一个性子。

    他本来想要再说大家好久不见,就留下来小酌一宿的。见状,这些套都免了,直接开口询问道:“不知此去俞兄有何打算?”

    俞大猷原本在军中任职,可是因为那位武官的弹劾,他已经被免职了。

    听到陆炳探问,俞大猷站定,暗自叹息。

    他虽与陆炳同年武举出身,但是比陆炳要大上七八岁。而小自己的陆炳现在已经是正三品的大员了,他武举三甲出身,多年来在军中兜兜转转,本来是十分努力上进的,搞得如今却只是白衣一个,还被踢出了军中。

    俞大猷抬头望望夜色,自我安慰道:“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俞某的一席安身之地的。”

    陆炳无声地笑了笑,道:“俞兄一身好武艺,还有勇有谋,若不投身军旅,岂不是我大明朝的损失?兵部尚书毛伯温正在调集精兵良将,即将出征安南。如果俞兄愿意,陆某可以将你推荐给毛大人。”

    俞大猷霍然转身,大喜过望:“多谢陆兄,俞某愿听凭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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